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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菩萨蛮 【十八】 ...

  •   河烬费了很大力气把他重新凝聚成人形,又给他疗伤,他不像白蘅那样灵散了,身躯也坏了,好在他没有死,一团肉虽散开了,但好在件件都在。黎沙看见他原原本本地躺在哪里,又俯在他胸口听够了心跳,苍白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微笑。河烬掌心处缓缓浮现青光,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未成形的胎儿,黎沙闭上眼睛,任由胎儿进入腹中,那一刻,她好像老了很多岁。
      他总是不醒,她都要担心他醒不过来了,她叫他的名字,他也总是不应。于是每天都在旁边照顾他,给他擦身,给他喂水,河烬靠在石洞上,默默地不说话。
      和尚是在第二个月醒的,那时候她还在旁边睡觉,河烬提醒她,她才连忙走了,走到半路折回来,认真地看着河烬:“我想对他说几句话。”
      然后她一袭白衣款款走过来,她问:
      “为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你不是缘,你是无量。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离开,为什么每次都要我等?我是人,我有心,我会痛,不像你,你只是个和尚,无爱无恨,无喜无怒的和尚。”
      ……
      黎沙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脚步有些不稳,差点跌倒,玄衣青年眼疾手快过去扶住了她,黎沙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这样就结束了吗?”河烬问。
      黎沙一边走一边想,脚步一顿,说:“我想给他织一场幻境。”
      然后就有了和尚在一百多年前看到的一幕,红烛摇曳,凤冠霞帔,喜堂之上人声鼎沸,她有一个爱她的丈夫,对她好的公公婆婆。
      时间流转,一晃眼就是十年。河烬逆着月光,站在一处山洞的洞口,而黎沙,早已白发苍苍,面容枯槁,一条条皱纹纵横交错,曾经圆润修长的手指宛如枯骨,曾经绝美的容颜在岁月的雕刻下凋零,难以辨认出那是当年美貌无限的女子。
      黎沙用干枯的手抚摸小腹,腹部隆起,像怀胎十月,她隐约察觉到腹中的胎儿快要出生了。
      河烬说:“她出生,你就会死。”
      黎沙目光涣散起来,喃喃自语说:“那一年的梨花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梨花。”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好看的花,以后也再也见不到了。
      和尚每次想要去触摸她都办不到,这只是一场幻境,真正的黎沙,早就死了。
      她肌肉的水分飞快蒸发,成为枯骨,成为粉末,成为飞灰。
      和尚撕心裂肺地大叫:“不要——”
      幻境破碎,踏入一片虚无。
      她死了?!她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死了?!连魂魄都没有!?
      这真的是一场骗局啊,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分不清真真假假的,分不清了。
      和尚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远处有一金光指引,黑暗处豁然开朗,他只觉沉痛,还是迈着沉重的步子,寻着那道金光。
      那金光高达万丈,金光中央,赫然坐落着他自己,披了一袭金色袈裟,亦真亦幻,似虚似实。
      “无量,你可明白?”他“自己”对自己说。
      和尚流了一滴泪,那里面凝聚了他这五百年来的记忆,他朝着那道几能通天的虚幻身躯深深一拜:“弟子明白了。”
      一切为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过往种种,不再提起,今后种种,从长计议。

      阿烈还是抱着脑袋,太多太多的记忆汹涌而来,她感觉很疼,脑海里有什么正在被一层又一层地破开,她根本就抗拒不了。
      和尚的身影骤然消失,河烬飞一般来到她身边,一脸焦急:“阿蘅,阿蘅……”
      赤央此时也赶到,亮出星光剑,目光锋利。
      少年吓得早就躲到了一旁,这种大场面向来是他干预不了的,马不停蹄地跑到了碧衣姑娘身旁,看着随时要打起来的两人,有些于心不忍,问了一句:“我们还管吗?”
      碧衣姑娘微微一叹,转身就要离开:“走吧。”
      少年心有不甘,立马提起脚就跟了上去,还是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管不了,但小婳你神通广大你管得了啊!”
      碧衣姑娘这才道:“他们不会打起来,河烬重伤未愈,赤央也筋疲力尽,要打也可以,两败俱伤。”
      谁又会想到两败俱伤。
      碧衣姑娘丢下他们便没有管了,这场戏闹得轰轰烈烈,她又何尝不是筋疲力尽。
      看着一袭碧衣走远,明明看起来走得优雅缓慢,可他偏要跑着才能追上,少年一边跑一边问:“哪个和尚呢,和尚到哪里去了?”
      和尚,自然是成佛了。
      他的横祸之灵,就是他自己,突遭情字横祸,和尚渡不了自己,他有根深蒂固的执念,这执念消除不了,就永远不能成佛。佛叫他放下,他放下了木鱼,放下了木椎,两手空空荡荡,又要放下爱,放下恨,放下遗憾,放下执着。
      碧衣姑娘说:“黎沙应当是他老师,她可以放下自己成全别人,和尚已被成全,除了自己就什么也没有了,而这世上最可恨的两个字,之一就有辜负。”
      他明白了,所谓成佛,就是牺牲自己,将自己也渡了,并不是只让自己成为空有佛像没有灵魂的躯壳,灵魂为苍生而生,渡苍生亦渡自己。
      他不会忘记黎沙,只是那将不再是执念,不过他还是会失了自我,佛界至高,就是无我。
      佛界金光万丈,他已褪去那一袭红衣,朝大堂人盈盈一拜。
      “无量,你放下了吗?”
      “弟子……已经放下了。”
      原来这就是成佛,原来这就是无我。
      他放得下,不代表忘得掉。
      他掉落下一滴晶莹的泪。

