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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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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天色有些阴沉,温度较前两日也明显降低了许多,正午时分已经是乌云密布了。二松来送饭时,随身还带了五顶斗笠,走到众人面前,揭开篮子上面的遮步,用遮步衬着端出一个大碗说:“我爹特意宰杀了一只母鸡,说今天冷,炖汤给你们喝,”随后又指了指斗笠,“我爹还说马上就下雨了,让我给你们带了斗笠。”
话还没说完,雨滴就淅淅沥沥地从天而降,等到几人慌忙带上斗笠时,降雨已呈倾覆之势难收难管了,天也瞬间黑成一片。
“快看,那里有火光。”心月小声喊,其他人都急忙看向洞里。
“他们要行动了。”韩陵敬说。
洞内火光渐渐多了起来,火光慢慢都往洞内移动,紧接着响起了马蹄的声音,进而火光越来越稀,终于消失殆尽了。
“难道他们进城了?”兮言问。
“肯定是。”韩陵敬说。
“刚才那是马蹄声?”
“恩,我们进去看看。”
几人翻越石群,小心走入洞内,洞内漆黑一片,几人去掉斗笠,心月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两个未燃的火把和火折子,点起火把后,交给韩陵敬一把,顿时有了光线,只见地上紧紧秘密地铺了十五个被褥。
“一十五个被褥,难道他们有一十五人之多?”兮言说。
“有可能。”陵敬回道。
“你们快来这里,这边有马厩。”二松大喊。
几人走向二松那边靠里的方向,是一个窑洞,这个洞足足有一个庭院那么大。六个马厩分别在墙两侧,里面都有大量干草,旁边水槽里也都剩有许多水,水中夹杂着干草和草屑,每个马厩旁边旁边都分别竖着一个木桩,此时靠里的马厩处还停着两匹马。
“现在可以确定他们来往的工具就是乘马了。”韩陵敬说。
“可是这三天我们并没有听到马的叫声。”
“这简单,把马的嘴罩起来就行了,我们村里面养马的不让马出声音时就这样做。”二松说。
兮言拿火把去仔细观察里面的那两匹马的嘴巴确实被布套罩了起来。
“这边也有一个山洞。”心月喊道。
众人过去,在光线地映照下只见里面两张桌子,一张上面堆满了白花花的馒头,另一张上面是大量风干的牛肉,桌子旁边又有二十个坛子,十个是空的,十个里面盛满了水。
“这里还有一个洞。”孙庭原大喊。
这个洞和其他两个不同,被一个木门严实合缝地封着,孙庭原使劲将门推开,一股恶臭毫无征兆得向他袭来,顿时明白了这里是他们排泄粪便的地方。
“你们还是不要过来了。”说完他又将木门关上了。
“看来他们藏在这里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了。”兮言感叹道。
“我们去里面看看。”韩陵敬说。
这个洞穴靠里面连接的是一条笔直通向前方的道路,路面平整,宽度可以同时并行三辆马车。
“现在怎么办?”兮言问道。
“那里不是还有两匹马,我们骑上去看看他们去哪了。”韩陵敬回道。
兮言在自己的斗笠里面放了些碎银,又收过其他三人的,将其叠在一起,交给二松,说:“二松,回去告诉你爹,我们晚上不回去了,我们去惩奸除恶了。”
“哎!”二松干脆地应了一声又跑着离开了。
韩陵敬与兮言合骑一匹,心月与孙庭原一匹,心月不由分说跨在了前面,让孙庭原执火把。一刻钟不到,前方灯光闪烁,越往前走光线越强,墙壁的两侧间隔十米就有燃烧着的火烛,孙庭原和兮言将手中的火把丢在墙边。走到路尽头时,右侧一个十分开阔的地方停了十五匹马,马嘴都被一个布袋罩着,左侧有一个通道,里面铺了许多台阶通向斜上方。
“这是他们的马。这上面是哪里?”兮言说。
“现在还不清楚,但是从这里骑马到洞口也就一刻钟时间,从洞口到洛水是一到两刻钟,尸体从上游漂浮下来是半个时辰,而我们已知从护天营遇害到尸体被发现共一个时辰左右,那么凶犯还剩下一到两刻钟去杀人,然后将死者运送到这条密道入口。”韩陵敬分析道。
“这么说上面应该离案发现场不远?”
“不错,那边应该是出口,我们出去一看究竟。”
台阶尽头是个铁质的方形井盖,韩陵敬推开井盖,四人出来上面,又将其合上,井盖表面的样子和周围的石头一模一样,只在一个角落有一个圆环形的凸起,用来开合井盖,不仔细观察难以分辨。
“这里像是哪个府邸后花园的假山。”兮言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
“下去看看。”
外面还在下着大雨,从假山下来走到一个走廊,四个人身上都湿了大半。
“什么人?”突然有人在背后大喊,四人扭头一看是一高一矮两个提刀的家丁。
“鬼鬼祟祟,来王府做什么?一个个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矮个子家丁说。
“把他们押到老爷那,让老爷来审问他们。”高个子说。
“恩,你们几个,都老实点,继续往前走。”矮个子命令道。
兮言和韩陵敬在前,心月和孙庭原跟在后面,沿着走廊往前走。
“说点什么。”心月小声对孙庭原说。
“什么说点什么?”孙庭原不明白什么意思,还以为是听差了。
“随便说点什么,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心月不满地厉声言道。
“噢,明白!”孙庭原恍然大悟地点头。
“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都老实点,别耍什么花样,大爷手里的刀可是不长眼的。”矮个对他们斥责道。
“你快死了。”孙庭原大声地说。
“你说什么?”
“我说你快要死了!”
“我看你们快死了才是真的吧。”矮个说完看着高个冷笑几声。
“你最近是不是口腔糜烂,牙疼肿胀,背上起疮,晚上睡觉常出虚汗,失眠多梦?”
