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道生人》陶牧

23、再婚

　　全京城的人最近都知道，张相爷的二公子张青要娶亲。

　　一大早，红芳阁便忙得不可开交。黄莺早上五点钻出被窝，敲开了换衣阁的门，开门的人将最近赶制好的喜服递给她。屋内，红花脸上喜气洋洋，正将暮谷散落的青丝梳成云鬓，桌上摆着眼花缭乱的金钗。黄莺轻轻将喜服展开，布料是上好的丝绸，摸起来光滑细腻，上面用金丝绣着一朵朵祥云，祥云中是展翅高飞的凤凰，一针一线，细腻精致。布谷也走进来，穿着一身淡粉衣裙，上面绣点点粉桃花，衬得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格外动人明媚。

　　小白和山鬼在外面将长鞭点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传至屋中，红花脸色一变，跑至窗前，对着底下大喊：“点早了，点早了，还未到吉时呢。”

　　小白接腔：“新郎官已经等了好久了。你们倒是快点啊，还嫁不嫁了。”

　　张青赶紧止住小白，道：“白兄，不打紧，多等一会儿也是无碍的，况且吉时还没到呢。”

　　小白撇嘴：“女人啊，就是麻烦。”

　　刚说完这句牢骚，就被从二楼扔下的鞋砸中了头，只见布谷立在窗台上，手里拿着另一双鞋，气势汹汹道：“不许说我姐姐。”

　　楼下的人哄笑起来。门口挤满了人，除了少部分接亲的，其余都是被吸引过来的看客。所有人都想知道把张小公子迷得七荤八素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子。

　　终于新娘子在万众瞩目之下千呼万唤始出来，暮谷也未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一向喜静的她此时不知所措起来。虽隔着盖头，可手不自觉地在袖中翻来覆去。黄莺看着她的囧样，偷笑起来。

　　红花将暮谷的手交到张青手上，打趣道：“这次她可是确确实实要嫁你了，跑不掉了。”

　　张青握紧暮谷的手，笑道：“红花姐，您就放心，这次我再也不会放开了。”

　　“新娘子入轿。”

　　张青掀起帘子，扶暮谷进去。

　　锣鼓唢呐声响起，张青跨上马，开始朝他新修的别苑方向去。

　　这间院子是去年年末找到的，那时暮谷的情况刚有好转，他想着找一处给她静养，正好院中有一大棵梅花树，便想也没想买下了。

　　前几日布谷偷偷来向他报告最新情况，他忙不更迭地拿着贺礼去求亲了。

　　最近的一切像是在梦中发生的，他坐在高马上，不时地回头瞧瞧，生怕一个不小心，暮谷就不见了。

　　迎亲队伍到了一个胡同口，摆的酒席从胡同里面一直延到街道上。张青下马，将暮谷从轿中抱了出来，来客们纷纷让路，拐了几处之后，到了一扇黑色的门前，上面用红花装饰，门前放着火盆，张青抱着暮谷跨了过去，堂上坐着张相爷，正笑呵呵地看着一对亲人。

　　黄莺站在人后被挡了视线，直接爬上了山鬼的背，看着两人的拜堂成亲。院子里梅树绿叶青青，果实初见形状，阳光透过枝叶，在大堂上投下浅影。天地，高堂拜过，被一群人拥簇着进了新房。原本拥挤的院落宽松了一点。

　　黄莺发现第一份宴席已开，人已坐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便拉着山鬼向未坐满的一桌走去。

　　“你在人间这么多年，是不是没来过这种地方。”

　　“我被囚禁在藏书阁，不能随便出去。”

　　“那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带你去看看这人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她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温暖的阳光，“你肯定会喜欢的。”

　　山鬼拉住她，将黄莺拽到自己身边，低头认真瞧着她，一字一句道：“那一定不要食言。”

　　“怎么会，我这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山鬼轻轻拧柠她的脸蛋，笑道：“我信你。”

　　待坐下，才发现这一桌都是她在学院认识的，平时难见一面的夜大人也在此列，依旧是那张厌世让人不敢近的脸，旁边坐着他邪乎乎的儿子，正笑着看向她和山鬼。

　　“姐姐，你也来了。还有这位叔叔。”

　　山鬼脸色一变，正色道：“叫哥哥。”

　　“你已经活了千岁了，我还没叫你爷爷呢。”

　　黄莺凑到山鬼耳边，轻轻问道：“他怎么知道你活了千岁？”

　　“这小子什么都知道。”

　　夏夜瞥了两人一眼，低头抿了口茶：“拾儿可以读心。”

　　这次轮到全桌的人向两父子投向惊讶的表情。夏夜大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入皇家学院之后虽见过几面，但他几乎没说过一句话。在如此情况下，寡漠少言的他竟然开始谈论起了自己的儿子。每个人都在考虑如何波澜不惊地接下一句。
　　不明真相的山鬼先开口了：“不仅能读心，他还能不知不觉操控人的思想。”

　　“确是如此。”

　　“有这种能力的妖千年难得一见，更何况这孩子是半妖，能力更是惊人。只是……”山鬼欲言又止。

　　“公子不妨接着说下去。”

　　“长读他人之心，必会侵害本心，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或妖，最易坠入邪道。”

　　“公子既然懂得这么多，不知可知化解之法。”

　　“心魔无可化，唯有耐心教化。”

