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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南楼令 【二】 ...

  •   荆乌懊恼地推开了暖阁的房门,跳跃的烛火映照出青年完美的侧颜,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虽说已经见了十几年,荆乌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声,主子身为一个男人,真的长得太好看了。
      “毛毛躁躁地进来,有事吗。”神月还是把头埋在木案上,头也不抬。
      荆乌憋了几个月,早就想发泄,正好今天微生离雕的窝囊把他彻底刺激了,荆乌深吸一口气,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说出来——
      “主人,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荣王闵王哪一个比不上他,差一点的穆王,我说的是,是娴穆的穆,差一点的穆王也比他好,您为什么非得选择这个榆……”
      这个榆木脑袋。
      察觉到他神色有异,荆乌立刻闭了嘴。
      神月总算从一堆书里抬起了头,方才的异样一闪而逝:“我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
      人是你选的你当然觉得没有什么不妥。荆乌暗暗腹诽,对于神月的本事他深信不疑,当初也是他带着无权无势的那位皇子登基,可那位皇子虽然也若,但怎么着也有点根基,不是案板鱼肉任人刀俎。然从一众皇子中他选择了一个比上次更弱的,荆乌百思不得其解。
      皇帝告病不朝已三月有余,将朝中事分摊给了各路皇子皇孙,也就是说高堂人前脚刚放话生病,神月后脚就跟了上来,这个称职的速度令人咋舌,他是不大懂朝堂人的玄妙,大概还是看得清的,皇帝一共有九个儿子,二十三个孙子,以及数不清的女儿孙女,现在荣王和闵王如日中天,略高一点的是老二荣王,次一点的要属老六穆王,然后者在边境蛰伏十多年,最近才趋向于风口浪尖,单是这份心性,就足以让荆乌高看他几分。最要命的不是两头猛虎一头恶狼,而是慕王如今在朝堂上地位。
      慕王,也就是微生离雕的父亲,微生慕,老皇帝取名的时候就十分随意,拟封号的时候更是直接取了名字中的字,而且还和原先的穆王中的“穆”同音,可见其对待这个儿子有多不上心。作为嫡亲的儿子,微生离雕与世无争这一点倒真随了他父亲。
      慕王年轻的时候就爱舞文弄墨,对朝堂上的事也不感兴趣,若不是母亲,也就是当年的端贵妃逼得紧,说不定混得比现在更惨。微生离雕这一家简直是与世无争的良好典范,荆乌想不出来老皇帝的儿子孙子们有谁比这一家更人畜无害。
      慕王现在根基不稳,如同随时会飘走的浮萍。
      不过,好在微生离雕很是乖巧,能博得老皇帝的喜爱,这是他唯一可以欣慰的了。
      荆乌觉得以自家主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在一众虎视眈眈的皇子皇孙们,带着毫无夺帝之心的微生离雕杀出一条血路来比登天还难,难不成就因为那短短的五年?可笑,他陪了他十几年,都不见得他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可若真的是那样,那就麻烦了……
      没有注意到自家侍卫的眼神飘忽不定,神月拂开衣袍,腿因坐得太久有些发麻,神月撑起有些僵硬的身子,动作优雅得赏心悦目,苍白的面孔也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俊美如坠云雾。
      房间里是久久的寂静,荆乌想了想还是把心中的疑问道了出来,他是这样想了,反正都说了不该说的话,也不在乎再说点不该说的!
      “我觉着吧,老皇帝还真是命硬,都七十多岁了,病也病得不轻,居然还活着,命硬啊命硬……”
      神月逆着星光,下意识地反问,像是在喃喃自语:“命硬吗……”
      荆乌依旧嘟嘟囔囔着,神月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低低叹了一口气,他答应过那个人,会保住他的江山,保住他的皇位,保住他……不会横死。
      毕竟,那个人也是他一点一点将他扯上皇位的,他看着他称帝,看着他在朝堂上扎根,看着他……
      荆乌察颜观色,该不会跟主人有关系吧,那老皇帝现在都没死,以他生的那几个孽障的性子,怕是早就希望他归西,就算自己归西有点困难,但他们是肯定不介意送他一程的。
      兄弟相残,弑父,杀母,本就是皇室的拿手好戏。
      神月果然没有回答,当然不用他回答,以荆乌的聪慧,自然会想到那一层。
      他摸了摸面具,缓缓转身,只留个荆乌一个欣长的背影,空灵的声音自暖阁内响起——
      “我月氏一族,从来不在意选的是谁。”
      而他选人,只是江山易主,朝廷换代的前兆。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荆乌呼吸一滞,普天之下,能说出这番话的,除了眼前这个青年,他找不出第二个。
      风掠长空,到暖阁门前,却忽然变了轨迹,荆乌立马回过神来,穿门而过,厉声喝道:“谁?!”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多年的职业素养使他不肯放过一丝的风吹草动。
      “荆乌。”房内人唤了一声,他没有再追,紫檀色衣袍飞快消失在拐角。荆乌略微松了一口气,不过立刻不自在了起来,他就算是再傻也听得出来好吧,他骂他榆木脑袋什么的……那可是皇孙啊!再不济也是凤子龙孙啊!他在背后嚼他舌根,若是被他一字不漏听了去……荆乌愁容满面地关上门:“是小殿下。”
      神月倒是没多大诧异,淡定地拾起桌角的一块玉佩:“他有东西落下。”
      敢情是为了捡东西的。
      荆乌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忽然想起来他并未让他恢复男声,故而他说话从头到尾都是少女的音色,现在看来他该不会是故意让他听到的吧,也知道按照他的性子肯定是会忍不住吐槽的,不过他吐槽得太过了,连老皇帝都搬了出来。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他倒是不担心微生离雕听到的后半部分,以他的智商,哼,量他也不会推导到哪里去。
      不过……主人竟然连他也算了进去。荆乌不知为何心里有点难过,原先炯炯有神的目光也略微黯淡了几分,主人这么有心机,连身边的人也不肯放过吗。
      那是一块弧形玉佩,精细的雕琢巧夺天工,好似天空中的一轮明月,通体晶莹,光滑细腻,触手生温,比起老皇帝那块下弦月玉佩极为相似,花纹复杂,隐约可以看得出雕了一个弦字。
      神月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还能不知道吗,那些复杂的花纹,是他一笔一画亲自雕琢的。
      弦月。

