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冉冉与夏

3、第 3 章

　　流华一出现，亭子里的命妇贵女们便噤了声，个个儿收敛容颜屈膝万福。一旁的小黄门抬了酸枣木雕花椅出来，流华施施然落座受礼，而后眼波一转，定在了白瑶身上：“鸿胪寺少卿夫人夏白氏。”
　　“臣妇夏白氏参见长公主殿下，长公主万福。”白瑶似是还不习惯自己这个身份，简简单单几个字竟也有些拗口。流华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夏书棠与白瑶七八分相似，抛了娇媚却暗添了几分天性风骨，自是别有一种风流态度。
　　璞玉未成而气现，流华勾勾嘴角，隐隐有了一种期待感。
　　各家仆从极为尽责，早把贵女们一一寻了回来，在旁边行完礼候着听命。命妇们虽注重仪态，也止不住偷偷瞅一眼自家孩子如何，唯有白瑶毫不在意。主母不在意，底下的侍女自然也不上心，主仆几人动也不动。只听得座上流华冷言道：“夏白氏，你可知罪？”
　　众人一听这语气，心知流华是动了怒，虽不明白所为何事，也不敢怠慢，呼啦啦跪了一地。身后的彩鸾、青璃二人也有些怔然，自家主子已是好些年喜怒不形于色，今儿约莫生了真气，可是细细回想前因后果，这气从何来却也不知。然而二人在桐彰宫行走多年，早就养成了但行其事莫问缘由的性子，也便未往深了再想。
　　流华比这些人明白不到哪儿去，她只觉得心头一股无名怒气，似是压抑多年，如今寻得缺口破笼而出在体内横冲直撞。又听得白瑶极为诚实的答道：“臣妇不知。”
　　与她不熟的人听了，颇有种一身傲骨的慷慨气概。
　　然而跪着的命妇们皆是相交多年，听了之后不禁唏嘘感慨，其内容不过有二：一是果真天下事皆不圆满，有得必有失。二是白瑶妹妹是个心狠的，当初拿脑子换容貌的时候也没给自己留下二两来保命。
　　流华暗暗压下浮躁之感，徐徐道：“你不知也情有可原，本是你女儿犯下的事儿，与你无关。只不过，这教导不力之过，你却是逃不脱的。本宫如今要罚你女儿和你，如何？”
　　“回长公主，夏书棠有过，您罚便是。至于教导一事，夏书棠自幼本不是臣妇教导，所行所作与臣妇毫无瓜葛。若是要罚，臣妇且命人将家中李嬷嬷带来任您责罚。”白瑶事不关己，半分求情的话也没有。
　　流华只觉得胸口堵得发闷：“若是本宫罚她从此入宫，永远离了夏家呢？”
　　“回长公主，臣妇并无不可。”
　　“你就不问问本宫将她带进宫做什么？”
　　白瑶眨眨眼，一脸无辜：“她与臣妇无关，为何要问？”
　　流华被她气得一声冷笑：“好，那便如此，从今后夏书棠即为本宫伴读，再与夏家无关！”说罢，也不看白瑶如何，起身拂袖离去。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风波惊得有些茫茫然，隐约觉得长公主这气似乎不是因着夏书棠，却又不敢多言语，反正不论如何，夏家贵女此番入了长公主的眼，是件大喜事，道贺总是没错的。
　　然而白瑶皱皱眉道：“与我无关的事儿，跟我道喜做什么？”
　　当真是不以物喜之典范。
　　且说流华要到了人，心下烦乱却半分不减，径直回了桐彰宫，莺歌忙迎上来万福道：“夏姑娘已安置妥当，只刚刚哭累了，劝了好久将将敢睡下。”
　　流华暗自叹气，无论面儿上多么机敏，内里到底还是个孩子，又想起方才白瑶的举动，心口闷重感更加了几分。
　　也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她摆摆手屏退了宫人，自行进了寝宫偏殿，绕过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来至红木雕福寿纹美人榻前，见夏书棠小小的蜷缩一隅，睫如蝉翼，泪痕犹在，想是睡前又哭了一场。她轻移莲步，斜身垂手倚着立柱，玄色织金缎大袖衫滑落半肩。夏书棠许是哭的狠了，香梦沉酣犹然自不觉。流华瞧了她许久，忽地感觉有些许陌生。
　　夏书棠的笑。
　　夏书棠爱笑，不论是流华远远望着她的时候，还是流华对她发难时，夏书棠嘴角都上扬得恰到好处，毫不张扬却又有种成竹在胸的气魄。如今这般情状，藏在其后的可怜便趁势溜了出来，黑云压城，将小姑娘围在城中动弹不得。
　　步步锦金丝楠木板棂窗半开半阖，斜阳洒金斑斑驳驳，暖风携香扰乱青纱帐，卷起壶中紫檀袅袅，平添了几分岁月静好。
　　流华在日光中飘荡的尘埃里看见了那个许久未见的小女孩，看着她盛宠无双，看着她失怙离母，看着她跌跌撞撞向自己走来。
　　然后她伸出手，似是要推开小女孩，却扑了个空。
　　流华猛地回神，却见塌上的夏书棠悠悠转醒，杏眸含雾至清明一片。
　　耿耿星河欲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