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半刹烟火

84、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刘承坤紧张是紧张，可本事也确实不是吹的，他选的题目是时事之要，全文气概恢弘，布局涵盖北疆、中原，甚至还有南海，内容与林逸远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样精辟的文章竟然出自一个文弱男子，他还这样怯懦而畏惧？

　　郑龙心里虽然震撼，可嘴上不提半句，反而重视的拿起黄腾达的答卷。看到题目，他心里就是受用，心想这个人真是灵泛，二分之一的概率被他一网捞中。两个题目，假如他也写了时事之要，就容易和刘承坤抢风头，可他就是机智的选了士子之心，算到刘承坤的选题也不是难事，可他文章假如只有这层次，又何必出来展示？恐怕目的有两重，一来是怡合林逸远的观点，二来是要推崇重用刘承坤。

　　郑龙眼里精光一闪，慢条斯理的看了眼黄腾达，却叫黄腾达琢磨良久太子这一眼的意味。

　　刘承坤文章做的好，黄腾达文章也好，人做的更好。相较而言，黄腾达要胜过刘承坤一筹，可胜的悄无声息。郑龙笑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二位真才实学已经显露，剩下的才华可准备好表现了？”

　　刘承坤也有些吟诗作画的雅兴，于是他不仅画了一幅兰花，还提上了自己写的词。

　　黄腾达揣摩未来天子的意思，推辞道：“微臣粗糙，不会这一笔美工，亦不会这一段锦绣。”

　　前一局的优势，又被他这样落了下来。

　　郑龙感慨万千，他玩味道：“既是如此，你觉得刘承坤合适一个什么样的职位呢？”

　　黄腾达明知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偏偏也要实话实说：“微臣以为，刘承坤适合空席已久的大理寺卿之位。”

　　郑龙来了兴致，问他：“这样一个俊秀书生，满腹锦绣文章，又没有武技傍身，你为何想让他去那样阴森的地方？”

　　这官职相比刘承坤现在的小小芝麻县令，相当于让他一步登天啊，刘承坤默默擦汗，心想黄腾达这是想让他直接摔死吧！

　　黄腾达还真敢说，他笑道：“回公子的话，此人之前被一些贪官污吏陷害，干净心肠已经变得极为虚伪。看他皮相极好，心地实则狠毒，唯利是图这一点与大理寺阴谋密布的环境更是相当合拍。所谓扮猪吃老虎的功夫，在下与他相交两年，深知这人已经修炼的炉火纯青。”

　　说好的心中看破，嘴上不说呢？全他娘的让黄腾达献了忠心！

　　刘承坤脸色一白，汗也不出了，眼神也不慌了，就静静的看着郑龙，他都被说成这样邪恶歹毒的人了，他都好奇自己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其实还真不是，当初在来云客栈，刘承坤也对黄腾达来过这么一手，今日就是报应来了，在同一个人面前等待审判。郑龙觉着好笑，感情国家大理寺需要的是这样的人，也确实难为王振这样正直的人在那儿饱受煎熬。刘承坤是不是真藏着内心的阴暗，这一点郑龙不在乎，这些贤臣贪官，只要能被他用来解决问题，他都有耐心去调教，现今他真的太需要人才了。郑龙念几句刘承坤文章里的话“惩腐治贪尤为重要，然其代价譬如刮骨疗伤，需要痛下决心，将至关紧要的危害一网打尽。这话听着很好，你是这样想，你有做到的能力吗？”

　　刘承坤都被逼到这份上了，跳是死，不跳也是死，既然这样，他还怕什么呢？他跪下请旨：“微臣求得太子手谕，允许微臣调查赣县孙庆龙！他为官不仁，聚财贪污，罪当株连。假如我能不折一兵一卒，不费一分一两，将孙庆龙捉拿归案，即证明微臣的能力。”

　　郑龙不慌不忙道：“你是这样的打算，倒也可行，不过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我这手谕才能给你。”

　　刘承坤自己说的话已经难倒一大片官员了，别提郑龙还要有附加条件，感情还真不是为郑家干活？黄腾达刚想帮衬说几句好话，却不料刘承坤压根不这样想，他觉着自己海口夸在了前头，其他条件还能更过分么，不值一提罢了，他索性干脆应了下来。

　　郑龙瞥了眼一脸痛心的黄腾达，心想这人用来管钱再好不过，如此小心谨慎又婆婆妈妈的性格。他笑着对刘承坤道：“你就不怕我故意为难你？”

　　刘承坤答：“太子是这样无聊的人么？太子的条件微臣心里也有数，无非是不许私闯民宅，不许严刑逼供，不许挑拨百姓。”

