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鸦梧桐》人脑子打架

3、9.30星期天

　　星期天中午，莺樱子赶着过来了，她的兜里装了两片眼罩。
　　“有玫瑰，菊花口味的——唔，不能那么说。毕竟它们是不能吃的。这一片是沉香气味的。”
　　“刚好是我喜欢的一种呀。”梧桐子开心地说。沉香会让我想到了金炉鼎里里的袅袅烟雾，还有一个手执宝莲灯的小朋友。
　　她笨手笨脚地戴上了眼罩，立刻就为莺樱子实时转播着使用效果。“我觉得我的眼睛好像两只锅，煮着果冻一样的眼珠子。锅盖就是我的眼皮。现在锅里好像正汩汩咕咕地冒着很温柔的热气。眼珠也好像被蒸出了肉香。”莺樱子觉得有点恶心又有点饿，于是她说，“你不要再说奇怪的话啦。它真的在好好发热吗？”
　　“是啊。”梧桐子点头。
　　“会不会太烫了？变成一个大熨斗了？”莺樱子还是有些疑虑。
　　“没有啦。”
　　莺樱子守在旁边，给她读了一个故事。时间差不多了，莺樱子又问，“它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会自己发热？”
　　“是因为活性炭！我以前的化学老师说过，活性炭会吸收空气里的水分，然后就自己发热。”
　　莺樱子没怎么听懂，过了一会才“哦”了一声。她又加了一句，“好厉害呀。”当然了，她不是在夸会发热的活性炭。
　　不过梧桐子现在为什么不上学了呢？那也是她不能说的秘密吧。梧桐子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或许是连那个人自己也未曾发觉的秘密。不要说是两个好朋友，即使是一个人的□□和灵魂，也有缝隙，也有距离，不能完全融化在一起。即使化成水，搅拌在一起，也各归各，没法互溶。
　　莺樱子就说着话儿，转移自己的心思。她说，“我看资料上说，眼睛累的话，最好要用人工眼泪。可是我觉得眼药水滴起来，眼睛好像会疼。我没用过，我身边的女孩们这么说的。”而且梧桐子会喜欢“人工眼泪”这样匠气的药吗？
　　梧桐子却说，“这个名字有点诗意呀。让我想到了人鱼眼泪。”不过她凝神想了一会，就有些黯然地说，“可是眼泪总像是捎带着痛苦，惹人惊心。还嫌世界上的眼泪不够吗？还要人工制造一些？”
　　“我就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你可能会不喜欢它，才没有带。”莺樱子这么骄傲地想着，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因为梧桐子一定会被提醒她，努力地假装严厉，命令她不要再费心地带礼物了。
　　其实除了带上自己的身体，莺樱子并不敢带多东西。她有试过在及膝的袜子里藏一袋海苔，把想要送出去的发夹戴在头上。可是什么东西，一旦被她定义为送给梧桐子的礼物，超过了一定的界限，就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在她从自己的床穿越到梧桐子床上的时候。
　　梧桐子本来也不要她给自己带礼物，可是看她那么苦恼，就建议道，可以试验着看看，那些小东西是超过了一定的数量呢，还是超过了一定的重量？
　　念了几年书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呀。莺樱子豁然开朗，她实验了好几天，发现她每次只能带上两件小玩意儿。真让人头疼，不然她一天天地搬着，把自己整个家都搬来，这该有多好啊。
　　而且，她每天只能往返一次，也就是说，她过来了，如果因为工作离开了，那么这一天她就不能再过来了。不管她怎么花样百变地在床上滚来滚去，不管她念着什么样的咒语。
　　但是，能有这样一个境遇，遇到了这么一个大宝贝，莺樱子也不能抱怨太多啊。要珍惜此刻，过一天算一天啊。
　　黄昏的时候，梧桐子叉着腰看天，背诵了一句“云青青兮欲雨”，就跑去抱柴了。草垛在她们的大屋子后面，临近别人家的大白墙。莺樱子曾经喊了出来，“这个墙好大呀。”它还是个正方形，仿佛是一片端正的天空，被切下来，垂直地立在了地上。这是多少颗奶糖熔铸而成的啊。
