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半刹烟火

83、腾达非光承坤变，迷迭香来肠酒破

　　黄腾达收服了严浪，自然对于匪寇就如同秋风扫落叶，冷酷无情的抓捕了一牢房的罪犯。全是水上的祸害，专门抢劫黄腾达辛苦换来的粮食，没了他们，户县百姓生活周全起来，至少一日能有两顿，白天也有精神了，听闻内院兰花极好，来请经的络绎不绝，往日兰花县的风光隐约再现人间。

　　林逸远看见一个落败的生命体重新焕发生机，实在由内而外的喜悦。郑龙其实也一样，他这一趟为救灾而来，户县条件恶劣，却是第一个接近成功解决问题的地方，推而广之，其他稍微条件更好一点的，还有什么资格解决不好百姓吃喝问题？他需要见一见隔壁几个县的官员了，无论是不是腐败，只要能够解决问题，他就一概不追究。

　　黄腾达百般邀请，也只请动了刘大人前来，其他大人眼见户县的问题迎刃而解，心里说不清楚是羡慕还是嫉妒，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称病不来，毕竟眼不见为净，别人的风光越发显得自己落魄无能，自己给自己找难受，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刘大人就和他们不一样了，身为第一个愿意和户县换水的县令，眼光当然放的更加长远，户县解决旱灾饥民的奏折已经报上去了，黄大人腾达指日可待，迁升之后是他顶头上司也未知，这个时候还不套近乎，等他升官发达了，哪里还有搭上话的机会呢？

　　其他县令笑刘大人自讨苦吃，刘大人笑他们井底之蛙。

　　黄腾达请刘大人进来，随口道：“大家共事，为了大和谐，什么嘴上该说，什么肚子里明白的，自然分明。我就知道刘大人肚量不一样，这次你可真没来亏，有一个贵人点名要见你。”

　　在当官的人嘴里，能是贵人的，何止显贵？

　　刘大人面色一变，急忙道：“我可没带银两，你别轻易乱来。”

　　黄腾达噗嗤一笑，感情刘大人平日被他宰的留下阴影，不敢再相信什么官僚友谊，他宽慰道：“不怕，这位贵人不收银子。”

　　刘大人心态崩了，这年头不收银子的贵人图啥，要命了，他一脸哭丧道：“你就直说吧，我还能活多久。”

　　黄腾达乐不可支，他平日就喜欢逗刘大人玩，这个花钱买官当的富家子弟也太有趣了。他凑近刘大人耳朵提醒道：“待会可不能露怯，这个贵人是郑龙。”

　　刘大人不傻，郑龙不就是真龙么，他不图黄腾达在未来皇帝面前讲他几句好话，只求黄腾达留些阴德不提他买官这事就好。

　　黄腾达领着满头冒汗的刘大人进了内院，郑龙正在赏花，心情看起来很好，黄腾达笑着道：“郑公子，您要见的人，刘承坤来了。”

　　郑龙转过身来，就见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他非常谦卑的低着头，听见自己的名字还忍不住抖了一下。郑龙和气一笑，心说黄腾达看上的这人真是俊秀纤细，没有林先生的淡然从容，但比林先生更加精致，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可别说去呵斥了。

　　“刘大人不必拘束，就当这次是会见友人吧。”

　　刘承坤听话觉着和风细雨的，心踏实半分，擦擦额头上的虚汗，点头称是。

　　郑龙笑道：“听说你是主动请缨当的县令？”

　　刘承坤这下心里恨不得将黄腾达戳死，哪这么多嘴，也亏太子有文化，买官说的这么好听，他嚅嗫道：“是，微臣惭愧，学业不精，全靠祖上一些积蓄，才当上这个县令。”

　　郑龙踱了几步，他想试一试这人有没有真才实学。听黄腾达说，刘承坤因为得罪了主考官，直接被取消了考试资格，好不容易买个官，也被排挤到了这样穷苦的地方，为了当地百姓，也是花光自家所有积蓄，算得是好官，在百姓的风评里，刘承坤比黄腾达还要胜过一筹。林逸远建议将刘承坤叫来见上一面，别埋汰了人才，也别让虚伪的人装腔作势。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么一招，院子里摆了文房四宝，现场考察刘承坤的本事，黄腾达主动陪考，二人齐肩站立，风光就不用说了，一个愁一个笑，就很让人寻味。

　　题目是林逸远出的，上题时事之要，下题士子之心，二者选一作答即可，额加一道选做题，以眼前景、眼前事、眼前人作画或者作诗咏怀。

　　黄腾达安的好心，担心刘承坤一人紧张，专程陪他，这反叫郑龙担心黄腾达出手相助，片刻都不曾移开视线，直叫刘承坤越发紧张，手按在宣纸上头都留下汗湿的印记。

　　林逸远在招待另一个人，一个难过到半天都未曾开口的人，平素这人舌灿莲花，但凡开了嘴，便是流畅的如同滔滔江水，今日奇怪的三缄其口，又莫名想从林逸远这儿得到慰藉。

　　不开口，他怎么会知道？林逸远没好气的再次开口：“你再不说，我就去看花了。”

　　崔书升当即变了脸色，哭唧唧道：“无情、冷漠、自私、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林逸远假笑：“您是在说我？”

　　崔书升拿扇子掩住自己的脸，疲惫道：“我怎么会喜欢他？”

