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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及笄之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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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如期而至。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当日,白府家宴十桌。热闹的氛围弥漫了清冷许久的白府。这也是这么多年来,白府唯一的喜事。人生四礼,生、冠、婚、丧。烟雨已经到了人生第二重大礼:冠。
眼看着窗外水榭亭前已是衣服莺莺燕燕的景色,不禁感叹道:“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小娘子,宾客已至,吉时已择,该是上堂行礼了”小环从前厅到烟雨闺房催促道。
“小环,当真行了今日之礼,我就是成人了,就有权利规划自己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了?”烟雨不知为何,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却在心里弥漫着一丝哀伤,既欣慰又彷徨。
“那是自然,小娘子,及笄礼是人生大礼,及笄后,您便不可再着小衫,您的衣着和发式都有了更大的讲究,出门也不叫“抛头露面”,接着您就要嫁夫生子,绵延香火了,只要能出了白府,二夫人就再也困不住你,您应该高兴才是啊”小环自顾自说着,为自己服侍多年的小娘子高兴不已。
“是的,或许我也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烟雨起身着衣,刘氏为她所花费的心思果真让她眼前一亮,俨然从一个不经世事深闺小女子的形象成为了一个清新脱俗的成年女子,明眸婉转,顾盼生辉。小环惊叹着自己身边的这位小娘子,经过一番打扮自是有着惊世骇俗之颜,府里长辈都说跟当年的正房夫人夏素礼有着八分的相似,而夏素礼,是当年名动开封府的美佳娘子,当年多少王侯将相前来提亲,而她最终选择了白年光。
闺房的门被打开,烟雨径直走向了前厅。带着对未知的忐忑但从容,走进了人生的另一个开始。
“烟雨小娘子真是生得好看”前厅内是刘氏宴请的宾客,凭着刘家在皇宫里的威望,一些官家夫人也便成了上客,还有白年光旧时的一些旧交的家眷也到场,白府十年不见喜事,如今倒也算是一门大喜之事,也有一些官家夫人盘算着,如今烟雨小娘子已年方十五,已到嫁人年龄,白府如今有刘氏撑腰倒是可以攀附,其财力不容小觑,但白年光早年被赐死,其中原因无人知晓,权衡利弊,倒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烟雨颔笑着,对各位夫人行万福礼,怡然自得又不失分寸。她虽被禁足多年,但完全没有失去一个官家娘子的风范,举手投足间都有礼数,她撇了几眼刘氏,正在寒暄她请来的这些夫人。在她看来,这些座上宾,都是刘氏请来审阅自己的,如果被哪一个夫人看中,自然会有人前来提亲,运气好一点,可以成为正室,运气不好,也许就是哪位高官公子的偏房,可能营营一生,如此收场。
她忽而也就理解了今日来刘氏对她及笄礼如此重视,也只是借个彩头急着把她嫁出去而已。想到这,她不免觉得好笑,自己险些还真是“误会”了刘氏,以为她是真心的想着自己好。
“过来,烟雨”刘氏笑意盈盈的招呼烟雨过去。她看见自己厌恶了这么多年的姨娘,在露出这种“善意”的笑后,感觉更加厌恶之至。
但她顺从地走过去,同样笑意盈盈地回刘氏:“姨娘辛苦,为烟雨之事操劳万分”说话间陈执事已到。
陈执事问了刘氏,刘氏道:“小女白烟雨成人笄礼开始,拜谢各位宾朋”。
刘氏作为烟雨唯一的长辈,上座。而刘氏请来的正宾、有司、赞者也分别就位。
正宾许夫人对着烟雨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于是为烟雨梳头加冠。
烟雨按照礼程,回去换上了素衣褥群,待三加三拜后,正宾接过醴酒,诵道:“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说完把醴酒递给烟雨,烟雨接过醴酒一饮而尽。
陈执事道:“请小娘子为长者行礼”说话间烟雨看到刘氏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心里突然显现了在祠堂的那一幕,刘氏说过:“你便心有不甘也得当着众人与我行礼”。倒是如刘氏所说,自己不得已也为了这彩头必须给刘氏行礼,十桌宾客观眼望着,怎能让白府蒙了羞。
她轻轻跪了下去,低下了头:“烟雨拜谢姨娘养育之恩,日后定当谨遵教诲,熟记女诫,不辱哺育之恩。”说完扣首致谢。
刘氏满意地点头,饶有兴致地把烟雨扶起:“如此便好”。然后又望向作为贵宾的三品诰命宋夫人:“宋夫人,您看我府烟雨娘子生得眉清目秀,又知礼数,你家公子年方十八,虽有正室但还未得子,何不再纳一偏房,宜室宜家,早日延续香火呢。”
听到这些,烟雨满腔怒火,但她知座上全是贵客,自己怎可怒于行迹,这刘氏原来早打有算盘,知道当着众人之面如若婚事被定了下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需得顺从,丝毫不能反抗,众人在场看着,忤逆便失了妇德,女子失了妇德便如滔天大罪,感慨于这些封建礼教,也明白了刘氏的阴狠之至。
如今只看那位被称作宋夫人的态度。
