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歌》朔冰

9、降

　　“统领，苍军至今没有异动，请问统领有何吩咐？”
　　同样的请示一天内来了五次，默然一直不发一言。
　　能说什么？她苦笑。
　　军士们都恐慌着抢夺来的粮草跟原先自己军队的粮草混在一起，没有人再敢动一颗米，城池被围，粮草又无法补给，现在军心涣散，即使想要孤注一掷地强冲出去，也是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苍冰……我终究还是不及你么？你居然就用这样小小的计策逼得我进退不得。
　　所谓的天命，竟是那么难以改变的东西么？
　　若说一切都早已决定了结果，那么我又为了什么出生，为了什么，活到现在？给我一个理由啊……苍冰……冰……
　　若只需要一味恨着也就罢了。若人一出生就可以学得无情，没有爱只有恨也就罢了。若我从未有分心，只知道恨而不知其他……也就罢了。
　　却为什么要如此纠缠不清。
　　她恶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哗哗……”
　　一阵短促的声音响过，烛火突然被打灭。
　　耳边一声轻响，已经被人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纤腰，又有一个带着药味的东西捂住了她的嘴。
　　虽然如今已经兵败在即，但是她是主帅，主帅的地方守卫还是算得森严，能够这样如入无人之境而闯入的……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脑中越来越眩晕……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勉力拔出了怀中的匕首，手中虽然无力，却已经刺伤了后面的人。
　　后面那人身子剧烈一震，向后摔了下去。
　　默然头昏眼花，双手颤抖着终于扶住了桌子，用尽力气将蜡烛点燃，忙完坐下时她已经是气喘吁吁。
　　就着烛光看倒地的人，虽然已经想到他是谁，她却依旧不禁失声：“路衣？”
　　路衣满头冷汗，脸色惨白，嘴唇已经因为剧毒变成了紫黑色，颤声道：“皇后……皇后娘娘？”
　　“我早已不是皇后了。就算是娘娘，也不是你们苍国的了。”默然也是全身无力，喘着气道，“是……是他叫你来刺杀我的么？”
　　“陛下要求将敌军统领毫发无伤地活捉……咳咳……”路衣猛然咳了起来，黑色的血不住从口中涌出，“这么看来……陛下他……早已知道您的身份……”
　　“是么？”默然冷然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既然你已落到我手上，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颗红色药丸，掰下一半喂到路衣口中：“这是一半解药……剩下的，我会让苍冰来换。”
　　“娘娘若要以此威胁陛下，路衣立刻自尽。”吃了解药，路衣的精神好了些，直视着默然道。
　　“这样啊？”默然美丽绝伦地笑着，素手一扬，重重地切在路衣颈上，路衣一声闷哼，晕了过去。
　　“此乃贵军路将军佩剑，路将军暂在我军做客，身染顽疾，治疗此顽疾必要本军统领亲自配药，还请贵军退避三舍，本军统领好出城寻觅药材。”
　　竹简上的字用小刀雕刻得精细清晰，手指抚摩起来划顺清楚，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他而写的。
　　苍冰抚摩着竹简，仿佛忘了说话。
　　金将军忍不住道：“陛下……”
　　“退。”他沉默了半晌，只说出了一个字。带着不容质疑和反对的霸气。
　　众将军面面相觑。陛下一向铁血，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决断。即便路衣是他的爱将，这样的决定在他们看来，终究是显得草率了。
　　苍冰抚着竹简，出神地想，蓝衣，当年我保不住你，至少，我要保住绿衣……
　　“统领！苍军真的退避三舍了！”探子惊讶地来报，对眼前这位年轻然料事如神的统领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默然脸上还蒙着面纱，淡然道：“现在立刻调派人手运送粮草，诸将士紧守岗位，提高戒备，随时准备作战！”
　　“是！”
　　苍冰，我说过了，你最好不要让我有可以翻身的机会，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正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才会那样的互相吸引，也正因为是一样的人，没有人会比你更加了解我的想法。