“啊?这你怎么知道?”矮个不免紧张起来,确实如此,心中狐疑这人怎么知道这些。
“唉,可惜这只是前期。”孙庭原带着遗憾的口气叹息道。
“什么前期?那后期是什么?”矮个全身紧绷起来,慌张地问。
“后期你会感到浑身无力,呼吸急促,瞳孔放大,眼显白光,最终人死灯灭。”孙庭原声音高亢,语速俞加湍急。
刚说完突然一道雷鸣闪电划空而过,震耳欲聋。矮个“啊”地尖叫一声,刀从手中掉在了地上,高个家丁心惊胆战,刀都拿不稳了。
心月看准时机,一个转身对着两人一拳一脚分别将他们打晕。
“庭原兄,你这个故事还真是应景。”韩陵敬说。
“哈哈哈,天公作美。”
“我也被吓到了,但是你怎么知道他有那些症状?”兮言刚才也有些花容失色,深呼吸了一下,如是说。
“听他声音嘶哑,必是火气过旺,这些都是它的常规症状。”
“我让你转移注意力,没让你吓唬人。”心月不满地说,看得出来她也被吓得不轻。
“哈哈,这也情有可原,我们又并非心有灵犀。难道淮姑娘也害怕了不成?”孙庭原笑着说。
“不可理喻。”
“我们往哪去?”兮言问道。
“沿着墙走必能找到大门。”
等到四人沿墙走到大门口时,门口的房檐下站着两名持刀的家丁。
“我去把他们引开,你们从这里出去。”未等其他人说话,心月一马当先地说。
“我们对这里情况不熟,不能冒险,再想想其他办法。”
“郡主放心,我没事的。”说完,心月就跑了出去,在两个家丁面前稍作停留,直接往后院跑去。两名家丁大喊“什么人”,紧跟着跑了过去。
韩陵敬三人顺势从门口走了出去,只见斜对面是个二层酒楼,似曾相识。
“这不是云遮月酒楼?难道我们刚才在…”兮言惊讶地说。
“没错,我们刚才就在祁国公王府。”
“难道他们今天又行动了?”
三人迅速跑上云遮月的二楼,上面是空空如也。
“快去通知丘统领。”韩陵敬焦急地说。
到了城东门铁匠铺,丘中梁正在屋内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丘统领。”韩陵敬大喊一声,直奔正堂。
丘中梁听到喊声,急忙往屋外走,看到韩陵敬他们:“韩公子,你们这几日去哪了?”走近后看到他们个个都浑身上下湿透,又说:“你们这是怎么了?” 急忙去屋内拿了几条毛巾,递给三人,之后又发现了异常,“淮姑娘呢?”
韩陵敬擦拭完头发、面部,没有回答他的诸多问题,只问:“今夜你的人安全回去了吗?”
“还没来通报,怎么了?你们发现什么了?”
“我们看到契丹人来城里了。”
“什么?契丹人?”丘中梁震惊不已。
“对,一共一十五人,藏在洛阳郊外,我们就是跟着他们来到城里的。”
“在城门执行任务的兄弟没来给我汇报啊。”
“他们没走城门。”
“什么?没走城门,那他们怎么到的城中?”
“他们在地下有一条密道,直通祁国公王府。”
“啊?密道?”
“对,我们就是跟着他们从密道到达了王府,又从王府出来到了这里。”
“他们跟浮尸案有什么关系?”
“我们怀疑浮尸案就是他们做的?”
“什么?”丘中梁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丘统领,现在几点钟?”
“马上酉时四刻。”丘中梁木然地应答。
“统领,不好了,执行王府任务的两人至今未归。”这时一个青年边跑边喊地进来。
“啊?让兄弟们分头去寻找。”
“兄弟们已经沿着各个街道寻找了。”
“韩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恐怕他们是凶多吉少了。”
“什么?”丘中梁和门口的青年又是大惊失色。
“不用找了,他们已经死了。” 此时心月从外面走了进来。
“心月!”兮言兴奋地叫道,继而回味了她刚才的话,“你说什么?他们已经死了?”
“是的,我把那两个家丁引开后,下到密道里面,看到那些契丹人正准备骑马回去,有两匹马上驮了两具尸体。”
这么一来已经不言自明了,契丹人杀了两名护天营正带回去抛尸。
“我想用不了多久洛水上面就会出现浮尸了。”韩陵敬语气低沉地说。
“统领,让我带人去把他们碎尸万段,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门口的青年含着泪咬牙切齿地说。
“不可,缉凶是官府的事,我们有我们的职责,而且我们的身份是绝对保密,怎能给上面惹祸。”丘中梁的理智还是战胜了悲痛和愤怒。
韩陵敬和兮言明白丘中梁说的上面就是皇上,他们对皇上的忠诚就是每天监视洛阳城内的一举一动,如果人都脱离岗位去追捕凶犯了,不但任务没有执行,而且还可能会暴露护天营的所在,自然没有了忠诚,哪里还会有命。
“统领,难道我们就这样不管不问,坐以待毙吗?”
“既然缉凶是官府的事,那我们就去找河南府尹卢多逊。”韩陵敬说。
“但是他会相信我们吗?”兮言问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护送韩公子他们去河南府府衙。”丘中梁命令那个青年护天营。
“遵命。”
五个人各戴一顶斗笠,往门外走去。
“韩公子,府衙在北边。”
“不,我们去南面。”
“不是要去找府尹吗?”
“对,但是他一定不在府衙。”
“那在哪?”
“洛水边。”
当他们走到了洛水边时,远远看到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官差,卢多逊亲自在雨中坐镇指挥。
“仵作在哪?”
“大人,已经去叫了。”
韩陵敬让其他人在原地等待,只带着兮言前去面见卢多逊。
“站住,什么人?”两个衙役上前拦住了他们。
“我们要面见卢大人。”
“大胆,府尹大人名号也是你们叫的。”
“麻烦小哥把这个东西交给府尹大人,就说韩陵敬有要事相禀。”韩陵敬说着从怀中拿出二松捡到的那枚铜牌。
“你们在这等着。”一名衙役接过后去禀报卢多逊,留下另一人看着他们俩人。
“大人,有个叫韩陵敬的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并说有要事禀告您。”衙役一五一十地说。
卢多逊接过铜牌借着火光打量起来,却许久也看不出来什么门道,上面的图案又似文字又似符号,“带他们过来。”
“是。”
衙役回去将他们两人带了过来。
“府尹大人。”
“韩公子,你们怎么在这里?这枚铜牌又是什么?”
“这是契丹人的职官牌,上面写的是‘耶律慕从,御帐亲骑’。耶律慕从是名字,御帐亲骑是职位。”
“哦?这是契丹文,你怎么有这个?”
