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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桔梗、蘅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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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槿——
灰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地上蜿蜒出一条一条血红的小蛇。“白槿……你?!”背后是直挺的墙壁,无路可退。
那个惊讶的表情,让白槿热血沸腾,敛着疯狂的笑意,像恶鬼一样逼近了蘅芜,举起手,银色的光穿透了时空,将花的生命死死地钉在那个瞬间。
血光横沉……
蘅芜花凋落在风雨中,白槿花依然绽得正艳。两生花,自此只剩下一株。
一枝白槿花落在手心,忽然是太阳一样鲜红刺目的颜色。“白……槿……”布满红丝的眼睛在跳动,弯起了,盈盈的笑意,“你好吗?”
白妃仓惶地将它扔掉,远远的。
看清了,还是白槿,不是眼睛。
刚才果然又开始出现幻觉了……最近出现的一次比一次频繁,都是记忆中那方深刻的红锦烙下的印记。
烦躁地拂开了紫檀案桌上的玉如意,粉碎的落满一地。
“蘅芜,蘅芜,你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已经死了还不肯放过我!”憎怨地咒天,白妃掩藏着心里莫名的恐惧,雕栏玉砌,繁华如梦,白槿中殿所有的死物仿佛都在刹那睁开了无数眼睛,嘲笑着眼前仓惶的女子。
苍白的手不断的挥落着御赐的珍宝:金银凤钗、琉璃画卷、辟水灵犀、火红狐裘、蓝田暖玉、十八骨紫晶伞、翡翠珍珠扇、凤凰绣金屏风、碧玉珊瑚……
镜子碎了。
洒落一地潋滟的光芒,每一片碎裂的碎片,反射出的都是女人苍白如纸的脸,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狰狞的,心惊胆寒。
“蘅芜,就是我杀了你!怎样?你要怎样?”
内心无比恐惧着,大吼着,歇斯底里,传遍白槿殿每一个角落,传遍她内心每一个角落,直到传到刚刚踏入白槿殿那个人的耳畔。
“你说……什么?”
惊异的疑问,风一样清冽的声音,直至,风流云散。
“啊……啊啊啊,蘅芜死了,死在我的手里……我用刀捅破了她的心口!……啊!一刀一刀!又一刀!好多红色的血液在流动呢……”嚣张泛滥的放声狂笑,恶毒如刀地割心,“我看见……流满了花苑的泥地啊……溶入了泥土之中……然后将她的头埋在了我种的白槿下,嗯……我的白槿开得很好呢,开出了鲜血一样灿烂美丽的花朵……啊!真是、漂亮!”
女人转身的时候,眼眸惊恐地暴缩成一颗杏核,手上的白玉槿花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圈,落在她的眼波中,晃了一晃,漾开朗皇帝的倒映。
俊朗如天神。
“……我知道了。”
皇帝的嘴角痉挛了一下,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蓦然握紧了拳,狠狠地,青筋暴起。要怎么做呢,该怎么做呢?只要一开口,纵然让这个心肠恶毒的女人凌迟也不算怎么着。
但是,就算把她凌迟……又能怎么样呢?
已经发生过的事,就算千刀万剐,就算天崩地裂,也补救不回来。
况且毕竟是曾经置信的好友……就算背叛了她,蘅芜也是会原谅她的吧……
可是……可是、我怎么能容忍!
“皇上!”蓦然省悟了,白妃陡然跪下抱住他的腿,颤抖着,重重的,仿佛要磕坏所有的骨头一般,紧紧攥住不放,“皇上……方才我胡言乱语,你不要……不要……”不要杀了我!
眼泪像瀑布一样跌下来,不知是惧怕,还是悔恨。
“放手。”
两个冻结的字,像两块石头砸碎了她的脸,将她从颠峰推入谷底。
她刚才那番话已经完全掐灭了年轻皇帝的呼吸,再看眼前这个女人一眼,都让他觉得浑身战栗的恶心,“在朕没有改变主意之前,好好的呆在着……不要让朕再看到你。”
挣扎着想要辩些什么,她的眸子里盈满凄切的花雨。自己早该明白的,明白那个早已失了至爱的男子,所有的微笑向来都是伪装。
哀莫大于心死。
心已死,情何复来?
因为他的眼里只有一种花,那惟一一种,早已经消失的,她的两生花——蘅芜。
还有挽回的机会吗?……
看着渐行渐远的皇帝,白妃起身撞向一边的柱子,唇中涌满了都是鲜血,顺着胸口,顺着心口慢慢地流下来了,或许要流到天荒地老,或许要流到海枯石烂。
……皇帝并没有回头。
白槿的唇间罕见地绽了一朵寡情的笑。
花开了,花谢了。得了个这样的结局,终归也是她自作自受。
——蘅芜——
夜色浓郁了,葱色的丝绦垂下了,一袭碧绿的艳妆,杨柳依依。
比这碧绿丝梦更曼妙的,是宫门口那一株奇艳的白樱,记不得是什么年月长起来的,飞快地长长长长,很快便遮阴蔽日。
春月仍是黯淡,春雨依旧缠绵,只是帝王的心早已干枯怠死。路过的时候,不禁多看了几眼那株明美的樱。雪一样静默的颜色,不沾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目光几不可移,是什么样的魅惑,才让明智的帝王这样,目眩神迷的痴望。
恍惚记起,嫔妃宫女们曾经谈起这株白樱树,说是树上有鬼,烈火一样鲜艳的红衣,尚是十岁女孩的年纪,脚踝上的链子栓着人的魂魄,是要索取人命的。
帝王仰目,树枝倏地抖动起来,摇落下一身的樱瓣。
大片凄绝的白色,探出一个娇媚可人的脑袋,两片黛眉细细地弯起,有些不高兴:“咦?喂,你这家伙快点把目光摆礼貌一点,不然我可要揍人了。”
好没礼貌的女孩。
皇上的眼睛是空洞的,死一般的漆黑,也懒得理她。
“我可是鬼哦!”小小的女孩像小小的麻雀儿一样跳下来,指着他的鼻子,“你怎么可以不听我的话!?小心我一生气就把你给吃了!”
