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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南楼令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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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了没,城北徐老爷的孩子要出生了!”
“徐老爷?哪个徐老爷?”
“瞧你这话问的,还能是哪个徐老爷,就是吃成天斋念佛的那个,夫人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等到今年都十二个月了,谁家孩子怀这么久?”
“呀,就是他啊,话说你消息怎么这么快?”
“我听说,徐夫人生这个孩子都生了两天了,产婆换了好几个,连卫神医都束手无策呢!”
“你又说大话了吧,卫神医就算再神乎其神也是个瞎子,何况人家还是个男人……哈,这回徐夫人生孩子又麻烦了。”
少年一身的粗布麻衫,路边八卦的妇人人手一把瓜子,谈话的内容并不影响欣赏美男的目光,光是看这一身打扮着实不怎么样,顺着衣裳往上瞧,触及少年一张白皙俊逸的脸,宛如水墨画中绘出的谪仙,以是目光就贴了上去。妇人们被帅得中止话题,按耐下给自己女儿说亲的冲动,笑着打招呼:“惊鸿小哥,又给你家老板娘招客人去啊?”
少年皮笑肉不笑,把挎着的药箱尽量摆在不显眼的位置,说话也结巴:“是,是啊……”
刚才的谈话他多少也听了一二,暗道女人之间传递消息果然就是快。
他才不会告诉她们他是去接生的呢!
少年并停下脚步,有条不紊继续朝城北前进。脑海中重新浮现起碧衣姑娘一本正经的脸,说什 么徐老爷是善人,这次诞下子嗣会有困难,叫他去帮忙接生。
这管得也太宽了吧……少年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春日桃花掉落枝头,少年容颜更显得娇艳,花瓣打在肩上,少年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救人还是挺重要的。
就算碧衣姑娘不说,他也还是会去的。
到了徐府,徐家的下人都很自觉地不去拦他,一路也算畅通无阻,房间里的婆子丫头们忙成一团,屋内热火朝天,少年放下药箱就要把人都赶出去,瞎眼大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惊鸿?”
少年感叹他敏锐的感知力,下意识地答了一声,随后问道:“情况怎么样?”
其实不用问,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被单上是一大摊污血,貌美如花的徐夫人脸色苍白,早就昏迷不醒。徐老爷在门外急得团团转,要不是少年拦着他,八成早就冲进来了。
呼,还好拦住了,这个样子要是让他看见,都一把年纪了,万一急出个什么病来就不好了。
瞎眼大夫眼眸覆上了红绸,头一回都自己不能视物这么无奈,轻轻叹息:“当真无奈。”瞎眼大夫本就清瘦,这样看来更加单薄,要是刚才磕瓜子八卦的妇人们瞧见了又要忍不住心疼。
少年替徐夫人把了脉相,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想也不用想是瞎眼大夫替她止住了血,不然徐夫人早就香消玉殒了。
瞎眼大夫脸色同样不是很好,少年几乎是一眼断定他有将近两个晚上没有休息。少年翻开药箱,里面杂七杂八的都是碧衣姑娘给他的灵物,真是奇怪,碧衣姑娘跟徐老爷好像也没什么往来,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思及黎沙的事,少年忍不住起鸡皮疙瘩,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说没有就没有了,魂魄都没留下。
少年拿出那颗粉色珠子放在一旁,瞎眼大夫身体羸弱,不眠不休已是极限,然徐夫人也是危在旦夕。少年欲言又止,却是时间紧迫,不得不问:“你可以吗?”
瞎眼大夫摸索着走了过来,坚定地点了点头。
少年从药箱里摸出某样灵物,那就开始吧。
“现今荣王与闵王两两相争,朝野纷纷加入党争,荣王年长闵王五岁,宫中眼线布置自然略广,皇上多日未曾上朝,将事物均摊给各路皇子,慕王,也就是您的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出面,矫兔死,走狗烹……小殿下,你有没有在听臣讲话?”
微生离雕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抽离,梦中佳肴早已鸿飞冥冥,他揉了揉眼睛,看清眼前人,一本正经的模样,强压下打哈欠的冲动。
“阿月……”他讪笑。
那青年穿素色长袍,袖子肥大,掩盖住均匀的身躯,精致白皙的下巴,深邃明亮的眼睛,眉如远山,活脱脱的美男子,除了……除了右边脸上戴着的银白面具,好像春意盎然的美景闯入一抹疮痍破坏静谧的美好。
同样的,也引无数人的遐思,那面具后面,究竟是怎样一副容颜。
微生离雕不知使了多少方法,以皇孙的身份威胁他也好,以学生的身份求他也好,软磨硬泡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窥见其分毫,就连他的小侍女,荆乌亦表示从未见过。
不过……微生离雕掠起一丝促狭的笑,不过他是不会认错的。
神月也早已习惯他没大没小的唤他小名,纠正了几次无果,后来干脆放弃了,他也不恼,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缓缓道:“臣并非同小殿下玩笑。”
微生离雕略带歉意地看着他,神月的声音十分动听,易扬顿挫,每一处都拿捏得十分完美,就像他幼时父皇给他唱的摇篮曲,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夫子教训得是。”
神月看起来十分年轻,应该比他大不了多少,微生离雕想,不过他们之间,又怎么会是在朝暮之间认识的。神月成为他夫子约摸是在三个月前,允国的冬天经年很冷,初冬就会下雪,一夜便可铺满大街小巷,微生离雕是个很孩子气的人,就留在自家府门前堆雪人,府里的下人对待他这个不务正业的十六皇孙早就习以为常,哪怕再荒唐,也只是好心提醒一句“小殿下,这雪很冷,别着凉啦”。微生离雕擦擦袖子,他才不怕冷呢!