“这是我们在洛阳城外小阳山中的一个山洞里捡到的。”
“你想说明什么?”
“无独有偶,几天前相州城内死了一个契丹人,他也同样持有一枚这样的职官牌。”
相州的事卢多逊前天才知道,皇上下了密旨,说相州出现了八个契丹人,其中一个被误杀在了客栈里,另外七个可能已经潜入洛阳城,让自己务必要严加防范,如果抓到了可无须禀报就地正法,并且契丹人的事情要和浮尸案一并对待,将消息牢牢封死在有限的范围内。但是密旨里没有指明契丹人和浮尸案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这个韩陵敬怎么知道相州的事?
“大人不必疑惑,相州契丹人被杀案正是我协助知州张大人探明的。”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另外的那些契丹人藏在了小阳山中?”
“正是,人数不止七个,可能有十五个。而且我还知道今天的两具尸体一定和之前的死法相同,被人在身后一刀毙命。”
“十五个?这也你知道?”卢多逊不由地惊奇,确实如韩陵敬所说,死者面部表情和之前的也是栩栩如生,就像是在谈笑中死去一样。
“我不但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凶手是谁。”
“是谁?”卢多逊略显激动地说。
“就是那些契丹人。”
“你有什么根据?”
“我们亲眼得见。”
“此话怎讲?”
“我们在小阳山中发现了这伙契丹人,监视了他们三天,直到今天瓢泼大雨时他们才开始行动,我们顺着他们藏匿的山洞中的密道一路尾随,最终到了祁国公王府,之后没过多久,就看到这伙人驮着两具尸体往回走了。”
“密道?你说祁国公和这些契丹人有关系?”卢多逊惊愕得同时比刚才兴趣昂然了许多。
“正是。”
“年轻人,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特别是污蔑朝廷重臣弄不好是要杀头的。”卢多逊一本正经地说。
“我敢以性命担保我说的句句属实。”韩陵敬毫不畏惧,刚毅果决地说。
兮言不无担忧起来,如果真的出现意外就没有退路了,伸手轻轻拉了拉韩陵敬的衣摆,但韩陵敬并不为所动。
“虽然你言辞凿凿,本官也愿意相信你,但仅凭你一面之词和这个职官牌,让我去搜查从一品大员的王府,我还是不能去冒这个风险!”卢多逊摇头拒绝,但语气中又似乎有种欲擒故纵的感觉。
“大人无须去搜查。”
“噢?此话怎讲?”卢多逊瞪大了双眼。
“大人只需说是上门拜会,而拭目以待即可。”
卢多逊沉吟了一会,点点头说:“这倒未尝不可,你准备怎么行事?”
而后韩陵敬将细节一一道出,卢多逊专心地听着,到最后脸上浮起了似明似暗的笑容。
回去的路上,兮言责问韩陵敬:“你怎么能立下军令状?”
“不然他怎么会同意。”
“但是如果有什么意外怎么办?”
“不会有意外,今天我们已经探明里面只有一条路,明天料他们是插翅难飞。”
“你来之前就知道他会同意你的计划,对不对?”
“没错,但这还得归功于你提供的信息。”
“我的信息?”
“你说的他们是政敌。既然是政敌,岂会错过置对方于死地的天赐良机!”韩陵敬说此话时并没有任何得意神色,反而是愤慨之下的深恶痛绝。
兮言想起来的确是第一次见到卢多逊后她说给韩陵敬的,当时看他三心二意,不料都记在了心里。
他此刻一定想起卢纪顾被政敌逼死的情景了。
回到铁匠铺后,韩陵敬给所有人作了部署,最后总结说:“明日我们来个瓮中捉鳖,把这些凶犯一网打尽。”
“韩公子,我和其他护天营有职责在身不便参与,我安排思绵去听从你们调遣。”
“理解,我们不缺人手。”
“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
“有他们足矣!”韩陵敬卖起了关子,转而又说:“不过我要向丘统领借样东西。”
“什么东西?”
“炮仗。”
“没问题,要多少有多少。”
第二日午后,韩陵敬和兮言随着卢多逊来到了祁国公王府。
“进去通报,河南府尹卢大人来拜访祁国公。”秦书吏对守门卫士说,卫士急急忙忙跑了进去。
“看到信号弹时,立刻带着埋伏在四周的人冲进去。”卢多逊再次交代秦书吏。
“大人放心,我已经铭记于心。”
等了一会,卫士带了一个人出来,这人身材偏低微胖,圆脸八字胡,两眼小的眯成一条线,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的鼻子,只有一半,缺了鼻尖。
兮言第一眼看到时惊悸不已,不敢再看第二眼。
“卢大人,小的是王府管家□□鱼,王爷差我请您入府。”
“走吧,头前带路。”卢多逊则显得有些厌恶这人。
“这两位是?”
“是我内侄和侄媳,他们都很仰慕你们王爷。”
“原来这样,那请吧。”
□□鱼在前面带路,卢多逊和韩陵敬、兮言三人在后面跟着往王府大堂走,昨晚
天黑事急没有闲心观赏,今天看来这祁国公王府真是气派非凡,入门道路宽阔,道路两旁偌大的花圃,栽满了各种奇花异草,虽然现在还是早春但已经有些白牡丹已经含苞欲放了。
进入大堂后,只见正中间的椅子上一个年逾花甲,华发苍颜的人正闭着眼安然稳坐,此人便是祁国公王溥。人已经走入堂内了,他还没有睁眼。
“王爷,卢大人到了。”□□鱼上前说,可王溥依然如故。□□鱼又稍微大声说了一句,王溥还是无动于衷。
“王爷!”卢多逊大喊一声。
王溥猛然醒来,看向卢多逊,说:“卢多大来了,见笑,我现在年岁大了,人也不中用了,坐着一会就犯困。”
“王爷哪里的话,您这精神头还好得很呢。”卢多逊恨恨地说,心里想你要是不中用就不会在这给我装睡了,老家伙。
“王爷,是不是让卢大人先坐下再说。”□□鱼小声提醒王溥。
“噢,你看我把待客之道都给忘了,看来脑子也不管用了,卢大人是稀客更是贵客,快请坐。木鱼,看茶。”
“是。”□□鱼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茶。
“谢王爷。”卢多逊在距王溥最近的座位坐下,其他人就近入座。
“这两位是?”王溥看到韩陵敬和兮言,问道。
“噢,这是我内侄和侄媳,他们非常敬仰像霍光、诸葛亮这样的能受命于危难之间的志虑忠纯之士,又听说王爷是前朝的托孤重臣,遂心生仰慕,央求我带他们来一睹王爷风采。”
王溥知道这是卢多逊在刻意羞辱自己,霍光、诸葛亮被托孤后都辅佐幼主,立业兴邦,而自己被托孤不但弄丢了社稷,还对新朝俯首称臣。尽管心中愤懑,但还是笑着应对:“哈哈,我现在已是老态龙钟,步履蹒跚,恐怕要让年轻人失望了。”
“王爷过谦了,您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卢大人今日来不会就是调侃老夫吧?”
