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冉冉与夏

1、第 1 章

　　“李嬷嬷，您可快些，主母那边还等着呢 。”不耐烦的催促声从门外传来，李嬷嬷忙一面赔礼附和，一面握着小姑娘的手低声嘱咐：“小姐啊，老奴说的话您可都要记住喽，万不能出一点差错。这皇宫不比家里……”
　　夏书棠安安静静的听着，模样极是乖巧，看得李嬷嬷心下大为疼惜，便又忍不住叮嘱了两三句，才把主母身旁的贴身侍女让了进来。等那侍女草草行完礼，夏书棠便跟着她出了偏院。
　　一路上亭台景致错落，透着一股风雅别致，长廊两旁悬着各色鸟笼，鸣声啾啾，小姑娘眼中却是半分兴致也无。待到了主厅，只见一男子着四品官服，长身玉立，夏书棠先是一愣，而后恍然，约莫这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了。
　　倒也不是夏书棠脑子有疾不识生父，奈何自打她出生，二人相见实属寥寥。到后来两位姨娘进门，弟弟出生，就更不曾见得父亲半分。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您还能指望她过目不忘不是？夏书棠又把那乖乖巧巧的模样拿了出来，规规矩矩敛袖万福道：“拜见父亲。”
　　夏瑛从小姑娘一进门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当年襁褓里那个粉团子如今已是总角稚童，虽是年龄尚小，却是灵巧婉约。衣饰虽繁，穿在她身上，却不显庸俗。如今再见她举止得体，动静知礼，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得之意。
　　夏书棠自是不知道也不关心她爹的想法，她只等着夏瑛点头便起身落座。父女俩一个在正座上翻卷诗集，一个坐在下首低眉垂眼，乖顺得很。不多时，下人们进来给正座那位添了新茶，又悄悄退了出去。一时间，屋内悄然无声。夏书棠抬眼看了看身侧空无一物的案几，复想起临出门前李嬷嬷的话——“这皇宫不比家里……”
　　不过又是一个与我无关的地方罢了，哪里有什么比得比不得的。
　　又一盏茶的功夫，一位盛装女子在众丫鬟的拥簇下进了正厅，夏瑛忙起身迎了上去。夏书棠跟在夏瑛后面行礼道：“母亲。”女子并不睬她，直直往主位走去。待二位皆坐定后，她才懒懒道：“起来吧。”
　　“谢母亲。”夏书棠整衣起身。在她的记忆里，似乎这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当真美极。
　　夏书棠喜欢美，喜欢美人美景美物，一见到容貌明丽的女孩儿便舌绽莲花，哄人开心。未曾想这个被李嬷嬷戏称胎里带的毛病却成了府中安身立命的本事，遇上不讲理的主儿也能如鱼得水一一化解。如今厅前堂上一对璧人是自己生身父母，虽是半点感情没有，夏书棠却也不敢造次地夸上两句。
　　待回神时，却见母亲正蹲着打量自己，眼中略有好奇之色。“可真丑，”只听这位美人母亲撇撇嘴道。说罢还不等夏书棠伤心片刻，便动手拆了几根珠钗，又把她身上叮当作响的腰佩去了两个，这才点点头。
　　也罢，到底不是说我的长相，夏书棠也撇撇嘴，那神情与刚才的白瑶别无二致。夏瑛搀起白瑶，口中溢美之词络绎不绝，什么“夫人实乃蕙质兰心之典范，须臾之间化腐朽为神奇”、“夫人当真古道热肠，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不愧侠之大者”，末了握着她的手殷切叮嘱：“离宫时务必记得把孩子带上。”
　　白瑶皱眉：“真是好麻烦。”
　　“不麻烦，母亲离宫时书棠自会跟上。书棠已不是三岁稚儿，不妨事的。”五岁的夏书棠漫不经心的应着，目光却被廊檐下的燕子窝吸引了过去，脑子里飘飘荡荡想起一句能被李嬷嬷绕偏院追着打三天的话。
　　三月香巢已垒成。
　　白瑶满意了，扶着丫鬟娉娉袅袅的上了马车，夏书棠紧跟其后，内心不忘对拯救了自己小短腿的高脚马凳感恩戴德。至此车行官道，一路无话。
　　晨雾依稀，朱红色的宫墙隐隐蒙了些许水气，透着些许冷意。二人并奴仆在旁门前下了车，跟着引路嬷嬷往御园走。甬道两旁皆是洒扫的宫人，来来往往人多务繁，却是忙中有序，不闻一声。行至御园处，引路嬷嬷行礼退下，白瑶身旁的大丫鬟按例赏了荷包。甫一进园，便见细柳营基锁绿苔，万花新种小亭台，只闻得玉阶落红香不断，耳旁鸢啼凤鸣合风吟，夏书棠暗自深吸一口气。
　　活过来了。
　　白瑶未出嫁前是尚书令家最宠的五小姐，出嫁了是京城新贵鸿胪寺少卿夫人，又是一副天生好容貌，从来都是夫人贵女圈子里的明珠，再加上她在驻颜一术上颇有心得，又不藏私，便更成了女眷们的心头好了。性情娇惯？哪儿算个事儿啊！一见她进来，众位夫人忙都迎了上去。白瑶也争气，生完夏书棠五年之久却仍旧胭脂桃颊梨花粉，若不是妇人打扮，说是位未出阁的女子也不为过。
　　夏书棠跟在她母亲身后，走马观花行了一圈礼下来，人名也没记住几个。她看了看四周，横竖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贵女圈子里总角又多，自己打出生也没参加过宴席，也懒得去凑上前讨这个没趣，便悄悄溜到远处镜湖边赏花，想着等圣驾到了再溜回去。
　　夏书棠虽是个多话的，却生性喜静。她听得下人们偶然议论起这次赏花宴，说是会稽进贡的茶花贞桐山茗入了皇帝的眼，欣然邀五品以上官员携夫人及嫡女赏花。山茶美则美矣，然极是挑剔土壤水源，花期又短，加之一路奔波，怕是今日见了明日也就败了。夏书棠有点庆幸自己还没花架子高，不然怕是忍不住这手能送他们一程。
　　微风袭来，瓣落无声。
　　夏书棠俯身想捡，却听得身后一人轻笑道：“你知道这花瓣生在花上时是皇兄的珍宝，动则重罚。怎么，这零落成泥的便有胆子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