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歌》朔冰

10、聘

　　没有了统领的湖古城将士依旧负隅顽抗，而且一时竟然防守得滴水不漏，苍军没有任何可趁之机。他们仿佛已经看穿了苍军每日偷袭只是虚晃而已，再也不理睬，苍军的偷袭游戏也只好作罢。
　　默然托着腮，歪头看着苍冰。
　　他的手还是慢慢地抚着竹简，但是速度已经比以前快了许多。
　　“你要睡了么？”她忍不住问道。
　　“你先睡罢。”他还是那么温和地对她道，然后再次低头伏案。默然甚至有一种错觉，之前的种种仿佛都是一场梦而已，自己还是刚刚成为皇后时的样子，他……也是。
　　她看着他，这或许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
　　他的确是一个天生皇族的样子，白皙而清秀，俊朗的脸即使因为长期在军队中变得有些煞气，却依旧那么温文尔雅。也许，他天生是个王者，即使眼睛已经失明，还是可以发出那种慑人的光芒，让人觉得，无论他说出了什么命令，都是那么难以违抗。有一种人天生就是可以奴役别人的，就算看起来与旁人没什么不同，无意中闪现出的光芒却是不同的。
　　“为什么喜欢梅花的味道呢？”
　　帐内一直很安静，他突然说话，仿佛一下子如同利刃一样割破了黑夜，让她吓了一跳。
　　“为什么喜欢……”她嗫嚅道，“有么？这种理由，连我自己都没有想过。”
　　“也是，本来就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的。”
　　“不过，澜国的传统说法是梅花可以保佑人的灵魂清洁远离污秽，也就是可以辟邪罢。”默然低声道，“不过这也是年纪大的人的说法了，现在都不是很在意这个。但是梅花香确实可以提神，让人感觉舒服。”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啊。”苍冰好象突然恍然大悟，“怪不得……”
　　“什么？”
　　“没。睡罢。”
　　她将信将疑地和衣躺下，却还是看着他。
　　他却再也没有注意她的存在。
　　直到东方泛起微微的白色，他还是清醒着，她也陪着他一宿没睡。
　　各人在打什么主意，只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第二夜，依旧如此。
　　这样下来，苍冰已经是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默然前后加起来也没有睡够三个时辰，明星一般的美眸下罩了厚厚一层黑气。
　　幸好苍冰看不见。
　　可是她就不明白，为什么他能一直这么精力充沛。也许这就可以解释他的身体为什么如此之差，眼睛也会报废得这么快。
　　可是，他在想什么她知道，只怕她在想什么他也知道。
　　第四天晚上，她握住了他的手：
　　“今晚，你陪我睡，好么？”
　　“为什么？”他好象有些奇怪。
　　“我只要求，握着你的手，好好睡一晚，这样也不可以么？”她几乎是央求道。
　　他一愣。
　　“你怕我是来做间谍的，是不是？”看他半晌不说话，她终于苦笑着摊牌，“你怕，你一睡着我就会做什么事，是么？我实话告诉你，我……的确是想来打探军机的……可是，再这么下去，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懂么？刑伯父说过，就算暂时压制住了你的病情，却没有拔除病根，若太过劳累依旧有性命之虞！你要做英雄，就不可在这种事情上倒下去，知道么？”
　　他怔住，随即笑道：
　　“果然，我们的确是同样的人啊。”
　　说着，他握起她的手，向床铺走去。
　　“默然……”
　　“什么？”
　　“为我生一个孩子好么？”
　　“……”
　　“如果你回去昱国，或者澜子涵抢你回去做太子妃——我告诉你，倾尽苍国一国国力，我也会将你夺回，你知道么？”
　　“……”
　　“我是不喜欢选择的人因为我不愿意去选择，既然要的，就都要……我的梦想和你，我都不会放手。”
　　“……”
　　“所以……为我生一个孩子好么？”
　　“就算……你是在利用我为你生个继承人也好……现在，我就相信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她轻轻地吐气，双颊绯红。
　　“那么……无论你怎么想，我都不会放开你。”
　　“冰……”
　　“怎么了？”
　　“不，我只是想，如果能够一直这么叫你就好了……”
　　“只要你愿意。”
　　太阳耀眼。
　　到这里第一夜睡得如此安稳。