　　郑龙眸色一深，轻叹道：“既然明白，那我也就放心了。”

　　这样苛刻的条件，林逸远听来都有些为他担心，不失时机的道：“不如这样，黄大人陪同刘大人完成这一趟使命，事后也用不着分头论述自己干了什么活，百姓自有公论。”

　　这话撂下了，明着说他们信任二人，实则施加了更厉害的压力。毕竟百姓的话有时候也不可全信，何况黄腾达这么一个行事作风，很难从百姓嘴里得到好评价。可恰恰如此，这二人正是各有所长，假有时日，太子定要亲自提拔他们入京重用，在这个时候就得让他们清楚，要想升官，必先获取人心。

　　郑龙抚掌道：“先生说的有理，如此你两就一起去吧，限期一周。”

　　刘承坤没好气的瞪了黄腾达一眼，他自然将话听明白了，感情这一趟让黄腾达陪着，是给他洗白的。黄腾达也是人精啊，竟然憨厚的回笑。刘承坤忍下了，没将骨子里那些恶劣全部彰显，这人实在可恶，当着人面这样数落，居心何在！一想到还要与这人委蛇交涉，他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黄腾达这人可不别之前他遇着的那几个差，该下手的时候比谁都狠。

　　黄腾达嬉皮笑脸，心大的为二人收拾行李去了。

　　郑龙在其后对林逸远说：“我看这二人一个适合去户部，一个适合去刑部。”

　　林逸远一笑，洞察道：“太子英明，收下二人的忠心，治腐赈灾这事就成了大半。”郑龙明明还是一个少年，却习惯玩弄成人于掌骨，这般深沉的城府不加以约束，日后恐怕也容易步入歧途。泰东渝恐怕就是料到这一点，才强烈要求卸去太傅职位，他身为当朝宰相，位极人臣，还享有太子太傅这一荣誉，朝堂得有多少人羡慕嫉妒恨，风言风语就像刀子一样插进泰东渝的耿耿忠心。这太子太傅之职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危险至极，倘若一旦不能给太子时刻留下完美的影子，日后还有大把苦头吃。太子日后就是天子，分分秒秒就能株连九族，哪里还管你是他老师。若是时刻恭敬着，老师的姿态摆不出来，太子就更加瞧不起你。若是轻易冒犯，老师胆敢僭越天子威严，太子就暗藏杀心了。

　　如能逃离这权利的漩涡，便是好事。如不能，那也不坏。且走一步看一步，变化一直都在产生，没有标准答案，也没有交卷时间。

　　林明轩沉下心来苦练数日，时刻有孟娘子和韩梨的督促，这进步也确实非凡。孟娘子与韩梨哪里愿意时刻盯着林明轩这普通的功夫，她两不用说话，不用约架，自个儿打起来了，这阵势林明轩阻拦过一次，没拦住，后头也就瞧热闹，她两实则不分高下。林明轩也有心，有些实战技巧飞快的记到了脑子里，渐渐能与二人交上几手。

　　林逸远果真日日用迷迭香，第一日没有成效，第二日没有成效，第三日依旧没有成效，如果不是念在崔书升江湖百晓生的招牌还在郎城置着，他现在就要给它劈了来烧洗澡水。这事急着没用，可不管不顾的让人烦心。

　　花开的日盛，奇香馥郁。

　　终于在他泡澡的一个晚上，迷迭香叶飘在水面，兰花香气若隐若现，房间味道很是好闻。他无意的把玩着玉佩，靠在木桶沿上放松了心情，湿润的水汽就像倒回过去的江水，带他做了一场绮丽的梦。他朦朦胧胧的能看见梦里的人的动作，话语听不见，可动作也足够他吃惊了。三番两次的主动挑拨，还这般纠缠不放过？这样孟浪，林逸远一时不敢置信，只当它是一场梦。再后来一次，他才发现玉佩似乎有引导作用，每每他握着玉佩凝神细思，有种肌肤的记忆就冒上头颅，流窜着电弧似的，他这次看清楚了，也听清楚了，孟浪的人，无礼的人，全是他。林逸远日渐相信自己轻薄了宋清这件事，不时神经质的擦拭嘴唇，尽管没人瞧见那里有什么脏东西，可林逸远总是反复记起这一段羞耻的火热，难堪的想重新忘记。

　　太子闲着也是闲着，又观察了严浪这个人，他发现严浪自从跟随了黄腾达，整个人就浮上了官威，倒叫一些匪寇闻风丧胆，不敢来犯。可在他爷爷面前，这人又孝顺的不得了，早就过了结亲的年龄，却依旧甘心花大把时间孝敬爷爷，也不愿意去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