　　草堆是由层层堆叠、失去了麦穗的稻草垒成的。它非常神奇，你不需要用绳子绑它，也不用在它头上放瓦片，它就能稳稳地坐在地上，不会被风吹得翻跟头。草堆旁边有小水潭，那是和梧桐子家旁边的池塘连在一起的。水潭旁边是槐树，树下有柴堆。梧桐子抱了一次草，又抱了柴，囤好了过雨天。
　　梧桐子的怀抱这么大的嘛？她一下就抱了好多好多根稻草啊。假如现在有谁能施魔法，把每枝稻草都变成一颗星星，那么梧桐子就抱住了整个夜晚的星星。
　　梧桐子中午睡得特别好，以至于她觉得自己晚上要失眠了。恰好又遇到了这样一场深秋夜雨。整个庭院都怔怔的，任凭一滴滴雨荡着秋千，扑到它的怀里。听着屋外的细腻的雨声，就想到了每片叶子上都趴满了雨滴。碧玉叶子会被濡湿成浅浅的绿潭。
　　第二天上午，梧桐子抱出了一把纸伞。莺樱子打着伞，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她的鞋子上沾了许多雨灰与水尘。梧桐子教她用稻草蹭掉脏，这还是很有闲趣的。
　　梧桐子就倚在厨房的门框边，看着垂雨的屋檐。雨滴像一只只小鲸鱼，直直地坠落到海里，梧桐子海浪一样的笑声，也哗哗地响起来。她脱掉了鞋子，走在泥地上。“很软哦，比在沙滩上还舒服——虽然我没在沙滩上走过。”她诱哄着立在石阶上的莺樱子。莺樱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只好在心里暗暗承认，她还是比自己更野一些的啊。
　　中午之后，雨就停了。梧桐子睡醒了，莺樱子把她领到一只蜗牛面前。“哇。”梧桐子惊叹道，“好像是童话故事里过来的。”她把它放到篱笆畔的草叶上。就在这时，她在地上看到了一只毛毛虫。
　　我竟然没有惊叫。梧桐子这样想着，她蹲下来，问道，“莺樱子你怕虫子嘛？我看到了一只！”莺樱子立刻蹦过来了，说着，“我不怕欸。我们小鸟不怕虫子！”她的名字里有“莺”，所以在她的那个世界里，她的昵称是小鸟。她抬起脚，就要把那只虫子踩死。
　　“别踩呀！”梧桐子抬起头，“就是请你来看一看呀。”她有点无奈地说，“你说为什么有人会突然就没有了呢？假如天上有两个神明。有一天，一个神大喊着说，‘啊，你看看这个人！’另一个神过来了，说，‘好的’，就把那个小人儿踩死了。”莺樱子觉得很不好意思，她乖乖蹲下来。她们一起观赏这条黑虫子。它的尖头上有□□根刺，身上是密密麻麻的红色圆锥，还有一条从头到尾的橙黄色条纹，看上去一点也不下饭。
　　梧桐子讲述着，“我以前用一张餐巾纸，把一只虫子从家里带出去。结果它在餐巾纸上弯成了九十度，一直要往我的手心爬。它爬的时候，上半身会变长变细，爬得很快，还时不时要拱一下。它自个儿就能变成楼梯了。”
　　“我觉得很害怕，就赶紧把它扔掉了。我很怕虫子。”所以每次偶遇到一只，就仔细观摩一会，也许不会害怕得大叫了。
　　梧桐子默默地看了它一会儿，突然说道，“我要去荡秋千。”她跑到了梧桐树下，拉开青麻绳，就荡起秋千了。她等待着一捧雨露跌进自己的怀里。梧桐树扑簌簌地落下团团的雨，像是重重的云，掉到地上来。
　　晚上，风凉凉的像水一样。梧桐子走来走去，还扑打着手臂，她假装自己在游泳。“我现在觉得有点冷。我喜欢这种感觉。这样的话，身上就会起鸡皮疙瘩。可是鸡皮疙瘩到底是什么呢？”如果长满了疙瘩，我就会是一只癞蛤蟆。
　　“鸡皮疙瘩就是说，你的毛孔闭起来了，汗毛就竖起来了。”莺樱子对于皮肤上的事，还是很懂得的。
　　“也就是说，我会变成刺猬呀。”梧桐子高兴地说。
　　她捡了一个小板凳，坐到灶间。“你坐那个小一点的板凳，因为你的屁股小一点。”梧桐子一本正经地说。其实哪个凳子坐起来都蛮舒服。她们坐在秸秆、稻草与小树枝之间，脚下是软软的草灰。她们也不说话，也没有想什么心事，就是就着火光烤一烤自己的脑子。
　　梧桐子说，“我的脑子里装满了娃娃菜、小白菜、土豆、茄子、香菇，还装满了水，现在咕嘟咕嘟，我脑子里的麻辣烫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