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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姽婳子三 ...

  •   季竹望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上几月的充实日子,脑海里一直记住自己工钱少一半这件事,无奈这段时间不适合打草惊蛇,因为店小二“背叛”他,选择抱白安生大腿。

      如此一来,他身兼数职,名副其实地成为“白老板随意使唤的打工仔”,日夜不分地倒垃圾,有时甚至得看老板心情,在后花园锄一下午的草。店小二被特批过,闲来无事便会前来嘲讽一番,季竹望则是满脸和善微笑。奇怪的是,那个牌匾不知哪儿去了。

      但店小二有时也会瘸着腿来帮他,和账房先生一起打闹成一团,滚在草地上再互相作笑,真是段难忘的好时光。

      “白老板,我想跟你问个事儿。”

      “什么?”季竹望第一次作出扭捏姿态,白安生依旧是那副永远睡不醒的模样,揉眉心道,“长话短说,快点。”

      “我的薪水......是不是少了一半。”他说着像询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嗯,少了。”白安生伸个懒腰,深呼气道,“不是你叫我给你存的么?怎么反倒来问我了。”

      “我?我没有叫你帮我存啊。”季竹望讶异道,又放软语气,“白老板,你确定我说过?这事儿我可郁闷了好久呢......我确定没说过这话。”

      白安生一顿,明显是感到慌张,用随手抄起的折扇掩面:“是。是我记错了,不好意思。”

      季竹望见势不妙,正欲开口就被推回去,白安生道:“我拿欠下的三倍还你,就当是赔偿,再跟你道个歉,你看满意吗?若是不行,我再翻一倍就是......”

      “三倍?”季竹望的麻意从脚底生起,“不用了,真的不用!我......我就是觉得郁闷才来问问,并没有要讨钱讨说法的意思。把该拿的还给我就行,白老板......我真的不需要那么多钱,你还是留着吧。”

      白安生见他那么紧张,忽然就笑起来:“行,你觉得可以就可以。”

      季竹望早早就道晚安,八成是怕白安生再来句“我给你翻十倍”,这话进他耳朵简直比妖怪还吓人:谁不知道他白安生爱财如命?简直是活脱脱的钱奴!白安生打个喷嚏,整个人都累坏了,瘫在床上像盘散沙,拿手指勾住自己头发,开始不停卷弄。在一刹间,他止住动作,并开始对手指发呆。

      他的第一个指节总有处薄薄的茧子,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待他发现时已经明显了。按压两下,甚至会隐隐作疼,但他非常喜欢这种小自虐的快感,堪比醍醐灌顶。

      最近的风好像一直很惬意呢,白安生心想道。账房先生提灯敲开他的房门,并未越过珠帘,只有黄光射落在地上摇晃,轻声道:

      “果真如您所料,是他没错。”

      白安生又开始卷发动作,换一绺发,趴着哼哼唧唧:“就他那点儿小把戏,能瞒得过谁?改名不改,换姓不换,连家乡都说得那么通俗,犹犹豫豫,一点儿都不干脆。被一猜就中,岂不简单......对了,还有件事我要你去办。”

      “好,您说就是了。”账房先生弯腰曲背道。

      “等‘那个人’来后,你去永徽驻扎,叫阿哟一起,偷偷地走,就走中谷九部旧开的那条西山路,不要被龙腾军发现。到后若幽军拦你碍你,你就报元姓,够他们吓破胆的了。入城后每隔四日汇报一次,但凡镇北王闹出什么笑话、矛盾,你就要帮,但不能明来,懂我意思吧?”

      “懂,属下明白。”

      白安生的黑发凌乱不堪,打个哈欠:“行了,去睡吧,今夜有人护着我。”

      账房先生一惊,不可思议道:“这......这真的可以吗?您的安全——”

      “天告诉我,我还活着。”白安生笑着指天,意味深长,“今夜你和二狗都别出声......对了,还有季竹子,你们约他去勾栏喝酒吧,仅此一次,我得单独会会他。”

      “好,老奴明白了。”

      三更半夜季竹望被店小二敲开房门,说是砸也不为过,只见他不情不愿道:“喂,老板说今天让我们出去喝酒,给钱了,去不去?百花阁仨人都喝得起,还可以看妞儿!”

