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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中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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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音疑心自己看错,按捺住心里翻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又看了一遍,确实是朱同。从她懂事开始,给正元帝诊脉的就一直是朱同。他时常出入皇帝寝宫,是以慕音能认出他来。
朱同并没有认出慕音。她当年不过是七八岁幼童,如今长大,又戴着面巾。他没有察觉到异常,只是沉吟了一下,方又缓缓说道:“说来也巧,我离开太极宫后,辗转多地,采摘药草,在百越地区见到了懂得此蛊的人。他曾告诉我,有一味药草,能解此蛊。”
皇甫仲大喜过望,不由得问:“什么药草?”
朱同唇角掀起一丝微笑,道:“此药名为月魂,乃是长在幽林深处、沼泽地旁,吸月华而长,取下花来,捣烂成汁,可解蛊毒。”
“这既然是百越的蛊毒,这解药不会在百越山林里吧?”皇甫仲追问。
朱同点头:“在百越地区的山林深处,确实有很多。”
皇甫仲露出失望的神色,如此,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谁知朱同顿了一下,仿佛在思索什么,最后说道:“但是,也是凑巧,在秦岭深山里,我见过月魂草。”
皇甫仲和慕音的眼睛都刷地亮了,齐刷刷地盯着他,皇甫仲:“朱医官,朱大家,朱神医,您别卖关子了!几十万大军等着你救命呢。”
朱同仿佛有些出神,叹了口气,道:“当年我误入秦岭深处,迷路了,却无意间寻到一处黑沼泽,那里竟长着月魂草。离此处军营,走上两三日可以到达。但是,这月魂草是有主的,要看主人愿不愿意借药。”
然而,光这个消息已经叫人很是兴奋了。能找到解药,大军面临的困局就可以解决。皇甫仲面露喜色,道:“不怕,不怕。如今大周军名震天下,我们许以厚礼,总是能得到这月魂草的。慕音,你和高琅速速收拾行李,我去向将军汇报,我们即刻出发!老朱,你扬名天下的时候到了!”
不料,皇甫仲刚刚走到门口,就见萧久功从外头急匆匆地进来,面色沉重,看见皇甫仲,停下来,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皇甫先生,不好了,将军发烧了!”
皇甫仲大惊失色,入内取药箱,朱同、慕音都跟着赶往中军帐中。到达帐中时,就见副将韩平初、军师李渡、亲卫队长萧久功,以及窦筑邦、桓廷等大将都在帐中,气氛紧张。
谢时躺在床榻上,面色赤红,双眼泛着血丝,却又浑身发冷,打着寒颤,牙齿在咯咯地打着冷战。他勉力地维持着清醒,看到几个医官面上露出忧虑、震惊、焦虑的神色。慕音的脸色苍白,显是吓了一大跳。他想如同往常一样,开口说几句玩笑话,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同上去给谢时把脉,片刻后,一脸凝重地说:“恐怕是有蛊虫的幼虫,想要入将军的身体。”
慕音想起那天谢时没有任何防备地近身查验尸体,赶紧将情况和朱同说了。朱同点头:“既然如此,当天所有去过的人都过来,我再检查一遍。”
萧久功和韩平初立即召唤那二十多个士兵过来,都是谢时的亲卫,追随谢时多年,征战无数,俱是以一当十的好手。若是就此中毒,是一大损失。
朱同诊断一番后,除了谢时,其余尚有五人出现了发烧的症状,只是,没有谢时这般明显和厉害。
朱同松了一口气,才解释:“这药人蛊,能否寄生,要看机缘。遇到适合的宿主,它就会寄生进去。我看其他几人,应该只是寻常的伤寒感染,进行隔离和普通用药可解。而将军,这是幼虫想要入身,如今刚刚上身,还没完全附着。入身的头七天,幼虫最为脆弱。必须立刻找到月魂草,杀死幼虫。”
事关主帅生死,轻忽不得,李渡连忙问该如何解毒。朱同将月魂草一事说了,最后道:“将军必须和我们同去。幼虫入体,需要新鲜的月魂草汁,饮入后才能克制。七天时间,若是不能解毒,幼虫将遁入体内,再难驱除。”
李渡仍在沉吟,他面露难色。谢时是本次征战秦国的主帅,还是周王谢时的嫡幼子,身份之重要,无需多言。也正因为如此,要将他带离大营,他心存疑虑。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朱同,此人乃是废帝的宫廷御医,后因救下周王妃而得以在汴京医药馆安身。
但是,谁人又知,他有没有其他的心思?
此次主帅虽是谢时,但是,周王也给了李渡一封手书,让他行监察督军之责。周王担忧自己的儿子太年轻,贪功冒进,因此,让李渡把握一二。此刻,主帅昏迷,李渡就是话事人。
萧久功护主心切,抱拳道:“李先生,我立刻点亲卫百人护送将军解毒,必定护他周全,万死不辞!”