“哈哈,王爷玩笑了,我这有样东西,想请您给过过眼,您可认得?”卢多逊说着将韩陵敬给他的职官牌拿了出来,递给了王溥。
王溥只前后翻了一下,便说:“不认识。”又将它还给卢多逊。
“王爷再仔细看看。”卢多逊并没有接,而是情定神闲地说。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卢大人有话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王溥收敛了笑容,正色言道。
“王爷莫急,我也就随便问问,并没有其他意思。”卢多逊不忙不忙地说。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恕老夫不能奉陪了,木鱼,送客!”王溥不再假装客气,说完准备起身离开。
“卢大人,请吧。”□□鱼对着卢多逊说。
卢多逊没有理会,而是又不紧不慢地说:“王爷,最近洛阳城内发生了命案,据说是一伙契丹人所为。”
王溥听完有些紧张,又坐了回去,说:“契丹人?那又怎样,跟老夫有什么关系。”
“有人看到这伙人到了您府上。”
王溥听完神色一变,说:“一派胡言,老夫从来没有见到过什么契丹人。”
“王爷可否让我们去府上后花园看看?”韩陵敬说。
王溥顿时明白了,原来这些人是有备而来,大声说:“王府后花园岂能容你们乱进,木鱼,送客!”
“王爷,这可是皇上亲自过问的案件。您不让我们去看,难道您心里有鬼不成?”卢多逊依然语调平和,只是话里针针见血。
王溥一听到皇上,乱了心神,只好强作镇定,“笑话,老夫为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还怕你们不成。木鱼,带他们过去。”
□□鱼带着他们三人往后花园走去,王溥心里忐忑,真怕发现了什么,于是也跟了过去。
等走到了假山上离井盖不远处,韩陵敬停下了脚步,其他人也跟了上来。
在前面带路的□□鱼看后面人停了,又拐了回来,说:“怎么不走了?”
“等。”韩陵敬说。
“等什么?”
“好戏。”
“什么好戏?”
“马上就知道了。”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耐心等着,王溥此时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惴惴不安。
另一边,心月和孙庭原带着思绵以及二松等一干村民藏在山洞对面的石群后面。
“好了,二松,让大家开始吧。”孙庭原对二松说。
二松一挥手,顿时人声鼎沸,锣鼓喧鸣,一会又炮声震天。
二松还没见过这阵势,兴奋地说:“神医,朝廷这炮仗真好用,又方便又响亮。”
“哈哈,今天用剩下的就分给大家伙,逢年过节的时候用。”
“哎!”二松又是一阵欣喜若狂。
性格腼腆的思绵瞪着眼睛一脸茫然,对孙庭原的话很诧异却又不知道如何应答。
心月更是无语,心想不知道丘中梁知道后会怎么想,但是看看这些人脸上一个个喜笑颜开,难道这小小的满足就能带给人欢心快乐?还有身边这个人,好像对所有事都不关心,又好像对所有事都关心,每天无牵无挂,无忧无惧,这又是因为什么?现在见到的人好像和以前见到的完全不同。
山洞里面,不明情况的契丹人,瞬时一团慌乱,争前恐后地骑上马往洞中跑,一会就听到阵阵马蹄声四起。
待马蹄声越来越小,孙庭原一马当先带着其他人往洞里跑,刚跑到靠近马厩的那个洞口,只听“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朝他飞过来,“小心”伴随着一声大喊,他被扑倒在地,再往回看,一只短箭撞到了墙上后,又落在了地上。前方响起了落单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应有这匹马受到惊吓后一时辨不得方向才落到了后面。
两人起身后,心月责备道:“不要命了。”
“哈哈,死生有命,又有何惧。”
“不要死在我面前。”
“放心,我是神医,不会轻易死。”
“那是我多此一举了......”
话还没说话,心月就倒在了地上,有人拿来烛火照亮了光线,才发现心月背后插着一只羽箭,而箭头已经刺穿了前胸。
“淮姑娘,淮姑娘,心月,心月.......”孙庭原不断大喊,但心月的眼睛缓缓地闭了上去,嘴角渗出了鲜血。
在假山上的韩陵敬,突然说:“听到没有,有马蹄声。”
□□鱼不待别人说话,急忙说:“有吗?我怎么听不到?”
