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寒星瀛瀛

1、铃兰、栀子

　　抬眸仰目，见细细的残雪，从浅碧的柳叶中融化开来，晓来轻寒，才知，春日已至。

　　——铃兰——
　　绵延的昏黛，远远勾勒出一带青山的大意，云端上垂下千万缕清新芬芳的发丝，落了山涧，坠了湖间，撩了花蕊，漾了涟漪。
　　初春的雨，久而不息止。
　　路人匆匆行过，飞溅起泥泞的水花，金黄的斗笠一晃就隐入细雨间。
　　迎风，一袭火红的衣，燃烧起初春的风华，滴血的艳丽，恍惚七月的流火，缓缓在雨中绽放；一双荒疏的眸，流淌过星辰的颜色，堕落的寂寞，恰似八月的萤焰，慢慢在人世遗忘。
　　花木扶疏，尚是早春嫩蕊，羞涩的含蕾，如待嫁的新娘。
　　一片淅淅沥沥，屋檐下白色铃兰点缀的风铃晃起一串绵长的音符。风雨飘摇，小小的女孩被雨丝挂了满脸，一点一滴，顺着清秀俏丽的面颊滑落。
　　一把纸伞，缓缓移了过来，仔仔细细地为女孩遮去风雨，伞下织就的一片天地，是温暖而柔情的路缘。
　　撑伞的女子，素雅洁白的长裙，恰似一树典雅的白樱，惟有腕上一方红锦，嫩红椿染的色泽，狐血一般妖魅，掐丝织就，猩红得盲了目。
　　“咦？”红衣女孩仰头，恰见撑伞的少女伸出纤手，解下那方幽火一样妖艳的红锦，低头替她轻拭去颊边的雨水，温柔细腻。
　　黛眉间的不快被少女温情的微笑驱散，女孩吐了吐舌头，彬彬有礼：“谢谢。”
　　“进来躲躲雨吧，小妹妹。”少女微笑起来，纤细的眉弯成细小的弧，靠近的时候，淡淡的花香顺着风飘淌过来。
　　女孩踮起脚尖，嫩叶一样滑腻的小手滑入少女被雨微微打湿的掌心，一寸寸的冰凉，绸卷的，十指交缠。
　　“你……好冷啊。”少女蕴涵的温暖，顺着指尖，一丝一缕传递到了女孩的心扉。
　　女孩扬起白皙的小脸，笑意像嫩椿一样开了，“姐姐，很温暖。”
　　进两生花苑的时候，见小小的花被雨水淋得垂下了脑袋，湿淋淋的贴着地面。
　　雪白的影，在昏黛的天气中有些黯然。
　　哦，铃兰。
　　花语是幸福的到来。一片一片碎裂，明丽的瓣，饱经风霜。
　　是欲开放，还是等着终结？晓光片片，薄叶微香，生命中最娇艳的梦，是梦开始的季节，还是梦醒的时候？
　　“姐姐……这些花都是你种的么？”歪了一下娇媚的脑袋，放眼望去，百花的蕾，或红或黄，或大或小，或明或暗，一心一意，都是殷殷切切的等待。
　　“嗯。”漫不经心的回应。
　　种花的人，是不是也如同花一样，在期盼着什么？
　　“好漂亮。”
　　“就算再怎么美，也开不过来年春天的。”
　　扬起长长的眼睫，一片白樱飘摇了，缓缓落入少女的手心。果然是在等待着，痴心而眷恋。
　　然而，为什么不明白？
　　只有如樱花般短暂的绚烂，或许才是最美丽的永恒。绵长，持久，只会将最美丽的梦想毁灭得残缺不全。
　　“我叫小吉，姐姐的名字呢？”红衣飞灿的女孩笑了，清丽明媚的眸子满是得意的狡黠。交缠绵软的手那边，一直传过来像母亲一样淡淡的香味，凭添一分暖意。
　　莲步轻移，脚踝上一颗一颗银蓝明亮的珠子跌跌撞撞。
　　铮铮叮叮。
　　响动的都是人的灵魂。
　　“蘅芜。”
　　少女仰天，有什么晶莹的东西落在小吉光洁的手背上，火焰一般炽热。