      微生离雕不傻。
      他也觉得自己没出息。
      作为一个十一岁之前都流浪在外的凤子龙孙,他从小就跟花花草草打成一片,以至于十一岁之后莫名其妙被告知是老皇帝十多年前遗落在外的孙子,他有一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错觉。八年的锦衣玉食,他却当真觉得比不上那在秘境的短短五年,那里没有帝王心术,没有夺嫡之争,没有玩权弄势,只有一轮清冷的明月,以及一人真心相陪。
      弦月哥哥。
      他教他认字,教他培花育草,他甚至以为这是天底下最美好的生活了。弦月像他的骨肉至亲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微生离雕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的浓浓的亲情。
      他永远记得他的弦月哥哥,如春风一般的笑。
      可惜十一岁一过,他就再也没有看到他,醒来时只看见身旁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或焦急或喜悦地叫他小殿下。
      他再去找那个秘境,却什么也找不到了,他有时候会很恍惚地想,那轮明月,那个秘境,蝉鸣花香,墨水山画,会不会是他饥寒交迫时做的一个梦。
      是梦吗。微生离雕抿了抿嘴,这世间,珍贵的从来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那块他送给他的玉佩,分明见证着他这五年来的寒暑。

      神月面前摆了一盘棋。
      黑白交错,黑子尽被白子囊括其中,滴水不漏,几乎是盘死局。
      上一次,上一次似乎也是深陷重围,被逼入绝境,然后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小心落下一颗黑子,尽量与白子周旋,何其惊心动魄,只差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他有些心神不宁。
      为什么要选微生离雕呢,因为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因为他生性单纯更好把握?前者的优势并不是他独有的,皇子皇孙们为争宠争得头破血流,在政治上斗,在后宫里也有人帮忙斗,这偌大的皇宫里到底有多阴暗,怕是老皇帝自己也想不到的。不过,他不也是踩着别人的尸骨爬上的那个位子吗,谁又能批判谁的过失。
      荣王手中重臣居多,闵王势力范围广,穆王蛰伏十多年,最近才在朝堂上有了呼声,还有其他人,他无论选择谁,都要比现在的路好走得多。
      神月静静看了看头顶,梁木上的荆乌睡得正熟,好在没有鼾声。在这个人心险恶的皇宫里,他怎么敢有鼾声。神月悬着的黑棋被放下,这盘棋局再次被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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