　　林逸远正色道：“假如你能说出原因，那就不是真心的喜欢了。”

　　崔书升不想活了，他为了给离恨治疗伤势，千辛万苦的陪他到了这样的地方，可离恨还是不领情，总是莫名其妙的受伤，又从来不说真话，他至今没能与他连续说上十句话，可怜天下有情人，唯独他这般自作多情。

　　林逸远对于离恨有所听闻，这样偏执的一个人，非要利用他困住宋清，结果自己还是不能快活。为了一个虚名，被江湖人士攻击的体无完肤，也毫不在意。这样野心勃勃而又狂妄不羁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儿女之情束缚，他不想提前几十年结束崔书升的性命，就是人性的未曾完全泯灭，道德的未曾完全沦丧。

　　崔书升在林逸远的话里听出一丝嘲笑，他挪开扇子，目光如炬，探手如电，眨眼取下林逸远为了故意躲他而藏在怀里的玉佩。这一见顿时让他泪花朦胧，就像杀猪似的叫唤：“你们太无耻了！背着我家离恨卿卿我我，私换信物，恐怕连肌肤之亲都有了吧？”

　　林逸远无力反驳，想起那天早晨胸前的印记，耳朵都红了，他默默道：“什么叫背着你家离恨？”

　　崔书升见他这一副开春的模样，自料看破了人生，又掩住脸庞，哀哀叫唤：“我的天呐，对情爱这样木讷的人都开春了，风流倜傥、阅花无数、才华横溢的我居然遭人厌弃，老天爷你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林逸远不想听他的牢骚，取回玉佩，支着他道：“说正经的，你想要我做什么？”

　　崔书升疯来疯去，遇到正事一点不含糊，他道：“我想要你让唐玄治疗离恨。”

　　林逸远皱着眉看他，唐玄擅长的是疯病，治他还行，治离恨管用吗？

　　崔书升道：“我怀疑离恨这儿不正常，时常几个样，太可怕了。”

　　林逸远还是很怀疑的看着他，尽管崔书升一再指示头这个部位，林逸远还是想说要不先给他治治，崔书升八成是被压迫出心理疾病了。

　　崔书升没开玩笑，离恨这症状就像是已经走火入魔的人，自从受了伤之后，猜忌心理越发沉重，偏偏他又急于求成，最终让伤势加重，一个简单的内伤好好坏坏，竟然大半年都没痊愈。崔书升也是怕了离恨，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通，真有时候想挖出自己的双眼，看不见离恨那张魅人的脸，他该就死心了。

　　林逸远在思量，离他们决斗的日子不远了，假如出自私心，就让离恨这样自食恶果，他也没错，可宋清是不是也在期待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呢？

　　崔书升看透这一层，于是不再开口，静静等林逸远的下文。

　　林逸远深思熟虑后，点头了。

　　崔书升就像刑满释放的死囚，拉住林逸远的手就要感激涕零，他还没开口，林逸远的问题就甩了过来：“谢就不必了，我想问几个问题。”

　　崔书升又是懒洋洋的笑，他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一种墨绿色的药丸，吃了之后让人就和醉了一样，第二天起来什么就想不起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听起来像是南国的肠酒丸子，功效就像是酒后吐真言，利用一些场景进入记忆片段，从死不张口的人嘴里套取机密，是比严刑逼供更加高级的手法。”

　　“有没有办法消除它的屏蔽，再次想起当晚发生了什么？”

　　崔书升琢磨出味来，他弯着眼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被人用了肠酒丸子，还是在你春风一度的晚上。”

　　林逸远无畏道：“所以你是不是更该告诉我，应该怎么想起当晚？”

　　崔书升笑道：“其实也不难，特别是你这样刚用不久的人，经过一定量的反复刺激，是会想起一点。可如果要完全记起，那就需要一些解药了。”

　　“解药？”

　　“你听说过迷迭香没？”

　　林逸远知道，林母酷爱迷迭香做茶饮，清心凝神效果很好。

　　崔书升指点：“假如有条件，每晚泡迷迭香澡。如果不能，那就隔一周一次，每天早上用迷迭香热水蒸脸。据说有的人第二天就想起来了，这个因人而异，你坚持用迷迭香侵入心神，会有成效的。”

　　林逸远受教的点头，他落笔修信，对于离恨，他只称呼是朋友的朋友，需要检查一下癫狂病症，并嘱咐了这人武功高深，有走火入魔的嫌疑，需要小心。这信交予崔书升，崔书升也不看就揣到怀里，临走之时，低声道：“再过半个月，就是他们二人决斗的日子，我想你可能不会去。假如他赢了，江湖将会是一片腥风血雨，假如他输了，我和他都活不长久。我知道你能够让宋清阻止他、饶过他。崔书升有求于你，望你珍重，在此别过了。”

　　林逸远心里一缩，竟然为崔书升感到心疼，一年之前他还那样骄傲，今日之见却如此颓丧，都是爱欲，都是情仇。他明白崔书升的意思，身为武林中人，崔书升并不愿意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假如离恨能够输而不会死，崔书升怎么都会去试一试的。这般去找唐玄，是不是也是这样打算？崔书升老谋深算，他这话或者是故意想要宋清手下留情而反被伤害？

　　崔书升最后的神情非常落寞，林逸远看在眼里。可二人介于离恨和宋清之间，谁都不能轻易博弈，除非到了最后一刻，生死一线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