      “你要走了啊?”少年面对收拾好大包小包的阿烈,此时此刻竟然有些不舍。
      藕色劲装的少女扭捏地看着他,似乎从他眼睛里看到这种眼神很稀奇,不经意间往身后一瞥,河烬与赤央虎视眈眈。
      过往种种的信息量太大了,她承受不过来,却也不能再回浮屠馆了。
      “嗯,必须要走了,有些东西总要去了结。”
      要走了啊……少年失落地想,他是该叫她阿烈呢,还是白蘅呢?

      月余,浮屠馆。
      白胡子老头松松垮垮地穿着衣裳,看起来极为邋遢,大摇大摆进了店子里,碧衣姑娘撑着木桌在打瞌睡,婴儿被她放在了不远处的摇篮里,睡得正香甜。白胡子把她摇醒,碧衣姑娘揉了揉眼睛,看清楚那是一个透明的器皿,里面一团若有似无发着红芒,妖娆诡异。
      “魔都那小子给的,说是报答我解那个丫头的封印之恩,我想了想也没什么用,就打算给你了。”
      碧衣姑娘面无表情地把器皿收下,余光看了一眼酣睡的婴儿,惜字如金:“谢了。”
      白胡子嘿嘿一笑:“就属你最淡定,可不要以为我真在神界混傻了,这可是他的一部分魔灵,大有奇效,你一句谢谢就算了?”
      碧衣姑娘还是面无表情:“你想怎么样。”
      “嘿嘿。”白胡子拖来一张板凳,“我想在你这里住下来。”
      “凭你这三寸不烂的说书本领,还怕没地方去?我这儿是小店,唯恐腌臜了你。”
      白胡子老头一本正经地教育她:“嫦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按辈分来说我算得上是你祖爷爷,讽刺祖爷爷是不对的。”
      她没功夫跟他斗嘴,装作有意无意地问:“那个,河烬他们如何了?”
      白胡子一拍桌子,暗道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这个的,于是卖了个关子:“这个,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年纪大了老是忘事儿……”
      她横他一眼,“爱说不说,不说请便,门在那里,域叔,送客。”
      ……实在强势,实在厉害,实在不尊老爱幼。
      “白蘅那女娃娃亏了我,前生今世全想起来了,只是有些撑不住,现在还得缓缓,至于河烬和赤央两个,半斤对八两,谁也高不到谁哪里去,不过他若是想要抱得美人归,还是得需斗智斗勇一番,正所谓,不历经风雨,怎能见彩虹。”
      碧衣姑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懒懒散散得又要睡,白胡子凑了上来,补充道:“那个小子叫什么来着,惊鸿对吧,看着很不错。”
      “你也不错,跟我对着干,砸我的招牌。”
      少年此时正盯着那颗粉色珠子发呆,这颗珠子是上次碧衣姑娘从一个陈旧的箱子里搜出来的,随随便便就扔给了他,一直嫌弃它的颜色,他一个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怎么能用这么娘的东西……只是没想到这颗珠子真有这么厉害,叫,叫什么来着,碧衣姑娘当时好像说过它的名字,他当时太震惊没反应过来,后来就忘了,算了算了,英雄不问出处,就叫粉珠子得了。
      听老板娘说那个和尚成佛了,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以为他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还不是脱离了人界。也不明白这些人心里想的到底是啥,人界有声有色花团锦绣美不胜收,简直是六界的良心界,这一个个的为什么就是想着跳出去。少年左思右想,实在是琢磨不出来,大概,大概是不用为吃穿用度发愁?大概是因为活得比较长?
      白胡子跟得很紧,碧衣姑娘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而她最喜欢呆的地方就是后院的那棵瑞树下,花朵幽香常年不落,树叶也是郁郁葱葱的,她只要是站在下面,便觉得莫名心安。
      白胡子一看到那棵树,两眼放光,唇角勾起一丝笑:“哟,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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