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鸦梧桐》人脑子打架

2、9.27 星期四

　　莺樱子在后天下午过来了。那时梧桐子正歪在黑沙发上，仰着脸，睁着眼睛看向窗外。她正在仔细地把世界装进眼睛里。莺樱子说道，“我来啦。”她跑到窗边，把青绿色的百叶窗放下来了。一槅槅浅淡的阳光与阴影铺在梧桐子的脸上，把她变成了一张信笺，信笺上还写满了一行行诗。她又像是一张琴，拨动她身上的一条条光与影，便有渺渺琴声——
　　那些既幼稚又酸牙的比喻，莺樱子一个也没想到。她就是愣了一下，心里盛满了奇异的感觉，好像梧桐子从来不属于她。
　　神游的梧桐子回到尘世里来，又会笑又会说话了。她莫名其妙地抱怨道，“我想要墨绿色的沙发，那有多好看啊。可它们都是黑色的。一点也不美满。”
　　莺樱子倒是可以在她的世界里买墨绿的铺布，可是也没法带过来啊。梧桐子也说过自己不能随便到远方去，更别提到远方去买绿色的布。她只好胡乱地岔开话题，“你现在好像一只蟹棒哦，蟹棒就全是条纹，虽然它们是红白的。”听完她的话，梧桐子就扭了扭，变成一只会动的蟹棒了。
　　过了一会儿，莺樱子跪坐在沙发上，趴在灰白的木桌子旁，给梧桐子念着散文。她读的是德富芦花的《我家的财富》。梧桐子说他的文章很适合在秋天看，因为他的名字里有“芦花”。不过莺樱子并没有听明白，就让梧桐子给她解释一下。
　　“因为芦花在秋天开啊。”梧桐子说道，虽然莺樱子没法和她“心有灵犀”，那一点也没关系。只要随时愿意倾听就好了，就算没听懂，也不要紧，她们依然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啊。
　　梧桐子又感叹着说，“我们仿佛住在他的散文里啊！”她们的院子里有梧桐、李树、栀子，不过还缺了一些散文里提到的植物，比如说八角金盘和银杏，也没有邻居家的花儿落进来。
　　莺樱子念到了一句，“要是有个孩子，我拾起一个给他，那该多高兴啊！”梧桐子却一点也不高兴了，因为她的院子里，也没有小孩子吗？不过她没有难过多久，就和莺樱子说，我们去玩秋千吧。秋千是用很粗的青麻绳和一根棒槌做的，挂在梧桐树上。秋千绳和水桶的绳子是一样的。而棒槌是用来捶打衣服的，在古代它叫做“砧杵”。这是一个非常硌屁股的秋千。
　　秋千从大约四五米高的枝桠上垂下来。莺樱子坐了上去，她还脱掉了鞋子。她像一颗行星，低低地飞着。玩够了之后，她又去吃瓜子。梧桐子说她可以全都吃光——反正梧桐子也没法把它们送回家。
　　下午又轻巧又快乐地过去了。莺樱子吃了很多瓜子，觉得太咸了，她就像一只小鹿去寻水喝。她一口气咕嘟咕嘟地灌下了许多凉水，觉得肚子里仿佛泡满了西瓜籽。不过梧桐子不在，就不会教训她，“不要一下就喝好多好多凉水啊。肚子会不舒服啊。”
　　可是梧桐子在哪呢？梧桐子每当傍晚，总有十几分钟不见人影。不过莺樱子知道，她是到竹林边散步去了。
　　梧桐子回来了，她看上去仿佛不太开心。但是莺樱子抱住她的时候，她就没法不微笑了吧？
　　她们吃了晚饭，等到天黑了，又一起在院子里看月亮。莺樱子抬手指点着，她说，“天上也没有银河欸，只有雀斑一样的星星。”这或许是天空的邻家少女妆啊。不过梧桐子不懂化妆，就说不了这样的俏皮话。她静静地微笑着。
　　第二天，莺樱子醒来的时候，是九点三十九。梧桐子笑嘻嘻地说，“你再起来迟一点，我们刚好吃午饭。”她已经洗好了衣服，浇完了菜园。
　　莺樱子在篱笆边晒衣服。梧桐子立在她身后，突然说道，“你平时不工作的话，也不用每次就过来啊。你还可以去很多地方啊。我在书里看过，（在你的世界里）还有很多好看的地方。”
　　莺樱子愣住了，过一会她很生硬地回答道，“……你觉得我今天起得太迟了嘛？还是我只能帮你晒晒衣服、洗洗菜？”只能帮你做这一点事，然后你还得请我吃饭。
　　那实在是伤人的话。“不是啊。”梧桐子急忙说道。或许她要装得生气一点，可她现在只能鼓动出伤心的情绪。
　　“你听到我的话之后，你的心情，和我刚才的心情是一样的。”莺樱子握住自己的手。
　　所以说伤人话不是真心话啊。梧桐子明白了，她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可我这里说是乡下，能让你看看田园风光，可每天晚上你连银河都看不到。这还算什么乡下啊。”
　　莺樱子一下就攥住她的手，稍稍摇撼着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希望我见见世面什么的。可是，我和你呆在一起就全宇宙最开心，一点也不累不辛苦，比去什么地方都有用。”
　　她们就很轻易地和好了，当然了，她们根本没有不好过。莺樱子继续晒衣服，她不准梧桐子插手。梧桐子就站在旁边，抬起头，眯着眼看太阳。如果说眼睛是鱼儿，太阳的彩色丝线就系着鱼钩，刮在她的脸上，要勾走眼睛。梧桐子的眼睛有些刺疼，她用手挡住眼睛。阳光浸透在额发里，头发变做了一颗颗光点，幻化成彩色的鱼鳞，或者是眼睛吐出的五颜六色的泡泡。
　　梧桐子捂着眼睛，对莺樱子说，“你要不要透过刘海来看太阳。每根头发都会变成彩色。”她想象着，莺樱子的额头上，憩留了一片彩色花园。
　　莺樱子晒完衣服，也仰起头，对着太阳眯起了眼睛，阳光仿佛是泼在她脸上的温水。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晒衣绳上惊起的灰尘吓退了几步。或许灰尘会像雪花一样，落到脸上就融进肌肤里了。不过梧桐子特别爱看阳光里的尘埃，它们温柔倘恍地落下来，倏然浮现又倏然隐灭，仿佛被风吹起的一点点暗昧的烛火，又或许是小小的魂灵在白昼里提起的一盏盏灯笼。
　　莺樱子勾住梧桐子的肩膀，却看到她的湿红的眼睛。莺樱子愣了一下，随即就知道她不是在哭。毕竟莺樱子自己表演过很多次哭泣。泪水会是一线潺湲的小溪，而现在梧桐子的眼角积着一只小水洼。那是人们困极了打哈欠或者是被光刺激了的模样。
　　“你平时不要使劲看书啊。”莺樱子不高兴地说道。是这样啊，梧桐子的眼睛十分疲弱，一点也受不了阳光倾注。
　　“是啊，我的眼睛有点畏光。畏光——”梧桐子把最后两个字放在嘴里咬着，觉得很新奇，“这样会让我觉得我是一只吸血鬼。”她郑重地说道。莺樱子被她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