才一会时间,声音就越来越大,甚至脚下都感觉到了晃动。
“兴许是哪家娶亲放的炮竹也不一定啊。”□□鱼又说。
“一派胡言,破竹能有这么大的声势!”卢多逊申斥道。
又过了一会,声音渐退,韩陵敬指了指井盖的位置,对其他人说:“好戏开始了。”同时握紧了袖中的信号炮仗。
此时,□□鱼紧张不已,王溥已经出了冷汗了,而卢多逊则满脸期待。
但等了一会,并没有任何动静。
“这位公子,你说的好戏呢?”□□鱼恢复了些底气。
韩陵敬有些奇怪,上去拉开了井盖,除去兮言后的其他三人都是大吃一惊。
“这就是密道?”卢多逊在井口看了看,问韩陵敬。
“正是。”韩陵敬说完,就往里面下。
“等等,会不会有危险?”兮言上前拉住了他。
“王爷和府尹大人都在这,会有什么危险。”韩陵敬故意大声说完就直接走了下去,兮言跟在其后,□□鱼也下了去。
“王爷要不要下去观赏一下您府上的密道?”卢多逊戏谑得对着王溥说。
“不用了,老夫年岁已大,不适宜攀高上低。”王溥摆手言道。
“也是,王爷自家的密道,当然没有什么新奇了,但是本官还是很好奇里面都藏了些什么宝贝,我得下去看看。”说完就往下走。
“你……”王溥被呛到了那里,虽然气恼但此时更多的是担忧。
四人走到下面后,看到乱七八糟的停了十五匹马,但是却空无一人,也没有一点声音。
韩陵敬困惑不解,很明显他们刚才就在这里,但是人呢?远方空荡荡,静悄悄,可以肯定他们没有往回跑,那他们人去哪了,钻到地下了不成?他困惑得有些愤怒了。
“人呢,人呢,韩公子?”卢多逊一反刚才的悠然,气急败坏地说。
“我也不知道。”韩陵敬茫然地摇头。
“卢大人,就凭这十几匹马就说我们王爷窝藏契丹嫌犯,不合适吧。”□□鱼现在却是趾高气昂了起来。
“你这宵小之辈,竟敢这么跟本官说话,信不信我即刻就把你关进府衙大牢,打你五十大板。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放肆!”卢多逊恼羞成怒地说。
□□鱼虽然有理却碍于卢多逊的府尹身份,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只得把更多挖苦嘲笑的话放在心里。
兮言也是疑惑,但现在更担心韩陵敬和他那个军令状。
几人匆匆出了去,外面的王溥还在揪着心,看到出来后的卢多逊是垂头丧气,而□□鱼则是一脸得意,瞬时明白了,提起的心方咽回了肚子里,又故意说:“卢大人,可是搜到了契丹人?”
卢多逊此时已经失了理,也就失去了威风,不正眼看王溥,只拱了拱手,说:“王爷,多有得罪,我先告辞了。”说完不等王溥说话,转身就走了。韩陵敬和兮言紧随其后。
难得扳下一城的王溥,怎能轻易放过了反唇相讥的机会,故意大声地说:“木鱼,去好好送送咱们忧国忧民的卢大人,可别找不到出府的路了。”
“好嘞!卢大人,这边请!”现在有了王溥撑腰,□□鱼自然也敢得意忘形了。
卢多逊虽然听得真切,却只装着没听见,直奔王府门口而去。
到了府外,卢多逊对着恍恍惚惚的韩陵敬说:“我可被你害惨了,真是颜面尽失,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说完,拂袖而去,并没有提军令状的事。
在兮言的印象中,韩陵敬一直是聪明睿智,心思敏捷,自信满满又成竹在胸,是无论何时都可以放心倚靠的同伴。而面前的韩陵敬精神恍惚,失魂落魄,竟是从未见过的陌生,又是历历在目的真实,也许这才是完整的韩陵敬,现在只是他的另一面,脆弱的一面,只是脆弱得让人心疼怜惜。
“走吧,先回去。”兮言温柔地说。
韩陵敬呆呆地走着,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表情,到达路口时被兮言扶着转弯。
进了铁匠铺的大院,丘中梁看见他们两个人回来,大喊“韩秀才,凶手抓到了吗?”韩陵敬却置若罔闻,呆呆地往前走。兮言上前对着丘中梁打了个安静地手势。
“韩秀才怎么了?” 丘中梁走近兮言,问道。
“凶手在密道里凭空消失了。” 兮言小声说。
“怎么回事。” 丘中梁惊诧万分,又问。
“我们现在也是一头雾水,这打击到他了,所以现在有些失神。先扶他去休息吧。”
丘中梁和兮言搀扶着韩陵敬进屋躺下,不一会,韩陵敬就睡着了,兮言守在旁边悉心地照看。
过了一个时辰,思绵奔跑着进到院子中,急促地喊道:“不好了!”
丘中梁从正堂中走了出来:“怎么了?”
“中箭了...”思绵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谁中箭了?”
“心月姑娘!”
“你说什么?”刚走出屋门的兮言上前一把抓住思绵的胳膊,“你说什么?”
“心月姑娘中箭了!”
兮言眼前一黑,瘫坐在了地上。
丘中梁和思绵将兮言扶到正堂的椅子上,过了一会,兮言缓缓睁开了眼睛。
“赵姑娘,你别担心,我刚才话没有说完,孙公子说心月姑娘没伤到要害部分,没有性命之忧,休息调养几日就行了。”
兮言虽然长吁了一口气,可还是有气无力地说:“思绵,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将契丹人吓跑后,孙公子第一个冲了进去,却不想里面还落下一个人,他朝着孙公子连射了两箭,心月姑娘帮助孙公子躲过了一箭,自己却被另一只箭射中。”
“赵姑娘,你别担心,孙公子不是说了淮姑娘没有性命之虞。”丘中梁安慰道。
兮言挣扎着起身,已经倒下两个了,我不能再倒下了,此刻我一定要坚强。兮言心中给自己打气。
“赵姑娘,那些契丹人抓住了吗?”
兮言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我们亲眼看着他们跑进去的啊,而且也没看到再拐回来。”
现在不是讨论案情的时候,得先把眼前的混乱局面稳定下来之后再说。
“思绵,还得麻烦你再回去一趟。你去告诉孙公子就说韩公子受了刺激,心神有些紊乱,让他开个安神的方子。”
“韩公子心神紊乱?”
兮言点点头,没有气力去做过多解释。
等重新回到韩陵敬床边时,看着熟睡中的韩陵敬,眼前浮现的是之前的种种情形,心想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只考虑了自己的责任,却把他和心月带入这是非漩涡这种,又想想昨晚作部署时还是个个踌躇满志,似乎今日浮尸案便可真相大白了,却不料现在落得这般情景。似乎真的如若轻云说的那样: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想着想着,就禁不住潸然泪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思绵推门进来了,兮言慌忙用手去拭去眼角的泪痕,思绵看到了这一幕,不便说什么,只好假装没有看到,小声说:“赵姑娘,孙公子给了药方,药也已经熬好了。”说完把碗递给兮言,就退出去了。
兮言小心翼翼地把那一碗药都喂到了韩陵敬嘴里,然后起身把碗放在桌上,又坐回床边从袖中掏出手帕,替他擦拭了嘴边的残渣,韩陵敬的左手忽然抬起拉住了她的手,她有些紧张,却怕惊醒他,也不敢动,只好用另只手接过手帕,放在桌上,左手任由他拉着。不知不觉中,天色昏暗下来,心力交瘁的她也感到了困意,趴在床边睡着了。
祁国公王府内,王溥坐立难安,在屋内思来想去。
“木鱼,卢多逊怎么知道那条密道的?”