      “几时了......”季竹望并未清醒。

      “别管,喝就对了。”

      季竹望走两步,摇摇头便不困了,抖擞精神支胳膊打趣道:“你还敢出去喝啊,不怕被打死。”

      账房先生在另一侧,心态年轻,听这话也笑起来:“混小子,这次是例外,没有下次了。唉,要拼酒量,你们还早着呢。想当年我可是号称千杯不醉老李头......”

      季竹望说不信,一试辨真假。到阁里后眼睁睁地看店小二从兜里掏出一袋响当当的银两,极有老板风范。快哉一夜,到最后究竟谁千杯不醉也没比出来。双眼一闭,再睁就是翌日晌午。

      年轻人头痛欲裂,老的还在打呼噜,季竹望醒酒,揉眼问:“为啥老板不来啊?就这么请客,怪不好意思的。他不喝酒吗?还是单纯不来?”

      “别问,问就是有事。”店小二摇头晃脑嬉笑道,“咱老板大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可别看他平时那抠搜穷酸样,椅子都舍不得换,全都是装出来的嘞!我估计他就是有恋旧癖......话说,哪儿门子的穷少爷会随随便便请人喝百花酿,还不限,有吗?你认识吗?”

      “好像......是没有。”季竹望挠脸,心底默念起自己爹的大名来,“照你这意思,他还是个富二代?”

      “官二代都有可能呢!”店小二一惊一乍,“你还真别说,看他那走路样子跟个雄孔雀似的,是少爷公子没准儿了。对,他可能就是想出门玩儿,咱们才是被他活活剥削的百姓啊!气不气人?”

      “你酒醒了没?怎么说话这么醉呢。”季竹望笑笑沉思,“确实,他可能真想使坏占我便宜。诶,我跟你说啊,昨晚我问他工钱的事儿,他居然不否认,还妄图混淆过去,你说坏不坏啊?我真是越想越气,哪怕他说个不会数钱我都信,总比沉默来的强。”

      “是啊,他不说话的时候真烦人!跟掏心窝子一样,麻痹谁呢!”店小二附和道,“一闷,二压榨,三嘲讽,唉,夭寿啊——”

      他们忽而达到统一战线,相视一笑又拖着老人家回店里看门,在老板面前半点儿声都不敢吱。季竹望出门喂马,下午实在是闲,又闷热,就不禁想去桥那边玩一圈,二话不说就拿起水漂往河里打,姿势标准。

      “哦——厉害!”一群顽童在他背后鼓掌欢呼。

      季竹望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不一会儿又耷拉在地,他看见有人在贴寻人启事,仔细看看,这不就是将军府的大少爷吗?季竹望赶紧撕下那纸,装作无事发生,揉成一团塞兜里带回去加工保存。

      你非得说隐瞒身份——季竹望的性子绝对不是爱撒谎的家伙。他瞒不住,也知道纸包不住火,平时也是透露出一股浓浓的“文化”味儿——二狗是这样形容季竹望,乃至于得知身份时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默默地“哦”一声,并表示只有自己才是最穷的。

      这下子可好,白安生才是那个被“孤立”的人。他似乎过着自己的时间,总是早出晚归,要么就一夜不归,开张时再顶着大眼圈笑给谁看。季竹望从隔壁陶罐汤店老板那偷学了点食谱,打算给他一天换一个花样。

      昨日十全大补,今日二十全大补,以此类推。季竹望早将那些老掉牙的旧名字弃之于脑后,反正这汤也不卖,就做给他,随意赐名也无所谓,没人知道。

      白安生又一次睡到太阳照屁股,季竹望知道他有起床气,睡得再饱也会赖床。在门口犹豫了好半天才敢进门,不知花了多少勇气,他一边开门一边笑眯眯地喊起床,语气温和,却见白安生窝在角落里发呆。