　　夏夜又抿了口茶，脸上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我看公子学识渊博，修为甚高，不如将小儿交于公子教化。”

　　全桌的人大惊，只听这夏拾小公子自幼顽皮，已经气走了好几个先生，从此不管夏夜大人付多高的酬金，再没人敢教这小霸王了。此时夏夜大人竟要把这烫手山芋随便扔给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看来京城所传夏夜大人因不能忘亡妻，特别溺爱夏拾公子的事也不能尽信。

　　山鬼一时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只听夏夜又说：“公子与小儿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他抬头望着山鬼，大笑起来。

　　“你既然知道，还放心把他交给我。恕在下……”

　　坐在旁边的黄莺突然止住了山鬼，换上一脸商人的笑，道：“夏夜大人有所不知，我这位朋友的意思是既然见过一面，以后教起来就不会那么麻烦了。只是——”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小公子出生高贵，我们家粗茶淡饭，陋室四面透风，着实怕饿着，冻着小公子。”

　　“这个不必担心，我用黄金千两聘请这位公子做小儿的师傅。”

　　“黄金千两？”若不是山鬼扶着，她就要立马坐地上去了。

　　“对，不知这位公子是否愿意？”

　　山鬼看着黄莺满是期待的眼神，无奈笑道：“好吧！”

　　“那便有劳公子了。”

　　夕阳西下，黄莺与山鬼手里牵着个孩子朝红芳阁走去，夏拾完全没有刚离了爹的痛哭流涕，相反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夏夜站在巷口，陆离立在他身边。

　　“大人，把夏拾公子交给山鬼教养，此举是不是太冒险了。”

　　“他可能和我们不是一个阵营，但他是个好人，不会伤害小拾。”

　　“属下还是不明白，那个黄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千万不要因为个人恩怨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小拾在未来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筹码，那个女孩儿也会是。”他扬起嘴角，看着夕阳下打打闹闹的三人，直到他们消失在街道尽头。

　　红芳阁里，夏拾好奇地左看右看，上窜下跳。

　　红花挽着手，严肃地看着黄莺：“解释一下。”

　　“这位小拾公子是每月的收入来源，只要把他放养在这里，就能有黄金千两的极好报酬。”

　　红花嗅出了商机：“他是夏夜的儿子？”

　　“对的。”
　　“五五分成。”
　　“太黑了吧，带上山鬼我们总共是三个人唉。三七，你三我们七。”
　　“四六，不能再少了。”
　　“好，成交。”

　　山鬼满脸无奈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暮谷和布谷刚走，整个红芳阁变得空落落的，谁知夏拾一来，他的声音立马注满了整个酒楼，原本吃饭的客人匆匆扒了两口饭，全走了。

　　“这里有一个人，不会动唉。”他戳了戳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地夏懿，大叫起来。

　　黄莺赶紧跑上二楼，只见夏拾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夏懿冲了出来，吓得她赶紧闪到一边。到楼梯口处，他跳上轮椅，坐在夏懿的腿上，掌握着轮椅的方向，朝楼下冲去。

　　此混世小魔王大概平时被娇纵惯了，变得不知天高地厚。就这样完全没有考虑后果溜了下去，还未到一楼时，轮椅卡了一下，上面的人被撂了出去，半空中，夏懿突然将夏拾护在怀里，将自己的身体砸向了地面。

　　夏拾从他怀里钻出来，又跑上了楼，满屋子跑着找好玩的东西。

　　黄莺满是惊异地跑过去，看到地上的夏懿还像往常一张，睁着眼睛，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黄莺看向山鬼。

　　“这孩子能控制思想，进而指挥他们的动作。不过这夏懿意识差不多已经没有了，难道最近恢复了？”

　　“好邪乎。夏拾，过来。”

　　楼上的小魔王跑了下来。
　　“什么事，小弱鸟？”
　　“小弱鸟？谁告诉你的？”
　　“刚才过去的那个狗哥哥。”
　　“不许再叫了，知道吗？”黄莺张牙舞爪地吓唬他，“你能听到这个男人心里想什么吗？”
　　“他在想，他喜欢你！”
　　“你胡说。”
　　“那是我想的。”山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说的是这个男人。”
　　“他说他饿了，要吃饭。”
　　“你确定？”
　　“他说他现在就要吃。”

　　黄莺这才想起，把夏懿找回来的几个月里，由于只能喂流食，所有人嫌麻烦推来推去，这哥们一直过着吃不饱的日子。她拿来一碗饭，拔了一勺放在他嘴里，转头问夏拾：“你能控制他让他嚼东西吗？”

　　“简单。”

　　夏拾直勾勾地盯着夏懿，果然一会儿之后他开始咀嚼嘴里的米饭，并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黄莺见这方法好使，将碗放到夏懿的手里，对夏拾道：“你现在控制他开始自己吃饭。”

　　“从此他的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全交由你照顾，知道吗，小屁孩。”

　　“凭什么？”

　　“这是你的修炼之一啊，你要是不好好修炼，就将你送回你爹爹那里。”

　　“你骗我！”

　　“来来来，小少爷，你读一读我的心，是不是骗了你。”

　　她自认为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让自己也相信自己说的是真话。

　　“可明白了吗？”

　　“师傅。”夏拾眼泪汪汪，奶声奶气道，“你相好的欺负我。”

　　“她是我想好要共度一生的人，听她的。”山鬼摸摸头，朝他笑笑。

　　现在夏拾开始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