那人便是一身月牙色长袍,撑一把油纸伞,提一盏孤灯,在寒夜之中散发着幽幽的光。他看他穿得极少,单薄的身躯看上去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微生离雕披着雪白的银狐袄子,自然不怕冷,那人在风雪之中穿梭,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径直走到他堆雪人的地方,微生离雕满心狐疑,总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但又顷刻间想不起来,一把油纸伞把面容尽数遮住。
那青年越走越近,最后干脆停到雪人面前了。
哎……这是要把他千辛万苦堆的雪人推到吗?
微生离雕立马跑了出来,挡在青年面前:“你要干嘛!”
青年闻言,油纸伞微微倾斜,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微生离雕一种熟悉感猛烈地抨击心头,记忆中哥哥哥的脸逐渐跟眼前人重合,除了那张突兀的面具,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他:“你是……”
“参见小殿下。”青年不卑不亢地朝他行礼,油纸伞向前移刚好替他遮住了风雪,青年目光如炬,深不见底,“在下可为汝师。”
此等猖狂的话语,怕是也只有他能说得出来了。
微生离雕不在意这些,他以为他绝对不会看错,那个精致的下巴,那种看透一切的语调,虽然只露出了一只眼睛,但他觉得,六年的光阴并不能抹去一个人的所有痕迹,所以单凭这些,足以让他一眼认出他来。
但对方坚持说之前没有与他见过面,微生离雕一场久别重逢的喜悦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月啊月,既然他要当他老师,难道他还怕没有时间逮他的小辫子吗,相处下来总是会露出马脚来的吧。
他的心机很深沉。
若是神月不来,他可能十年八年都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有那么多的眼线,那个常年清洗马厩的小厮居然也是六叔派来监视他的人,亏他以前对他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话,真是讽刺。好在这位夫子神通广大,不出两个月就将这些明里暗里的眼线一个个都拔除了个干净,也就造成他对他的敬佩之情越来越深了。
微生离雕觉得这个时候非常尴尬,侧头一瞥,恰好看到窗外惊鸿一瞥的明月,泛着优雅柔和的光,在墨色的苍穹中熠熠生辉。
他忍不住感叹:“夫子你瞧,这月亮真好看。”
神月依旧做着朝廷分析,面不改色,头也不抬:“臣只观星象,不赏月色。”
啧,真冷漠。
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微生离雕识趣地没有再说话,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平铺在木案上的宣纸,恢宏的字迹,苍劲的力道,根本不像是一个青年人应该有的字,他一直觉得他的字应该是清秀来着……话又说回来,那纸上的字,丝毫不逊色于排兵布阵,虽只看了一眼,仅仅只是一眼,他仍觉得头皮发麻。
早就知道他明明看不懂……神月也知道他看不懂,自己却自顾自地讲了大半天。神月抚平微微皱起的眉头,心中略有无奈,还是淡淡道:“时间不早了,小殿下回去休息吧。”
微生离雕答了一个“哦”字,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问:“阿……夫子不回去休息吗?”
神月点了点头。
……好吧。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尽量让自己发出的声音小一些,抬头看见漫天流萤点缀夜空,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他这一走神,便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的肩膀,微生离雕重心不稳,就要向左倒去,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微生离雕稳住脚步,借着星光勉强辨认出这是神月的小侍女——荆乌。
少女着一身粉嫩的衣裙,一看就是张扬的性子,脸上涂抹着艳丽的妆容,显然也是视力极好,不然也不会一眼就认出他。
荆乌俏生生地笑了一声:“小殿下以后可要当心了。”
微生离雕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嗯”了一声便飞快跑开了。
看着一抹紫檀色衣袍消失在眼前,荆乌缓缓收敛的笑意,方才的眼神他看得非常清楚,分明就是因为他穿得太过艳丽,微生离雕的不知所措……荆乌扯了扯胸口勒得有点紧的领口,男扮女装,要不是因为……你以为我愿意啊?
他刚才说的话,他究竟懂了几分,怕是连一分也没有懂吧。神月的理论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他偷听都听得昏昏欲睡,奈何这个不成器的小殿下全然当做的耳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