□□鱼摸着自己的八字胡,思考了一阵,说:“我看应该是他带来的两个年轻人告诉他的。”
“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头?”
“从来没有见过,但一定不像卢多逊说的是他的内侄和侄媳。”
“这老夫也能看出来。”
“对了,王爷,昨夜家丁们说在府中后院捉到了四个人形迹可疑的人,可他们异常狡猾,打伤了我们两个家丁后又逃脱了。我猜他们便是卢多逊派来侦查的细作,而今天这两人很可能就在那四人之中。”
“有这等事?”
“恩,你看他们今天气势汹汹的势头,显然是事先知道了什么。”
“你分析的不错,他们的确是来者不善。难道这个卢多逊想对老夫下手了?”
“王爷,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啊,以免到时候受制于人。”
“没错,木鱼,我这就修书一封,你带去给上将军。”
“好,我明日一早就动身。”
天色微明的时候,兮言醒了,感到身上多了件衣服,定睛一看原来是韩陵敬的外衣,不由地望向韩陵敬,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这时又意识到手还被他握着,急忙抽出,紧跟着脸颊绯红一片。
韩陵敬并没有在意,他刚才是陷入了沉思,这时候也回过神来,说:“淮姑娘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
“我在梦中听到了。”
“她身中了一箭,但孙公子说没有伤到要害部位,休息几日就好了。”
韩陵敬叹了口气,懊悔地说:“是我太性急了,才害了淮姑娘。”
“这和你没关系,世事难料。”
“我们前日在王府的时候,既没有亲眼看到他们从假山上的通道口出去,也没有看到他们从那里进去,就断定了那是唯一的出入口,是我考虑不周。”
“你的意思是?”
“那个密道里面一定还有其他的出入口。”
“啊?其他的出入口?”
“恩,淮姑娘说她回到密道的时候,就看到了这群人已经收拾妥当准备离去,这距离我们从后院出来也就是五分钟左右时间,十多人并且还驮了两具尸体,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好这一系列动作,答案只能是在我们离开密道不久他们便从别的通道口进入了密道,并且这个通道口更为宽敞。”
“这个通道口会在哪呢?”
“一定在密道尽头附近,不然他们今天不会那么快扔下马就消失了。”
“有道理。那这个通道口的出口又会通到哪呢?”
“我想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在王府附近,这在时间上最吻合。”
“我们下一步怎么计划?”
“天亮后去王府周边看看。”
想不到他这次不但没有被挫折击倒,反而恢复得这么快,而且又重新明确了方向,兮言终于如释重负了。
“你再休息会吧,我先出去了。”
“谢谢。”兮言将要跨出门槛得刹那,韩陵敬诚挚地说。
兮言的右脚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又跨了出去,“也谢谢你”,在关门之际她也深情款款说出了深藏在心底的一句话。
天亮以后,韩陵敬和兮言向丘中梁说明了情况,要去祁国公王府周围探查,丘中梁为了保险起见,让思绵与她们一道前往,从中保护他们的安全。
三个人绕着王府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四周都是一些狭小又普通的民宅,进去探寻了几家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韩陵敬也没有了头绪,正看到前方就是云遮月酒楼,随口说:“我们去云遮月酒楼歇息一下,让我好好想想。”
酒楼二层虚席一半,三人还是坐在上次靠窗的位置,另一侧靠窗是两个壮年男子,一猜便是护天营的人。
“三位客官,需要点什么?”店小二上来招待。
“一壶普洱茶,给他们也上一壶,算在我们账上。”兮言指一指护天营那两人,对小二说道。
“好嘞!”小二应着跑了下去。
“思绵,你为什么要加入护天营?”兮言好奇地问道。
“我爹说我三个哥哥都年纪轻轻地死在了外面,他要我在他的眼皮底下,能时刻照看着我的安危。”
简简单单的理由却充满了无限的血泪和心酸。
此时韩陵敬推开窗户,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你在看什么?”兮言也凑出窗外去一探缘由,只看到若轻云拿了一个饭屉在和□□鱼说话,□□鱼骑了一匹高头大棕马,本就矮小的他在此映衬下显的相当滑稽可笑了,半个鼻子在金色的光芒照射下丑陋又惊骇,但若轻云神情自然,并没有半点忧虑惊慌,依然如往常一般风度凝装,一颦一笑都柔中带情。
“他们怎么认识?”兮言忍不住问道。
“哦,这是对面王府的管家,他们老爷钟情于我们店的西湖醋鱼,常差遣管家来买,这不,我们掌柜正将现做好的拿给他。”提着茶水上来的店小二站着身将楼下情景看的一清二楚,直接解释道。
“怪不得他们看起来很熟络的样子。”
“那可不,老主顾了。”
“但是这管家怎么生得这么吓人?”
“客官是指他的半个鼻子吧,哎,也是个可怜了,据他自己说是年轻时候喜欢争强好胜,有次和人打斗时被对方用刀将鼻子削掉了一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削掉鼻子总比砍掉脑袋强吧。客官,您慢用。”
店小二又去把另外一壶茶送给护天营那两人,两人起初困惑,等店小二乱说带比划了一阵,两人看向兮言这边,抬手抱拳以示感谢,兮言做了回礼。
扭过头来看韩陵敬还在直勾勾地盯着窗外,起身看了看那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喝茶!又发呆了?”兮言倒好一杯茶推到了他面前。
韩陵敬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端起茶抿了一口,但随后手停在半空中,眼神又聚焦了起来。
兮言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再和他言语。只有一句没一句得和思绵说起了闲话。
“神医,心月姑娘醒了!”二松姑震耳欲聋的喊叫声响彻了整个裘家庄。
孙庭原端着一碗药冲了进来,站定后药洒掉了一半,一些洒到了地上,一些溅到了衣襟上。
“心月,你醒了!”他激动地说,说完后回味到言语上的冒失,局促地改口道:“淮姑娘,你醒了。”
二松姑识趣地退到了门口,出去时又带上了房门。
心月挣扎着想要起身,但稍微一动弹便感到肩膀一阵剧烈的疼痛,透过衣领瞥见了左肩上缠绕着的绷带。
“别动,我已将你身上的箭取出,但是伤口还未愈合,你需要静心调养几天。”
“你给我缠的绷带?”心月有些恼怒地说。
“所有病人的身体在我面前都一视同仁,我医治过的妇人数以千计,其中不乏像前几日难产那样的病例,医者仁心,首要原则就是救死扶伤时要做到心无杂念。”孙庭原看出了她的心结,一脸严肃地说。
心月还从没见过他这么正经认真地讲过话,也许正如他所说,在病人生死攸关之际,医者眼中没有了男女之别,至少我相信他是这样。于是不再纠结,垂下了眼睑,轻言细语地说:“郡主那边怎么样,抓到那些契丹人了吗?”