　　默然睁开兀自涩涩的眼睛，日上三竿，身边已经没有苍冰的影子，手上却似乎还有他握过的温度。
　　她缓缓坐起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这么看着，还能回忆起他的感觉来。
　　爱情……真的会让人变得莫名其妙呢。
　　自从遇到他以后，自己不仅是变笨了，变胆小了，还变得那么容易发呆了。
　　可是。
　　这种日子，必然是不会长久的。
　　如果可以选择，她甚至希望自己不要这绝世的容貌，不要这显赫的家世，那么，也不会有那么沉重的宿命。
　　什么叫宿命……也许苍冰是绝对不信的，他一向觉得什么都能掌握在手中。
　　她想，她实在是应该下地狱的。
　　因为她居然能这样为了所谓的爱，而放弃了家国，大义，她什么都不要了，就为了这个男人。她对不起的人有很多，却唯独……不想对不起苍冰。
　　她想，她的确爱他。很莫名其妙而且玩火自焚，甚至会让她觉得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可是，她确实爱他。
　　“默然，你醒了么？”苍冰撩开帐幕，施施然走进来，“看你睡得熟就没有叫醒你。”
　　“不是说好要陪我的么？”她突然如同一个小女孩一样撒娇起来。
　　“只是想送你一个礼物而已。”他突然拍拍手，路衣从外面闪进来。
　　她目瞪口呆：“你……”
　　路衣已经回来了，那不就是说……
　　“苍军连夜倾巢偷袭湖古，湖古现在已经是苍国的了。”他淡然笑。
　　“苍冰！”她瞬间惊呆，“你……你……连昨晚的事……你都可以拿来利用么？你……你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么？用这种事情牵绊住我，你……”
　　苍冰清秀的脸上还是浮着一丝微笑：
　　“其实，你若是想要复国，想要澜回到你手上，依托我，对你来说不是会轻松很多？”
　　默然一怔。
　　是的，她想要复国，只要复国就可以，不用考虑用的是什么手段，那么如此转念想，利用苍冰的权力，似乎会轻松很多。
　　“对不对？没什么光明正大还是玩弄手段。”他平静地道，“人在世上，实则，大多情况之下都是互相利用。我既然可以利用你为你所不齿，你为何不可以学聪明些，来利用我呢？死守着那些死去的疆土，那些庸碌的东西很有趣么，还是他们让你有拥有感？那些我都可以给你，为什么你想得到利用他们，却不知道利用我呢？”
　　默然不说话。
　　是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他。她用美色接近澜子涵是为了更加方便实现父亲的意愿，接近昱国国君，也是为了利用他，接近他，却除了杀死他，没有想过任何利用他的念头。
　　太可笑了。自己竟然就在这样的怪圈中纠结了如此多的时间，自己尚不知在自己心头打上了一个死结。
　　既然认定了自己也是那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为什么该硬起心肠的时候，居然老是硬不起来呢？
　　“为什么……”她伏下身，紧紧地将自己蜷缩起来，“为什么你要这样逼我？我们两个必须要是这样可悲的关系么？一定要互相利用才可以么？明明，我那么想要相信你，你却逼着我利用你，居然还教我利用你！冰，无论怎样你都不会相信我么？”
　　就算在路衣的面前，这么多话，她还是那么直接地说了出来。
　　“因为我们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一生金戈，若真要相信宿命，戎马倥偬，就是我们逃不脱的宿命。”苍冰淡淡地道，“不是我从来不想相信你，而是，默然，若你愿意，我是甘心被你利用的你明白么？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让你展颜的事情，唯一不能做的，却是为了你放弃我的梦想。”
　　默然将头埋在膝盖里，似乎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却丝毫没有想到，他本是看不见她的表情的。
　　许久，她骄傲地站起来，带着倔强而冰冷的表情，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这么自然地用这样的表情面对他：
　　“那么，现在我要你，为我，统一流香，用整个天下，作为娶我的聘礼！”
　　路衣惊愕于她说出的话，而苍冰却微微一笑，执起她的素手，轻声道：
　　“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