      他很确定那就是发呆,因为注视上好长一段时间白安生也没注意到他。季竹望端汤的手被烫得没知觉,只觉得麻木,开心笑道:

      “老板,吃饭啦。”

      白安生的脸色苍白,两眼充血,定是一夜没睡。季竹望想这都下午了怎么还一夜未眠,不对劲。他就舔着干燥的唇,点头道:

      “谢了。”

      季竹望不久留,他打从心底能感受到有一道墙在往外逼,把人驱走,便什么都没问就走了,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因为他头一次遇见他人落魄却无法关心的情况,更是头一次撞见白安生憔悴的模样。

      与以往的疲惫不同,混入不堪,这叫脆弱。

      最近他也学老板唤店小二“二狗”,二狗回头来瞪他,道:“说起这事啊,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就是缘分吧,那年我们村闹水灾,没人被派下来治水,赈灾说了一年也没见着。我就抓根木头飘个莫约一两日,白安生就来救人了。”

      “那这么说,他还会武功,行侠仗义?”季竹望明显是讶异。

      “不,他不会武功,甚至比我还弱。”二狗啃馒头啃得慢条斯理,细细品尝,“那日他好像是在找东西,碰巧遇见,随手救一把罢了。我爹我娘和我弟弟都没了,被水神吞走,就只好抱他大腿啊。你看他腰上那条白金链,是不是一看就很值钱?嘿,我真聪明。”

      季竹望抢二狗一半馒头,大口大口地吞,抬眸望向不远处喝茶下棋的白安生,视线就死死粘在他腰上,心想,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细,不好,这样不好。

      “嗯,是挺值钱。”季竹望道。

      二狗鄙夷地看他,转移话题,好奇道:“诶,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当将军了带我吃香喝辣?会记得好哥们儿不?跟圣上提拔提拔我呗,去御膳房做饭也比这强。”

      “滚滚滚,不会记得。”季竹望反驳,义正严辞道,“咱这叫公平,不能有区别对待。再说了,我又不当......”

      季竹望嘴巴大,随口摇出点儿家事,别人便按耐不住了,更何况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二狗:“说啊,我想听。不说也行,但你肯定会说的。”

      季竹望闷不作声,二话不说又把他仅剩的一点儿馒头抢走。这次二狗没追着他打,而是又拿了个更大的馒头藏起来不给他吃。

      白安生无视打闹声,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把他隔开,与世隔绝,端居于世外桃源内品茶品棋。账房先生在陪他下,叹息着摇头,白安生问怎么了,下太快了吗?老先生说不是的,就是觉得自己真老了,怕有天跟不上大伙儿。

      “你才几岁啊,不跟他们玩玩?交点儿朋友也行啊。让我羡慕的哟。”

      面对长辈的念叨,白安生都是笑着点头,幅度越来越小,小到最后经不起一点浪花。账房先生捏起白子:“其实你也就大他们两岁而已,不用害臊。”

      “不是害臊,您陪我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的性子么?”白安生笑得清冷,令夏日感受到一抹凉意,“不是一类人,玩不惯就是如此,他们也不爱和我玩的,怪我太死板。以后有机会的话再试试吧。”

      账房先生只有在此时才会充当长辈一角,教育得头头是道,心底却是酸涩的,正欲开口,就发现无处可说,白安生已经将话题截止于此,一点儿后路不留,滴水不漏。

      他将自己包裹在甜蜜的刺里,看似不经意,实则暗藏玄机。警告他人千万别靠近,否则后果自负,反是打从心底地渴望对方。他自幼沉默,不爱表达,真是上天赋予他的不公。账房先生断他棋盘上一条路,摇头叹息。

      “今夜还需我为您点灯守夜吗?”账房先生又恢复了那口吻。

      “不用,他今晚不在,但没人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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