“没有,他们凭空消失了。”孙庭原声色平缓地说,现在对他来说这些都已无关紧要,眼前这个人的安危才是他最珍视的。
“什么?他们不是......郡主没事吧?”心月紧张地问,全身紧绷一下随之而来的疼痛感便传到了心头,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赵姑娘没事,陵敬受到了刺激失了神,现在卧床不起。”孙庭原一五一十地说。
“我要回去。”心月再次挣扎着起身,但上身刚离开床面,准备去掀被子,却满脸痛苦地重又跌落了下去。
孙庭原急忙上前扶住了她,“别动!你这样乱动伤口会绷大。他们现在和丘统领在一起,很安全,你不用担心。况且你现在负伤在身,回去后不但帮不上忙,反而增添负担。我想如果赵姑娘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要更伤心和焦虑,你又于心何忍。”
这句话戳到了心月的痛处,她不再动弹,木然地说:“我还要躺多久?”
“三天。”
“不行,明日便回。”心月果决地说,语气上不容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孙庭原愣了一阵,短短思虑后,勉强喃喃应允。接着将那半碗药喂给心月,心月一把夺了过去,一饮而尽。
右武卫营里,焦继勋正怀抱着宠妾调情。
方脸跑进帐中,喊道:“上将军...”抬起头后看到了眼前的场景,尴尬地闭上了口。
对于方脸不合时宜地打扰,焦继勋显得怒不可遏,“混蛋,没看见我正忙着嘛!”
方脸诚惶诚恐地跪到了地上,战战兢兢得不敢说话。
焦继勋已经被扫了兴,挥手支走了宠妾,对方脸说:“什么事?”
“祁国公王府那个没鼻子管家来了。”
“哦?他来这做什么?”焦继勋颇为好奇地问。
“他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叫他进来!”
“是。”
□□鱼被方脸带进来后,便“噗通”跪在了地上,“上将军,我们家王爷有难啊!”
“怎么回事?起来回话。”
“昨日卢多逊带了两个面□□邪的人闯入王府,口口声声说我们王爷勾结契丹人,意图谋反,还在王府的后花园里找到一条密道,可是上天有眼,里面除了有些马匹,并没有什么契丹人。”
“有这等事?”
“是的。”
“勾结契丹人可是灭九族的死罪,他卢多逊准备干什么?”
“他分明是想栽赃陷害,意欲置我家王爷于死地啊。”
“当真如此?”
“千真万确,哦,这是我们王爷写给上将军您的书信。”卢多逊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方脸,他又转手呈给了焦继勋。
焦继勋读着信,脸色阴晴不定。
“朝中人都知道我家王爷与上将军关系最好,他卢多逊胆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诬陷我们王爷,分明是不把上将军放在眼里,而且一旦他扳倒了王爷,那下一个目标毋庸置疑就是上将军您了。”□□鱼转动眼珠,仔细观察着焦继勋面部表情的变化,适时地做着分析。
读完信后的焦继勋猛然一巴掌拍在桌上,雷霆暴怒,“反了他了,一个小小的洛阳府尹居然敢如此嚣张,你回去告诉你们王爷,有我焦继勋和右武卫的五万精兵在,没人能动的了他。”
“有您这句话,我们王爷就能安心了。”说完后,□□鱼起身告退。
“上将军,这个卢多逊真敢对祁国公动手?祁国公是从一品,河南府尹也就是从三品,这不是以下犯上吗?”
“你小子懂个屁!勾结契丹人,就算王子皇孙也是罪不容诛!”
“那我们怎么办?”
“去传我的将令,从今日起各营抓紧时间操练,严阵以待。”
“属下这就去办。”
夜已沉静了下来,兮言倚靠在窗前,明月高高悬挂在树梢之上,不惹一点风尘。但是她的内心却起伏难平,一丝一缕的脉脉情思都被远方最珍视挂念的两个人所牵起,所萦绕。
背后“吱呀”门开的声音,等她转过身后韩陵敬已经走了进来。
“还在担心淮姑娘吗?”
被说中了一半,兮言不打算掩饰,也不打算解释,无声便是暗示了默认。
“放心吧,有庭原兄在就一定不会有事,一年前家母病重,一只脚几乎已经踏进了鬼门关竟被庭原兄给拉了回来。”
“看伯母身体健朗,性情和善,想不到竟然遭遇过这样的大劫。”兮言愕然道。
“虽然当时已经康复,但难保不会再次复发,这就是我不能远行的原因。”
兮言听后不禁黯然愧疚,“对不起。”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这么一说。看来我真是不擅长安慰人!”韩陵敬无可奈何地笑笑说。
他竟然特意来安慰自己,兮言顿时全身流动起了如沐春风般的舒适与甜蜜,破忧为笑说:“其实你安慰得很成功。”
两人又心有灵犀地相视而笑。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嘛,不像上午那么心思游移了。”
韩陵敬走到窗前,望着比刚才更加晶莹透亮的明月,说:“那是因为迷雾即将散去。”
“什么意思?”
“一会你就知道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肖思绵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变大。
“韩公子,统领……”
韩陵敬和兮言来到门外,只见思绵气喘吁吁地叉腰站在院中,在院内烛光地映照下,脸蛋红扑扑的,喜形于色。
丘中梁从正堂一侧的耳房走了出来,肩上披了一件黑色外衣,满脸困倦疲惫,连日来的变故在摧残着他的意志力和决心。
“有什么发现吗?”韩陵敬上前问道。
“不出韩公子所料,它的后院果然有个密道,就在马棚下面,店里的伙计送了五个篮子下去,每个篮子都鼓鼓囊囊,上面盖了一张红布,里面应当装了不少东西。”
“一定是食物。”
“应该是,因为随后两个伙计又抬下去了两坛酒。”
“韩公子,你们在说什么?”丘中梁迷迷糊糊地说。
韩陵敬笑了笑,“找到那些契丹人了。”
“什么?他们在哪?”丘中梁蓦地清醒了。
“思绵,你来告诉丘统领。”韩陵敬卖了一个关子。
“禀报统领,就在云遮月酒楼的后院,”思绵想了想,又觉得欠妥,转而又对韩陵敬说:“但是韩公子,我并没有看到契丹人啊。”
“哈哈,看到密道就等于看到了契丹人,他们一定藏在里面。”
“韩公子,你说云遮月酒楼后院有个密道?”
