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冉冉与夏

2、第 2 章

　　完了。
　　夏书棠第一反应便是下跪认错，不想刚一转身，却撞了满眼春景。霎时间，天地皆白，唯有那人浓墨重彩，在心间洋洋洒洒勾勒一幅生香活色。
　　夏书棠忽然觉得，好像不那么害怕了。
　　少女玄衣素裳一袭宫装，虽不过十岁左右，然极是稳成持重，言语间自有几分高贵威严之感。她看着对面的女孩屈膝跪拜，动作熟稔神情自若，突然胸口有些发堵。
　　“起来说话。”她向夏书棠抬手，广袖上暗纹银鸾隐隐若现，似是要飞出这无边的黑色。
　　“谢贵人。”夏书棠虚虚借着面前伸来的手缓缓起身，却是不敢抬头。二人指尖若即若离，只在收回手之时偶然一碰触。
　　夏书棠悄悄拢了拢手指，一本正经的诚惶诚恐道：“臣女无状，皆因见风起花落，想着若能护住一二也好。奈何臣女笨拙无方，眼见着香瓣满地却无可奈何，只能大胆冒犯收敛艳骨，也算是补过未晚。如今不仅花冢不成，又冲撞了贵人，罪加一等不敢辩驳，只听贵人发落。然而这茶花难得，御园美景，赏物之情，因臣女毁了着实可惜，望贵人看在这飞花景致的份儿上，今日暂且放臣女一马，来日再算，莫让臣女扰了您赏花的兴致。”
　　流华不自觉的勾了勾嘴角，这小姑娘和她脑海里想的别无二致：过于灵巧机敏，近乎巧言令色。她又回想起方才在几步之外看见小姑娘的侧脸，眉眼如画，目似点漆。她定定看了许久，直到身边的女官出言提醒，这才收回了目光施施然上前。
　　好像多少年都没这么戏弄过人了，流华想，这小姑娘，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夏书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流华怎么想，她盯着地上打旋儿的花瓣，满脑子都是牡丹花下死这种诛九族的想法。忽听得耳边清清冷冷一句问道：“你是谁家的女孩儿？抬起头来回话，本宫不怪你。”
　　夏书棠略一思忖，心下已有了七八分把握，只是不知自己如何运交华盖，竟碰上了这位深居简出的大人物。她抬起头，正经答道：“回长公主的话，臣女出自金陵夏府，父亲现任鸿胪寺少卿一职。”
　　“金陵夏府，当真会教导子女。皇宫里的事情，现如今也成了你们关起门来嚼舌根的了？”
　　“臣女不敢。”
　　流华一笑，也不追问她是如何猜出自己的身份，只沉声道：“擅动御品，妄议皇家，如今本宫图个省事儿，数罪并罚，如何？”
　　这就真的是没事儿找事儿了！夏书棠内心慌如野犬，表面上仍旧一脸恭敬：“本就是臣女有错在先，长公主惩罚合情合理，一切依您便是。”
　　流华想也没想便道：“若是罚你抛父弃母，成为本宫的伴读，可有不情愿？”
　　“并无。”夏书棠一脸无所谓，父母那边自是无甚牵挂，至于李嬷嬷，自己入宫后她便能告老还乡含饴弄孙，也省的操自己这份心。
　　流华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极为满意，于是命身旁的莺歌在原地看着夏书棠，转身径自往筵席的中央去了。一时间，四周又恢复了寂静，唯有春风吹过，满地乱红不甘的挣扎。
　　细想想，如若没了自己，曲终人散时竟是出大圆满的满床笏。夏书棠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委屈，枝枝叶叶化作一树梨花，全谢在了眼里。莺歌看着这孩子，凭空生出几分心疼，不知道自家主子今儿哪儿气不顺，多年难得一见的任性属实不同凡响，出手就拆散了一家人。她尽量抛开这么多年做贴身女官的威严感，柔声劝着夏书棠：“莫怕，长公主其实……”
　　安慰的话还未完，夏书棠早已滚下泪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厢离愁别恨涌上心头，那厢流华已过了香榭，正往碧螺梅花亭去。她心神恍惚，步伐却未见丝毫停顿。今儿个也不知为何会去招惹那小姑娘，戏谑两句倒也罢了，又越性儿顺着自己心意鬼使神差的把人留了下来，一番举动行云流水不计后果，代价就是现如今带着一众女官去跟夏家理直气壮的要人。
　　人是能留下来，流华丝毫不担心结果，且不论自己身份如何，就单从夏家对夏书棠的态度便已有了九成把握，只是然后呢？然后该如何与这个孩子相处，她却是从未想过。
　　罢罢罢，且顾眼下。
　　一通胡思乱想，不觉已到了碧螺梅花亭。流华点了彩鸾、青鸾随自己过去，剩下的人依序候在原地。待流华走远后，年纪小的雪雁忍不住和同伴咬耳朵：“先不论咱家主子能不能要来人，只说这个夏家的小姑娘我看就不好，年纪小小就愿意舍弃双亲换得枝头凤凰，真是……”
　　“雪雁，规矩！”赵嬷嬷一声叱责，唬得雪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求饶。赵嬷嬷眼也不抬道：“不懂规矩议论主子，拖下去赏十个板子，再送回去让掌事姑姑重新调教。”话音未落，便有两个小黄门拉了人下去。
　　赵嬷嬷又道：“从今往后，夏家姑娘也是众位的主子，若再有这等没眼色的人，那可不是今儿的结果了，知道了吗？”众人低眉顺眼，垂手称是。赵嬷嬷方才满意，眼神又不自觉的飘向碧螺梅花亭，那边怕是一出好戏刚开场。
　　但凡经过些事儿的人都看得出，这小姑娘必是在家不受宠，才会养成一副圆滑的模样。不说别的，单说如此小儿，跑这么远在水边游戏，身旁竟无一人服侍看管，当真是不在意到了极点。然而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如今竟让主子上了心，以后如何，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赵嬷嬷忽而想起刚刚流华低声吩咐的话：“若本宫耽搁时间久了，你可先行一步，把那孩子带回宫里，也不必另外收拾，就安排在本宫房里，一应吃穿用度不许亏待。”
　　莫道古人说得好，赵嬷嬷把听来的前人言想了个遍，最终搜肠刮肚憋出来三个字：“小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