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睿瞳

11、他说，他做不到

　　我今年二十四岁，有一张漂亮的脸，不学无术，卑鄙肮脏。我与很多人交往过。男人，女人，穷人，富人。我也尝试过吻他们和被他们吻，或深或浅，或浓烈或淡薄。我每次都吻得很认真，但从不曾乱了心神。这是母亲对我的教导，她说，吻，是用来让人意乱情迷的手段，我可以认真地吻，但不能放纵心绪受到吻的影响。这其实有一点矛盾，她教给我的，是一种认真中的不认真。

　　今天，苏武吻了我。一个意料之外的吻，我们都不认真，但却意外地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我从不曾如此接近地看他的眼睛，这一次的吻，让我看清了他眼中的神色，在深黑的瞳孔深处，是海洋般的澄澈和内敛。多年之后的今天，我终于重见当年初见那一天的他的眼神，如此的波涛汹涌，表面却平静无波，一种纠结的美。我说服自己，一切的起因，都在他的眼神。

　　我堵住耳朵，合上双眸，扑倒在床上，默念我最喜欢的那个名字：苏午苏午苏午苏午……

　　苏午，他是我心中的那一片净土。他从不曾见过我颓废的姿态。他见过的，只有我最最纯良的样子。我，苏文，今年二十四岁，只在苏午的眼中，纯良和善，风趣有礼。即使如此，我也已经很满足了。

　　我在床上趴了一会儿，然后坐起来。今天演的戏太多，我好辛苦，洗洗睡吧。

　　我走进浴室，打开热水阀，放出积攒的冷水，然后动手脱衣服。西服外套、领带、衬衫、皮带、长裤、内裤，我一件一件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叠得整整齐齐。

　　我放松地伸了一个懒腰，再次打开热水阀。滚烫的温度砸在身上，舒服得让我不禁呻吟出声：“呼……真舒服。”

　　这才是我该过的生活，安逸无争，舒适满足。

　　每当热水划过肩膀和胸膛就会被我的体温中和到温热，不再滚烫。虽然是我喜欢的温度，却不如滚烫的水温舒服。我叹息，人不能贪求太多，适时就该满足。

　　我又站在花洒下面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擦了浴液，冲净，擦干，然后穿好睡衣。

　　这一整天，只有现在才是最放松的时刻。我对镜子笑了笑，镜子也忠诚地回给我一个虚假并带了点妩媚的笑容。我皱了皱眉，这样的表情不该出现在此刻的我的身上。

　　这是一个，带着堕落味道的表情。

　　苏武苏午米凯王瀚……他们的脸走马灯一样重复地循环，我的思想像毛线球一样乱成一团。是谁让我做出了这样的改变？我怎么能现在就堕落呢？我还，没能得到我所请求的东西。

　　我用双手撑住镜缘，直直望进镜中那个我的眼中：“喂，听着，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可惜，镜中的那个我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他的眼中写满了迷惘。我合上眼眸，刚刚被热水烫到高温的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

　　我是不是，已经在堕落了？

　　第二天，我准时把卡塞进打卡机，然后坐在我的座位上，打开电脑。

　　半晌，我看了看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挑眉，难道胡经理跳槽了？一般情况下，一个小时之前他就会来提醒我又到了和苏武对台词的时间。算了，不对台词对我这个小小的配角又没有影响。

　　“苏文先生。”我才想完，胡经理就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办公室，大声喊我的名字。

　　“有事吗？胡经理。”我站起身，恭敬地致意。

　　“总经理请您快点收拾好您的东西到他的办公室去。”胡经理把气息调稳后转达了主角的要求，我才猛然想起，我升职了，总经理助理。

　　“是，我马上就收拾。”我说。既然已经知道躲不掉了，我又何必再逃？

　　只用了十分钟，我就收拾好了我的全部家当。胡经理亲自为我开门，我抱着箱子，表情受宠若惊。苏文何德何能受到这样的待遇？我不过是，有了一位能干的父亲和一个天才的弟弟罢了。