　　无论路衣曾经是什么，现在都是我的敌人，所以，为了胜利，该牺牲他的时候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所以我相信，你不会怀疑我的狠心，你会相信该下手的时候我决不手软，所以，你决不会不顾路衣的生死。他是我最后一个筹码，怎么可以轻易放掉呢？
　　而你，又会用怎样的方式来打败我？我真的很期待啊……
　　就因为同样是为了达到梦想而不择手段的人，同样是背负着沉重东西的人，同样是注定寂寞，一直只能是一个人的人，所以，反而能够共同抚慰心伤，甚至，我在想什么，只有你知道。可是这样的两个人的梦想竟然会是如此对立，梦想绝对不可以共存，于是，两个人仿佛永远不可能互相抚慰。
　　这是世上最接近也是最遥远的爱情。
　　默然坐在软椅上，心绪纷乱。
　　苍冰没有进行强烈的进攻，也没有继续围城，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派兵来骚扰城池，早上，中午，傍晚，甚至是午夜！苍军兵士人数众多，这样分批出击根本不会伤到元气，然而湖古城内本就是尺寸之地，每次遭到偷袭士兵们都有无从逃难的感觉，几次下来，不仅是身体疲累，更是心理负担累累，做什么事情都是神经紧张，仿佛一疏忽苍军就会从旁边突然杀到一样。这样一来二去，湖古城内人心惶惶，士兵再无斗志。
　　默然清楚苍冰敢这么做的原因。第一，苍军大部队早已退避三舍，不算违约，第二，苍冰此举简直就是摆明了：若路衣有什么三长两短，大不了，就是让你湖古满城为他陪葬！
　　“苍冰，我亲自去见你！”默然咬着嘴唇，恨恨地道。
　　说罢，抓起面纱，连夜出城。
　　守在皇帝帐外的小兵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
　　“我来投诚。”
　　冷淡而没有波澜的声音道。
　　苍冰半夜从睡梦中醒来，接见了这个败军之将。
　　“你终究还是来了。”不见了这么久，他似乎清瘦了许多，但是那微笑还是没有变，浓黑的眸色也还是没变。
　　原来，有很多事是很容易变的，就像，也有很多事是怎么都不会变的。
　　“你就这么笃定是我么？”看苍冰摒退了左右，默然摘下了面纱。
　　“你身上的梅花香味一直没有退去。”他微笑着道，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显得不慌不忙。
　　“不问我路衣的情况么？”
　　“问了，有什么用？”
　　默然一怔。
　　她从未想过世上有人看问题能够如此实际与冷漠。
　　的确，路衣的情况既不在苍冰掌握中，那么问也是没有丝毫用处的。可是，他竟然连表示一下关心的闲功夫也没有。即使知道，即使知道他说得完全正确，默然还是忍不住要胆寒，这个男人委实太过可怕，然而，当你觉得他实在太过冷血的时候，他又会让你觉得，他的本质善良而……纯澈。
　　“我一向对假设和不能掌控的事情没有兴趣。”苍冰浅笑，“如果你愿意，自己会告诉我路衣的情况。”
　　“他很好。”
　　“我相信。”
　　短短的一问一答，彼此却异常得信任对方，那么坚定地相信对方没有欺骗自己。
　　“相信……”她幽幽地叹道。
　　“我说过会相信你，你也说过会一直相信我……”苍冰道，“可惜我们两个似乎都没有做到。”
　　“我既然来投诚，便已做好了做俘虏的准备。现在我完全在你掌控中了，你要如何？”默然故意不去理会他的话，淡淡道。
　　“留下来，继续做你的苍国皇后。”
　　默然呆住：“你说什么？”
　　“苍国的人民等着他们的皇帝和皇后一起得胜归来。”
　　默然冷笑：“就是为了皇家的面子么？你还真是什么都可以利用啊？”
　　苍冰依旧笑：“随你怎么想……只是现在你已是我的俘虏，你觉得你还有什么选择？”
　　默然沉默。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路衣被你们扣押，作为交换我们总也得有个抵押。只要有你在这里一天，我可以答应不为难昱国百姓，攻下昱国后仍让现在的国君做昱国侯，怎样？”
　　“就是说，你还是要攻打昱国——不把流香整个纳入彀中，你誓不罢休是么？”
　　苍冰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叹道：“你既然知道，为何又要问我呢。”
　　对外宣称皇后娘娘终于归来，一切都是苍冰的亲口陈述，将士们即使心存怀疑也不敢多说什么，默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又成为了苍国的皇后。
　　她不禁咬着嘴唇笑：
　　自己既是苍国的皇后，又是昱国的皇妃，还是澜国的太子妃……流香三个大国她都嫁过了。不知是该称为母仪天下，还是人尽可夫？这，实在有些可笑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