“统领,我今晚亲眼所见。”思绵答道。
“契丹人藏在里面?”丘中梁在确认着韩陵敬的话,惊喜来的太突然,使得他有些难以应对了。
“正是。”韩陵敬用掷地有声的两个词消除了他的疑虑。
平时一本正经,不拘言笑的丘中梁竟然手舞足蹈起来,他想要开怀大笑,终于逮到这帮狗卵禽兽了,他还想要仰天长啸,压抑了几个月的怨气、怒气终于可以一扫而空了。激动了一阵后他却又流了泪,也许是为活着的人无需再提心吊胆了,也许是为死去的人得以安息了。
“你怎么知道密道在云遮月后院?”兮言对韩陵敬是怎样扫除这层迷雾不明就里。
另一边的思绵也怀有同样的心思,起初韩陵敬告诉她任务时,她还是懵懵懂懂,直到她躲藏在云遮月酒楼的屋顶观察到夜半,发现了店里的伙计从马棚里打开了一道密道时,她才惊奇不已,果然如他所说,他怎么会知道?
“你还记得我们刚来这里时丘统领说过云遮月酒楼后院停不了马车吗?”
“恩,因为掌柜闻不得马味。”兮言稍稍一回忆,答道。
“但是今日若轻云与□□鱼交谈时,距马咫尺却并没有任何敏感异常,所以我想她的后院不许人进入,一定是另有隐情。今天我们在王府周边所见的民宿都是狭小逼仄,并排站立十几个人都困难,更不用提伏击了。而这云遮月却是占地广,想必后院也一定是宽敞富庶,又与王府仅仅一墙之隔。所以我就怀疑密道可能藏在那里。”
“怪不得你盯着她出了神,原来你是看出了端倪。”
“难道你当时认为我是垂涎她的美貌不成?”
“那倒没有,你比那位神医正经多了。”
“想不到才两日不见,赵姑娘就在背后说起我的坏话了,不过话也不假,我确是欣赏世间一切美妙的事务,但我可是心怀坦荡荡,哈哈哈……”
一片黑暗的长廊中传出了孙庭原爽朗的声音,几人闻声望去,孙庭原和心月一前一后从里面中走了出来。
兮言先是一惊,看到孙庭原后不免为刚才轻薄的言语感到羞赧,转而又看到心月,急忙跑过去拉住心月的手,“心月……”看到她脸色苍白,嘴唇干燥,心疼不已,眼圈便温润了起来。
“郡主,不用担心,我没事。”心月虽然口气上依然意志坚决,但却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庭原兄,你们怎么现在回来了?”
“本来计划是明天,不过淮姑娘她……”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心月,对方正瞪着他,于是他眉头一紧又继续说道:“她感觉好了许多,就连夜赶回来了。”
“城门不是早就关闭了,你们怎么能到的了城内?”冷静下来的丘中梁好奇地问道。
“难道你们从?”韩陵敬说。
“正是,我们沿着王府的密道一路到了王府,又趁着夜深门卫都熟睡之际从王府大门逃了出来。”
“你们在密道里可曾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没有,几乎和我们上次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样,唯独不同的是里面的马都没了。”
“看来我们上次走后,他们又进去做了善后。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孙庭原寻思了一下,“难道你们已经发现契丹人的藏身之处了?”
“恩,就在云遮月酒楼的后院,那里也有一条密道,直通到王府的密道。自从王府密道暴露后,他们就一直藏在那里面。”韩陵敬道出了玄机。
“怪不得我们明明听到了马蹄声进去后却扑了个空,但是那条密道的入口在哪里?”平复了悲情的兮言问道。
“应该就在王府密道的尽头附近,由隐蔽的机关控制。丘统领,你对这个若轻云了解多少?”
“很少,只知道她是半年前来的洛阳,听说当时的掌柜老家中有子嗣吃了不小的官司,便急急地转让了这个酒楼,回老家理事去了。以前这叫馨满堂,她接收之后改为了云遮月。”
“难道若轻云与祁国公王溥同为幕后真凶,可她只是一个商人,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看似难以理解的事情背后往往隐藏着不可琢磨的深意。”
“等明日抓到了这个贱人,我一定让她生不如死。”丘中梁咬牙切齿地说。
“丘统领,你不是说上面不让你插手此事吗?”韩陵敬不动声色地说。
丘中梁顿时哑口无言。
“此事还得让官府办,即使你抓得了若轻云,但能耐得住王溥吗?”韩陵敬继续说。
“没错,王溥位居一品,只有皇上能治他的罪。也许他才是主谋,若轻云只是一颗棋子,我们不能舍本逐末。”兮言冷静地分析道。
丘中梁短暂思考后,虽然心有不甘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明日去见府尹卢多逊,请他发兵袭击契丹人,逮捕若轻云和王溥。”
“他会听你的吗?上次可是……”兮言想说韩陵敬还欠着他自己的人头。
“我自有办法。”
“既然如此,我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明日让思绵与你们一道,保护你们的安全。”
“我也去。”心月接着说。
“你……”孙庭原刚准备说话,心月用万分凛冽的的目光阻拦了他。
“心月,你还是躺床上好好休息吧。”兮言劝慰道。
“不用,我没事。”
相继散去后,韩陵敬在兮言耳边悄声说了“谢谢”,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兮言明白这是因为刚才自己给他帮腔,同时她还明白他故意给丘中梁施压是不想让自己惨痛的经历在若轻云身上重演。他虽然现在已经释怀了,但锥心的记忆是不会磨灭的。
兮言照看心月躺下,看着虚弱却又倔强的心月,不免一阵悲伤,但令自己欣慰的是,似乎真的如韩陵敬所说,迷雾即将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