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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茉莉、桔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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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
浮萍落了水间,漾起一圈青色的涟漪,晃了一层隔世的凄怨。素青枯槁的手从水中伸出来,扯到了女孩的裙摆。
“走开!”
手中的栀子在空中划开一个滴泪的弧,溅入了水中央。那只素青的手立刻着了火,红彤彤的映亮了半个湖面。愤恨地挣扎着,扑腾,在无人挽救的鬼湖里。无论是前世的怨,今生的憎,都会被红莲一样的火焰,消蚀殆尽。
许久许久,素青的手终于垂下了,再次沉入水底,冒起一串水泡,已是没了五根指骨。
怨鬼的湖,湖底都是森罗棋布的白骨,夜夜喑哑的哭泣,就像秋天枯萎的树叶,顺着叶脉隆起的痕迹,看到的都是声嘶力竭的梦。
长檐上挂满了雪白的千羽鹤,在细雨斜飞的时候,会轻轻的晃。
手心的花萎谢了,遗弃在鬼湖中,贴着水面的时候,一只手会适时地将它攥住,揉烂,掐碎。
曾经绽放过的花,微微一颤,便哭了。
哭得怨毒而凄凉,想要放开一生一世中最后的精力,尽情呐喊。
长夜深了,春蛛在院落背后纺起了细细的纱,编织着一个小小的陷阱,偶尔不慎堕入其间的蝴蝶蜜蜂,一定会,尸骨无存。
烛火亮了,白绢后的人没有影子,淡淡地笑着,比哭还难听。
“花冢,你可不可以安静一点?”
彻夜难眠的时候,就算轻轻一个细吻,都会触怒红色的火焰,愤怒爆发过后,烧过的地方,都是焦黑炭化的枯木。
“恼羞成怒了。”白绢后细细的笑声又响起来,这一次,不那么凄恻了,只是蕴涵着无尽嘲讽的意味,窥见了她的内心。白绢的门被拉开,妖魅般的青年,一双纤细素净的手,银针一寸一寸地移过,细抹满挑,柴黄的绢上黑色的绘绣,古老的韵味。
青年的身后,是三尺雪一般纯净的屏风,没有任何绘纹。鸟影掠过的时候,屏风上会出现莫名的图样,浮世绘上垂落几笔浅色葱郁,然后纷飞开了大片大片,灵动的白蝶。
不,应那本来就是一幅白色的花卷,绣的是花,染的是花,遮的是花,白色的花,大片大片,漫山遍野,铺天盖地。
“看看,我新做的人偶,如何?”
紫晶色的眸子淬满银辉,青年信手一扬,手中的人偶准确无误地落到小吉的手中。
清秀高雅的眉目,纤长洁白的四肢,青丝垂落到腰际,倾国倾城的美,右手手腕上是一方素雅的雪锦,清新淡然。
小吉向人偶眨了眨眼,人偶也对她微笑。
轻轻将人偶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陌生的气息,不是妈妈身上的味道。
“为什么会有这个娃娃?”