　　——栀子——
　　熏香的夜晚，芙蓉香燃身在九龙云纹白玉炉中。
　　火一般衣衫的女孩将自己挂在白樱树上，月夜晚来风，两条白玉雕琢的细腿凄凄惶惶的摇晃，手上提着一盏琉璃灯。
　　浮华过眼，只剩一捧淡淡的青晕在夜风里曳影。皇宫中的花木疏雅，珊瑚藤上一朵攀着一朵暗色的花。女孩脚踝上的珠链被黑幕衬得璀璨，银蓝色的光芒，是大海最深邃的眼眸，包容下的都是人的魂魄。
　　手心捧着一朵栀子，白得发青，淡淡的幽香，记忆中的晓光清浅，红玉流苏，芙蓉枕套，青丝妖娆，温暖怀抱，胭脂浅红，是记忆中母亲的味道。
　　远远的禁宫白槿殿披着一身琉璃瓦，横展白玉屏，炉中熏香顺着大殿的金丝盘龙柱向上攀，殿下歌舞升平。美人的腰忸怩着掠过帝王的眼，华丽的歌紧跟红绒地毯一直铺展到宫殿门，身侧白妃着一袭极尽华霓的锦袍，坐间是百张火狐皮织就的，盘起发髻的青丝中插满翡翠明珠，耳坠是西域的蓝宝石，灯火一映，惑人的红。
　　“皇上，臣妾祝您的军队凯旋而归。”白妃巧笑倩兮，端起了酒卮。
　　年青英俊的帝王似有些薄醉了，端起白玉酒卮回敬，凑到她的耳边，满目神秘兮兮，“美人，朕祝你得到了这个天下。”
　　白妃嫣然一笑，卮中绿醑曳曳，碧波泛影，是她的姿容，清丽妩媚。
　　然，这一句颇带俏皮的玩笑话，令左右侍奉的人大惊失色，慌忙下跪：“万岁万岁万万岁！”惟有身侧的妃子依旧笑得明珠灿烂。
　　熏香轻轻绕起，妃子的颜美得有些不真实。绣金的宽袖中，白妃伸出纤细的手，抚过帝王红润略带醉意的脸颊，微笑道：“皇上，您醉了。”
　　皇上的确是醉了，醉得翻倒了酒卮倒在侍女的怀中呼呼大睡。
　　“来人，扶皇上回宫。”白妃冷冷的下令，完全与刚才的媚笑不同的凌厉。
　　几个太监慌慌忙忙将皇上扶起，歌舞仍不停止，楼兰的舞女，露腰的艳妆，轻纱自秀发顶端滑下来，镶满明珠宝玉。
　　“滚！”白妃烦躁地将酒卮扔下，如花似玉的歌舞姬人慌张的敬礼退下。
　　这一切大概都是嫉妒。嫉妒她们年轻窈窕的身躯，嫉妒她们妙曼艳丽的舞姿，嫉妒她们张扬自在的歌唱。
　　嫉妒她们的无忧无虑，嫉妒她们如此真实的笑靥。
　　夜风，凉丝丝的替她拢起黛色的发丝，华霓绝艳的长袍，缀满了金花银叶，穿起来，有些莫名的寒意。
　　白妃走出大殿，一步一步走近了御花园那株樱树。
　　红衣的小吉灿灿地笑，脚踝上的珠链光芒越发妖魅艳丽，那些细小圆润的珠子在不安地跳动，那是月光下，小小的，人类欲望的火焰，只是烧得有些久了，不知不觉温度锐减，只剩下空魄，在夜风里飘。
　　手中的栀子花一片一片，被揉碎了，绞烂了，浸泡在月光里。
　　幽幽的香气独自芬芳，妃子路过的时候不经意嗅到这种香气，脚步忽然就凝滞了。
　　那个香味，勾动了她内心最深处的软弱。
　　“白槿？”月下，小吉火红的衣飞扬在夜空，黛眉弯成一个秀丽的弧。
　　小手松开琉璃灯，竟是飘飘摇摇地跌落，触地的时候，漫天萤火扑腾着，飞舞起来。“你有什么愿望么？”
　　白妃蓦然转身，看到树上小小的红衣女孩扬起黑眸，目光和月光重影的一瞬间，就像一朵开放在记忆里，血红的妖花，一只蹁跹的、着了火的蝴蝶。那是鲜血的颜色，宛如故人手腕上的红锦一样刺眼盲目。
　　栀子的香气像猩红的蛇穗一样漫入她的心口，小吉站在花雨中，花枝招摇地笑。
　　“没有。”白妃冷冷地否认，却不知为何，语气里总带着几分心虚。目光落到冷硬的大理石铺就的地面。
　　一点。一点。终于溃散。
　　——月华下的红衣女孩，竟是没有影子的。
　　名为白槿的宠妃仓惶地抬眸，空荡荡的白樱树，红衣女孩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