　　我进了电梯，把箱子的重量转移到一只手上，然后熟练地按下十五层。电梯四面都是镜子，我对着镜子微笑，眉间却带了一点纠结。

　　“咚咚咚。”我又一次敲响总经理室的门，只是换了心情。

　　“请进。”语调微扬的声音透过木门传出来，真真好听的要命。

　　我推门而入，带着恭恭敬敬的表情。

　　“早上好，哥哥。”苏武坐在宽阔的办公桌后，十指交错，霸气天成。

　　“早上好，总经理。”这是我第一次改了台词，我看着他，把箱子抱得更紧。

　　“这只是弟弟的问候，不需要用职称。”主角纠正了我的错误，固执地提醒我台词的内容。

　　我叹息，忤逆主角的配角从来没有过好下场不是吗？我说：“你究竟想怎么样。”

　　苏武却突然笑了，明明只是一个嘴角上挑的动作，却做得如此恰到好处。他用右手指了一下角落里的办公桌，在我妥协了之后改了台词：“哥哥，那就是你的办公桌，希望我们能相处得愉快。”

　　我抿了抿唇，径自把箱子放下。开始摆我的私人物品。

　　“还有，”苏武提醒我，“你的桌子上有一份总经理助理岗位职责，希望你能认真地阅读一下。”

　　我低头，桌子上果然放着一个简洁的文件夹，我收好东西，翻开文件夹。

　　“负责各类文件的分类呈送，请经理阅批并转有关部门处理。”

　　“记好办公会议和其他会议的组织工作和会议纪录。做好决议、决定等文件的起草、发布。”

　　“做好企业内外文件的发放、登记、传递、催办、立卷、归档工作。”

　　“具体办理来宾食宿安排、购票和迎送事宜，以及其他后勤事项。”

　　“必要时充任临时驾驶员完成紧急用车任务。”

　　“完成临时交办的其他任务。”

　　我随意地扫了两眼，总经理助理，这个名头听起来很是好听，实际上就是一个打杂的。当然，与普通的打杂不同的是，总经理助理只给总经理打杂。

　　我合上文件夹，总经理助理和佣人有什么区别？

　　“这么快就看完了？”苏武站起身，把双手撑在我的办公桌上，阴影深刻，压迫感十足。

　　“我看书一向很快。”这是实话，我看书确实很快，但从来记不住任何情节道理。

　　“有认真看吗？”

　　“有。”我说，没有一丝停滞。这也是实话，至少我还记得这份文件的作用----提醒我我的卑微。

　　“真的吗。”他侧过身，阳光重新照在我的办公桌上，我没有答话，他也并没有期待我的回答。

　　“哥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苏武漫步回到他的办公桌后，语调微扬，眼神却冰凉冷漠。

　　“总经理的话我一直谨记心中。”我说，不过是那几句台词，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我欠他的、我不知道，翻来覆去也不过是这么两句话。

　　“呵......那么，我说过什么？”

　　“我欠你的。”我迅速地说出准备多时的回答。

　　他的眼神却突然阴暗下来，带着一点纠结的感觉。“只可惜，你不知道。”他说。

　　又是这句话，我明明已经听过太多遍，却完全没有“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的豁然开朗。

　　“如果你想让我知道，完全可以告诉我。”我弯腰按下电脑的启动键，尽量把语气调得平淡一点。我问：“你做得到的，为什么不说呢？”

　　“怎么可能......做得到呢。”苏武宛如叹息般的声音依旧不改那一点点的上扬，只是这样的声音让我感染到一点点悲伤，比他语调的上扬还浅还淡却无法忽略的一点点悲伤。

　　我看着他，他垂眸，生硬地换了话题：“闲话说够了，现在开始认真工作吧。请把下午两点要用的会议文件准备一下。”

　　“是，总经理。”我突然想知道，他为什么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