几乎有些好笑了,眼前的,真的是……鬼?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那么,你打算要怎样把朕吃了呢?”皇上终于开口,表情居然难得地缓和下来。凝视眼前小小的女孩。从个子上看起来,她似乎只有十一岁。
“这个嘛……你是说怎么烹饪你的肉哇?酱醋蒸卤当然随便我的喜好啦,不过我还是觉得烤起来会比较好吃啦!”
“是吗?朕觉得,清蒸会比较好。”
“哎呀,我最讨厌清蒸啦,花冢那个家伙才喜欢咧,要不就糖醋吧?”
“凉拌不会很好吗?”
“你喜欢凉拌啊?我觉得红烧其实也不错啦。”
“朕尝便山珍海味……当然是朕说了算,决定了,干炒。”
“嘁!还不如生吃,拌点佐料,味道鲜美无比……啊?我为什么要跟你讨论这个?谁要吃你那种干巴巴的难吃的肉!”
红衣的小女孩才扁了小嘴,挑剔着皇帝皮厚肉少,全身净是排骨。
而夜风下,皇帝的内心依旧是孤独的,顺着眸子流落到外面,凄惶的,宫檐下,燃了一盏盏水晶宫灯,飘曳起来。
“你有什么愿望么?”红衣女孩忽然正色,敛好袖子裙摆,脚踝上的珠子叮叮当当,醇黑的眸子扬起来,双手虚捧一盏琉璃鬼灯,“莲王朝的帝王,末流?”
月光盈了下来,红衣女孩抬眸的瞬间,一只妖红的蝴蝶,蹁跹入梦。她的手心,分明是和蘅芜一模一样的人偶。只是没有表情,不会哭,不会笑。
“……芜?”
皇帝忽然就一把夺过那个人偶,抱得紧紧,嵌入心口一般,“如果你真的是鬼,那么满足我的愿望,我愿意给你我的所有。”
“我要你的灵魂。”
“只要、只要让她醒过来,在我面前,醒过来。”
“这就是你的愿望么?”潋滟的笑意,“满月之夜,将她放在月光下,念她的名字一千遍,满足你的愿望。”红衣女孩蹦蹦跳跳地钻入云朵一样浓密的白樱花瓣中,伸出半个脑袋,“你可别忘了我们的契约哦~~”
一旦应约,灰飞烟灭。
柳丝晃了过来,葱葱郁郁,遮住了一些月光,所以不能朗照。青色的发结零落了,帝王一头浓郁的青丝飞扬在月色里,一步一开,皎洁的满月,缓缓在天空中露出魅惑的笑。
“蘅芜……”每每吐出这个名字,都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年年岁岁,朝朝暮暮,侵骨蚀肤,催肝断肠的思恋。
一遍又一遍,十遍、百遍……
千遍之后,思念如血泉奔涌。
“芜……你醒过来,看看我、看看我啊。”早已枯死的眼泉中清波涟涟,月亮有些狰狞了,黑色的乌云想要遮住它的面容,反而被它一口吞噬。怀中人偶开始飞速生长,出落成亭亭的少女,温柔地躺在他怀中。
少女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曾有的星星都沉没了,一颗一颗,成了雪花,掉入了那双清浅的眸子里,水卷过来,亮了光影。
“末。流……”
黄泉下的奈何桥,终于回头。回头,不见雾霭,只有故人。
“蘅芜……”丰神俊朗的年青君主,颤悠悠地落下晶莹的泪,百梦生年华,波涛从此渡,就算倾尽一世也想要抓住的,终于、终于融化进了手心。
可是、可是……没有看清,手腕上是一方雪白的锦,白到荒颜。
袖里的分水银匕落入了指间,施施然,从皇帝的背心穿透,殷红的鲜血顺着纤细的指尖,雪白的方锦上渲开炫目的死亡之花。
“将灵魂交付予我,来实现你的愿望,相信我必不相负。”花冢的青丝飞扬起来,长发妖娆,眼波流彩。
蘅芜生前蹁跹的梦,离别的意,寂寞的愁,“只想,只想再见一次……末流。”
——那是她匆匆璀璨年华中,最初、也是最后一次任性。
莲王朝333年,北遥帝在寝宫遇刺,皇室为堵世人之口,随便抓了一个人当作刺客处斩,因北遥帝终无子嗣,由其唯一的皇弟轩昶王继位。
新帝下令将先帝生前所有嫔妃陪葬,只有最受恩宠的白妃,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