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垂钓碧溪上》妩时

33、剖白

　　我踢了那人一脚，“你倒是挪个位置给我。”

　　顾衡这才不太情愿地往旁边坐了坐，我在他原本的位置坐下，左顾右盼道：“顾迎呢？”

　　顾衡道：“后边车里呢。你不知道，我为了逃过郭湛他们的邀请费了多大劲，好不容易才坐上阿迎的马车。”犹自得意道，“这种天气，谁要跟他们在外头骑马，冻死我了。”

　　我哼了一声，“还以为你是故意要来见我。”

　　顾衡道：“当然也有这个原因，不然我像是这么贪图享受的人吗？”

　　我歪头看他，他不自然地望天道：“这里真是太冷了，我想回家当我的任昼。你不也是吗，傅葵？看你把自己包得跟个粽子一样。”

　　我：……“少废话，说正事，你怎么忽悠顾大学士让你娶我的？荣平郡主……不是还要观察我吗，好像就是今天？”

　　顾衡挑眉一笑，“我是谁啊，天底下还有我出马办不到的事吗？连圣上都亲自夸了我，我阿爹当然对我百依百顺。”

　　我脸上摆着大写的我不信三字。

　　“……好吧，跟你说就是了。”他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圣上恐怕要不好了。”

　　我心头一跳，想想圣上也是顾衡的外公辈了，在这个年代活这么久已经是少见了。

　　他继续道：“宫里头有意冲喜，但皇子们早都成婚了，孙子辈的就剩下阿水年纪正当。数来数去，只好靠我们这种远亲了。不光是我，与我差不多年纪的都要在最近定亲，咱们的婚事估计也不远了。”

　　我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你还没说完吧。”

　　顾衡一僵，“嗯？哪儿没说完？”

　　我嘿嘿一笑，“沁水郡主既然年纪正当，为什么没提她的婚事？”

　　顾衡跟我对视了一会儿，很快败下阵来，他抽了抽嘴角，“阿迎那丫头告诉你的吧？”

　　我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快快快，跟我说说你跟沁水郡主是什么关系。”

　　“有我什么事儿，那都是前头那个顾衡自己的孽缘。”顾衡丝毫没有自己骂自己的觉悟，“你可以理解为一个优秀苗子长歪了的故事，所以这门亲事就告吹了。”

　　顾衡小时候人见人爱，圣上就生了将沁水郡主嫁给他的心，然而顾衡……出脱意料地长成了纨绔子弟，倘若是一般的也就算了，偏偏他太跳了，不论是谁都敢结交，三教九流全跟在顾衡后头当小弟，圣上就断了这个念头。

　　“我跟阿水小时候玩得挺好的，后来我不往宫里跑了，就生疏了一些，但基本上有她在的宴会都有我，关系还不错。”顾衡总结道，“说实话，在顾衡的记忆里，京城里显赫一些的大家闺秀，那都是儿时玩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我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那赵及贞呢？”

　　“谁？”顾衡回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就桂花宴上找你茬的那个？”

　　我斜他一眼，“对，喊你衡哥哥的那个。”

　　顾衡：……“没什么印象，阿迎请客都没请她，关系应该不怎么样。而且，喊我衡哥哥的多了去啊，郭洁郭溪她们都这么喊，阿水也是。”

　　我往后靠了靠，“是吗，衡哥哥。”

　　顾衡：……

　　我又好奇起郭家姐妹来，“那郭洁郭溪跟你……没什么苗头？”

　　“我阿娘本来还觉得郭溪不错，但上次宴会你看到了，我阿娘对她的好感度已经降到零，哪还能有什么苗头。”他上下瞥着我，“你问这些做什么，担心我会娶别人？”

　　“哪有——”我一把推开他，“少自恋了，还是接着说你怎么跟顾大学士提起我的吧。”

　　他轻轻笑了一声，坐回原位，继续道：“我救了人后，圣上除嘉奖我外，还透露出那么点重提我跟阿水婚事的意思，我阿爹就来问我了。我跟他说，儿子突然开窍，是受了你的影响，领悟到生命的可贵，所以我非你不娶。”

　　我：……“这么扯淡，顾大学士也相信？”

　　“因为他也不想我娶阿水。”顾衡低声道，“圣上要是有个万一，便是太子即位，他下头三个儿子都成人结婚了，我阿爹又是内阁重臣，你说我要是娶了太子之女，哥哥们夺嫡，我会不会搅合进去？”

　　我说：“所以你阿爹就赶在圣上赐婚之前，订下了我？”

　　顾衡咳了一声，“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廉价嘛。就是圣上赐婚，我阿爹也是可以抗旨的。古往今来那么多皇帝，有哪几个真的干涉臣子的婚事了？”