但,宋夫人好像对烟雨非常的满意,自不说只是一个偏房,不能上厅堂,如若是正室,倒是要考究门当户对、利益纠葛、权势结盟,要经过三聘五礼才能娶之过门,但这侧房,自不需要和自己的官家商量,只要身体康健、看着合眼、绵延香火的自己就可以决定。她考量着白家如今虽在官场陨落,但刘氏近年来在外不断聚财,其财力倒是巨大的吸引力。
于是她们一拍即合。宋夫人笑语盈盈拉住刘氏“白夫人,依我看,这门婚事甚好,只怕委屈了贵府小娘子当了一个侧房”
刘氏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宋夫人,您夫家那是当今一品大员,您是皇上亲封三品诰命,如今朝堂诰命只有五人,这样的身家,白府自不敢高攀做正室,且烟雨父母早亡,年光又是戴罪之身,能找到您儿子这位靠山,已经光耀门楣,岂敢有僭越的心思。”
烟雨望着眼前这两个妇人,怒火中烧。多年来,自己的一德一行,全不在这个刘氏的抚育之中,刘氏给的,全是脸色。自己识字是五岁前父亲母亲的教导,父母亡后,刘氏从未请人给她授学,她凭着零星的记忆在父亲的书房中搬来些许书籍,书中所识之字只有二三,就算大多字不识,她也刻苦的按照书中笔画一笔一划的练习,再长大一些,寻得白府柴房中杜老曾是落魄文人,因写文章针砭时弊获罪后被出卖为奴,后辗转到白府为奴,烟雨苦苦哀求,才得杜老授字。她比任何人都要刻苦与努力,也正因为被困于府内,没有其他小娘子和小官人被宠溺的幼年,书是她的玩物,她才得以在书中漫游成长,成长成为一个坚韧独立,桀骜不驯的人。
而如今,令她愤怒的是,从小未曾给过她半分温暖的姨娘,现在却要决定她的命运,而那些所谓的《女则》《女诫》和那些所谓的妇德如今困设着她,让她不能去反抗。
她的脸阴沉起来,刘氏有所发现,但知烟雨绝不会弃白府声望于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忤逆于她,于是笑着对烟雨道:“烟雨,你定能理解我的苦心,这些夫人都看着呢,还不快叩谢宋夫人,以后她也是你的母亲大人了。”
但,出乎意料的,烟雨并没有叩谢那位宋夫人,她站在原地,强行压抑着自己满腔的怨恨。
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命运从来不在自己的手中掌握。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自小这个白府,只有小环一人真心对自己。想来,没有了父亲与母亲的白府,早就不是白府,那为何,自己还要苦苦守着,今日为了不失白府的颜面,为了所谓的自己的声誉,不想背负的那些闲言碎语,难道就要卑躬屈膝,任由刘氏的摆布,清除白府唯一的后人,然后独立于白府第一位?
她思忖着最严重的后果——白府小娘子及笄之日,白府夫人为其求得婚事,宋府夫人有意结亲家之好,不计白府戴罪之身,宽纳小儿侧室以求开枝散叶,两府夫人心意相通,但当众被白府小娘子白烟雨拒婚,失妇道、失孝道、让白府和宋府颜面无存。
想到这些,她忽而向宋夫人跪下。
宋夫人一脸疑惑:“烟雨小娘子,你这是何意?”
“宋夫人,姨娘、恕烟雨无福消受宋府大恩,白府还是戴罪之身,请宋夫人和姨娘收回成命”烟雨抬起头,眼中有一种不屈和倔强。
“这这这……”宋夫人一脸不悦,脸色瞬间铁青,望向刘氏。今日前来白府,是受了刘氏三次到门之约,是看在刘家在宫中声望,小儿能娶白烟雨已是白府大幸,况且婚事乃父母之命,当众被一个小小娘子拒绝,这将宋府颜面置于何地。
刘氏也是慌了神,全然没想到烟雨宁愿丢了白府和自己的声誉,也不愿接受这桩婚事。
“烟雨,你疯了?”刘氏狠狠的拉了烟雨的衣角:“这不是你造次的地方,十桌宾客全然在看着,你先答应了去,后事我们再商量罢”刘氏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想挽回这个局面。看到烟雨一脸的倔强,瞬间又软了下来,小声对烟雨说:“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你忍心让白府蒙羞?”她再次扯了扯烟雨的衣角。
但烟雨仍旧不管不顾:“请宋夫人和姨娘收回成命!”
这下是彻底惹怒了宋夫人,直呼起刘氏大名:“刘信穆,要不是看在你三番五次到府请我,我怎会看上你个小小的白府及笄礼,我宋府愿意纳你个罪臣之女为妾,已是给足你面子,你倒好,让我宋府颜面尽失,小辈当众聚婚,这传出去,莫不是我宋府无人可娶,非要你这小娘子不可?”宋夫人话语间句句怒气冲冲,似是要拆了这白府一般。指着烟雨破口大骂。
烟雨仍旧跪着,面无表情。
“宋夫人,您息怒”刘氏慌乱着,“宋夫人,这婚姻是父母之命,如今我已许小女入你府,自然她的话是半分都不作数的,不管她是否情愿”,都要入你府为妾,放心,这事既已定下来,定不会让宋府蒙羞。
“就是啊,宋夫人”旁边的李府三姨娘也接话道:“如今小娘子刚成笄礼,对嫁娶之事也不甚了解才会口出狂言,既然白夫人和你已经达成一致,便不必理会,待小娘子回去反思个三日,必会想通”李府三姨娘倒也会说话,一下子缓和了气氛。
“对对对”刘氏赶紧补充。
似这一帮人,已经在只言片语中相互补充,认定这桩婚事一定要成,无论如何,哪怕逼着烟雨,也不能坏了两府的声誉。
而烟雨的诉求,早就淹没在那一群人中,不见踪影。无人再听她的话,只当她如空气一般存在。只有宋夫人不时地撇着她一眼,恶狠狠地看着她,似在告诉她:“我非要你进了我府当妾,再来收拾你。”
“白夫人,请允烟雨小娘子嫁我为妻”声音从远处传来。
一众人惊愕地看着声音的来处,不少人心里打趣地想:“这白府可真是有趣之地,又来事了”
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显赫,面庞清秀,眉宇间有一种英气,应是官家公子。所有人都侧目而望,并不认识来人。只有烟雨,她认出那是上元灯节在因缘庙遇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