李渡犹在犹豫,副将韩平初已经抱拳跪下,“李先生,我身为副将,若是独孤茂趁主帅不在偷袭,必定领兵死战,保住渭水东岸!”
窦筑邦、桓廷等将领都纷纷跪下,请李渡下令。李渡忙请他们起来,连声道:“诸位将军,快快请起。这是何必!将军定然是要去解毒的,老夫只是在想,如何上山最为周全!”
他长叹一声,道:“为将军解毒,刻不容缓,即刻安排。萧侍卫,你去点亲卫两百人,备上马车,安置好将军,对外只说是护送慕医女前去山中寻药,不可透露将军行踪。皇甫医官、慕医女随行,配合朱医官寻药。慕医女,你就在马车上,一来照顾将军,二来掩护他的行踪。韩将军、诸位将军,军中照常操练,盯着对岸有没有异动。如有异动,立刻回禀。想来独孤茂不会轻易出城进攻。何况,华州城中现在恐怕也为伤寒所困,腾不出手来攻击我们。”
众人领命,分头行事,李渡却留下了萧久功和慕音,说需要单独吩咐一些关于照顾将军的事情。
众人去后,时间紧急,李渡也没有时间绕关子,开门见山道:“朱同从前是大齐朝废帝的医官。这蛊毒来得蹊跷,解毒的法子也来得太巧。这是我担忧的地方。萧侍卫,你要让人时刻盯着朱同。慕医女,你懂医术,就算不懂解毒,必然也知道一些常见的处理方法。若是朱同治疗时有不对的,你定要问清楚。”说罢,他郑重朝二人一揖,“将军的安危,就拜托给两位了!”
一个时辰后,萧久功领着一队人马,悄然离开了渭水东岸的汴京大营,往秦岭山中而去。
慕音拿着毛巾不断给谢时擦拭着额头和手脚。他的皮肤滚烫,仿佛是一团火在他的身体里游走。他大多数时候处在昏睡的状态。虽然也喝了汤药,但是,收效甚微。平日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一份戏谑的眼睛紧紧地闭上了,长长的眼睫毛下,眼圈泛着青黑。他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少年将军,而是脆弱不能自理的病人。
直到傍晚时分,在马车摇摇晃晃的节奏里,谢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慕音带着忧色的双眼。
“这是哪里?”他问,声音沙哑低沉。
慕音见他醒来,忙扶着他起身,半个头枕在她的肩膀上,给他喂水:“你醒了!先喝水。”
谢时只喝了一口,咽喉间吞咽时的剧痛,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水全都吐了出来,弄湿了慕音的衣衫。
“抱歉……”
慕音再给他递上水杯,轻声说:“你慢点,小口喝。”
“我怎么了?”
慕音把情况跟他说了。谢时怔了一下,苦笑:“叫我不听医官的话,实属活该。若是我没有那么心急,非要看尸体,也不会让这蛊虫有机可乘。倒是如今,连累你们跟我一起去深山老林走一趟。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人在等着我们。”
慕音连连摇头:“将军,你怎么这么想呢?你一贯身先士卒,哪次不是这样呢?我们从前又没遇到有人借着尸体投毒的事情,谁能预想这么多?以后,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时笑了:“你倒是这么相信能治好呢?”
“我看他说的像真的。”慕音也笑了,梨涡小小。朱同说的都必须是真的。她绝不相信,那样耀眼的少年将军,就这样死于阴谋家的诡计,死于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如果死亡要降临在他身上,他也应该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那才是他灵魂归属的地方。
谢时又陷入了昏迷。
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朱同带着众人来到了半山腰中。秦岭山脉,绵延数百里,这里是秦岭的东段,也不知道是什么山岭,马车走到此处,就再上不去了。路边一座废弃的佛寺,像是从前大齐朝繁华的时候留下的。
萧久功检查四周,确认没有问题后,让亲卫带着担架,将谢时从马车中抬了出来。
破庙已经收拾了一个角落出来,铺上了床铺被褥,让谢时在其中过夜。其他人,如何能睡得着?都是靠在墙边,囫囵合眼了一会,闭目养神罢了。
慕音给谢时再擦了一遍额头和手心,看他呼吸平稳,暂时放下悬着的一颗心,缓缓地坐了下来。
夜深人静,月光透过屋顶上的破洞,洒入破庙之中。庙宇里的神像,仿佛是地藏菩萨和四大金刚。地藏菩萨犹自矗立在堂中,四大金刚则七倒八歪的,断胳膊断手。
想来,菩萨亦不能自渡。慕音心头苦笑。
但慕音依然走上前去,在那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的地上,跪了下去,双手合十,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若是有神明,有地藏菩萨在此,求他,务必要救谢时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