气乎乎地质问,风吹得她的衣服像火一样燃烧。
“怎么你不问另一个问题呢——为什么不是以前的香味?”青年浅薄的笑意像是冬天的雪,纯洁稚气却浓得化不开,留下的每一处,都是冬天的肝肠,不带一丝希冀。
乌云卷起,一点一点狰狞的吞噬了月亮。
才燃起的青色烛火熄灭了,天地间就只剩下寂寞的漆黑一片。像是鬼湖中沉沦最深的梦,心心念念,都是明日的曙光。
可是却忘了,鬼是暗夜的产物,鬼湖中的宿怨之鬼,更是永远看不到曙光。
清风的声音在湖里融化着,寂寞的,独孤的,枯萎的,凋谢的,都是梦,都是一个一个人偶曾经拥有梦,直到,梦干枯了。
生命的源泉没有了,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
“我不喜欢栀子的香味,那只会让我感觉,更加寂寞。”
清冷的声音,比冬日的雪还要没有人情味,花会萎在坟冢里,人会在孤独中死掉,鬼,恐怕、恐怕也是不甘寂寞的吧。“每一个人偶,都需要有契约,才可以完成。”
“她与你订立了契约?内容是什么?”娃娃上芬芳的,是茉莉的浓郁香味。
茉莉花……花语是什么?好像是……你是我的。
所以,我们都不会孤独,永远永远。
——桔梗——
遍山的桔梗,清淡细腻的雪白,被春日的柔风用温柔包裹。俯拾一捧,是雪一样轻柔的瓣,轻飘飘地飞翔在天空,一任风吹,一任雨打。
高洁的少女,初雪般细腻温婉,雪白的白裙沾满了那色泽浅薄的花汁,裙摆垂落在地面,像一株圣洁的奇葩,那样轻柔的纯净柔丽,沿着星辰一样清泠的黑色眸子流露出来,站在桔梗中也无丝毫的不协调,手腕上艳丽的红锦熠熠夺目。
小心翼翼地从土里刨出桔梗的花根,不敢有丝毫损伤。
夕阳坠,准备回家的时候,脚踝忽然被人抓住了,一只白得青惨的手。少女吓了一跳,一脚将那只手踢了老远,忽然听到有人呜乎哀哉的呻吟声,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查看。
哀嚎那人本应是英气勃发的少年,满脸却都是粘稠的血污,右手刚刚被少女踹了一脚,更是痛不可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一个人……”
道歉的话还没说完,那只右手又缠了上来抓住她的脚踝,这次少女定定的不敢动了。
“人家好饿……”少年张了张嘴唇,微薄的呼吸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这只猪腿怎么都那么粗啊……唔……肥肉好多……”
……
“你去死!”气红了脸,少女毫不留情踹过去,少年顷刻变成遥远天边的一颗星星。
流传下来的故事之所以会成为传说,只不过是因为,有个无聊到死的开场白。而那开场白,往往则会被冠以“经典”二字。
少年的名字叫作末流,被少女救回了家,寄宿在两生花苑中。这少女名蘅芜,细心照料他,久而久之,两人便产生莫名的情愫。
少年是皇太子,被人追杀至此。
少年是皇太子,终有一天会回到王都夺回自己的皇位。
从开始就知道,所以蘅芜一直谨慎的,和皇太子保持着距离。
小小的幸福只藏在心中,不轻易开口。
绣金的白绢,用清浅的青色绘开了几个淡雅的字:王都一战,皇太子速回。
他是云华帝的嫡子,莲王朝的皇太子,未来的储君。现在西藩王叛乱,内应毒死老皇帝,身为太子的他自然不能任由江山拱手送人!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踏遍红尘莫留君。
终究是要归去么……皇太子所背负的使命,是天下,而天下,是不容任何任性的。
离别的夜,是刻骨铭心的痛。
“芜,”声绞在风里,冰凉冰凉,檐下的风铃摇曳着,一世凄惶,“若我战死,请你忘了我,去找寻属你自己的幸福;若天佑我活着,定迎你回王都,做我的皇后。”
幸福是什么?
承诺是什么?
虽然如此迷茫的前途遥遥不可期待,但蘅芜知道无法阻止他,若是不平西藩王叛乱,他的一生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归属,因为他是皇太子,只是皇太子。
或许,还是末流……
天下和女人,永远都是天下第一,女人其后。想对他说三个字,我不要。然而出口的时候,终究转变成:“我等你。”
他微笑转身,策马啸西风,绝尘而去。
手心是从两生花苑摘的一朵花,一朵唯一的花。
桔梗。
花语是“永恒不变的爱”。
莲王朝332年,皇太子北遥末流在王都之战中获胜,一路追击西藩王残兵直至最北瞳露关,叛党全军覆没,西藩王在瞳露关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