　　他这话说得倒不错，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两家结亲，就相当于绑在一起了，谁家犯个错都得株连。臣子又不是皇帝家的奴才，随意赐婚，简直是不把他们当人看。电视剧小说里虽然多有赐婚之说，然而实际上，但凡皇帝有一点脑子都不会这么干。

　　我撇嘴道：“婚姻大事，自然是听从父母之命，没有皇帝插手的份。可是你别忘了，沁水郡主是圣上的亲孙女，给自家人招夫婿，可不算干涉外臣婚事。让你娶郡主，那是看得起你。”

　　顾衡：卧槽！把这个忘了！

　　他紧张了一会儿，随即想起我俩已经在议亲中的事，松口气道：“还好阿爹动作快，已经把大雁送到你府上了，就算圣上想赐婚也该有个先来后到。诶，下一步该是问名跟纳吉了吧？”

　　我想了想，“大雍好像把问名纳吉都省了，下面该是纳征。”

　　提起纳征，我又想起楚王府送来的聘礼，叹口气道：“你知不知道我大姐姐要嫁到你外公家了，没想到她会去当填房。虽然不太喜欢她，但也没想过她会为争一口气就……”

　　顾衡道：“这事儿我听阿娘说了，你放心吧，据我所知，这位表哥风评还不错。而且，你怎么知道当填房就不好了？只要过得好，年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撑着下巴，“你说得对，不过还是希望我其他妹妹不要像大姐姐一样，争这些无关紧要的闲气。”

　　说到这里，他看着我笑了一笑，笑得我毛骨悚然，“你笑什么？”

　　顾衡道：“你没发现，你以前说起你家里人，都是直呼其名，现在都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就像我喊阿爹阿娘一样顺口。”

　　我别过头，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就是喊顺口了，这有什么？”

　　“这代表着，你融入得也还不错，傅葵。”他的语气忽然正经起来，“你放心。”

　　我不自然地看着他，“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低头笑了一下，“你在害怕啊。问阿水，问赵及贞，还问郭洁郭溪，傻不傻。”

　　我微微一怔，与他对视着没有说话。

　　“这个世界对女生很不公平。”他点到即止，朝我微微笑道，“虽然我把顾府的人当做家人，但你才是我跟现实世界的唯一联系。因为有你在，所以我知道任昼真正活过。我不会放弃，不会抛下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

　　这个世界对女生很不公平，所以，我比他要更害怕。

　　这不是吃醋，也无关爱情。

　　他不娶我，还可以娶别的姑娘，他可以留在这里，当一辈子的纨绔。而我不行。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宅斗宫斗政斗我一样都不行，我不可能叱咤风云，甚至连基本生存都成问题。

　　我的的确确，是在害怕，怕他娶别人，怕被他丢下。

　　是的，这是我一直以来刻意隐藏的小心思。

　　我跟他面对面沉默了许久，我慢慢地把身子往他那边靠过去，慢慢地把额头靠在他肩膀上，小声道：“对，你说得对，我真的很害怕。”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所以才说你傻，这里的姑娘再好，三观能跟我们一样吗？除了你，我还能忍受其他人吗？”

　　我不停地眨着眼睛，泪水还是打湿了他的肩头，“你才傻……会不会哄女孩子啊，说得好像你一直在容忍我一样……”

　　“对不起，”他的声音里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来，“没结过婚，不知道怎么哄未婚妻。”

　　还在哭的我：……

　　好不容易收住眼泪，我想我的样子大概又很狼狈，于是贴着他死活不肯抬起头来。

　　顾衡比我还无奈，“前头就快到了，你总得补个妆吧？”

　　我闷声道：“我清水出芙蓉，才没化妆，随便扑个粉就可以了。”

　　“……好好好，那我总要换衣服的，一会儿也不能从马车里出去，给郭湛他们看了还不笑话我。”

　　我这才不情愿地捂着脸坐直了身子，他把我的手拿掉，仔细打量了一下，“没事，显得眼睛更水灵了。”

　　我：……“你这水平以前到底是怎么把到妹的啊？”

　　顾衡淡定地道：“看脸啊。”

　　……真想呸他一脸。

　　“好了，经过我刚刚的剖心表白，你总该相信咱俩坚定的战友情谊了吧？”他挑开帘帐一角看了看，“不远处就是阿水的山庄了，我得下车换阿迎进来。”

　　他捞起一旁的大氅披在身上，我一边替他系带子一边说：“知道了知道了，刚刚的事以后就别提了……”

　　太丢脸了。

　　他挑眉道：“那得看你表现了。”还不等我呸他，他就顺手把我塞回车厢里，撩开帘帐跟车夫打了个招呼就跳出去了。

　　没一会儿，顾迎那张尖尖的瓜子脸就露了出来，她嘻嘻笑着坐到我身边，“怎么样，跟我四哥独处得还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