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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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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繁华皆作土,多少宫阙只废垣。”严落川不再理会魏徵,犹自沉吟着,竟缓缓站起身,右手扶着魏徵的肩膀,走到面向庭院的窗子边,食指一点窗扇的中缝,将那一扇窗子推开。新鲜的空气伴随着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同时倾泻在严落川的脸上,使得他不自觉地闭起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口气真的好长,而呼出时,也是细细地,缓缓地,仿佛缠绕过千百个隐匿不可见的郁结。“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严落川自言自语道,“我在做什么,天下人在做什么……争争夺夺的,有意思么?我……我一定要卷进去么?”莫名的,想到自己也会像那许许多多更更迭迭的历史人物一样,百年身死之后,徒在一片黄土之上垫起三尺坟茔,徒在一部史书之中印下几行记载,什么伟业,什么风神,还不是一阵青烟,吹一吹就散了,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从前,他从未想过这些问题,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把自己,和那些冷冷冰冰的文字联系在一起,而如今,他,严落川,和李建成,隐太子,大唐帝国,玄武门,《新旧唐书》,《资治通鉴》全都通通的连成了一条线。如同一支羽箭正破风疾飞而来,靶心,正是他的心口。想到这,他不由不安地轻抚胸膛,手指又渐渐握拳,直至骨节泛青。
明月初升,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莹莹反射着皎白清冷的月光,正是腾光照人,骨肉相莹,一阵凉风吹过,更是寒浃肌肤,清入肺腑。严落川低头看看自己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又抬头看看树梢上若隐若现的月亮,低低地说道:“如此良辰如此夜,我只想对月长吟…………”魏徵仰着脸,等着严落川继续说下去,却见严落川回过头,悠然的语气骤变,狠狠地接了句:“他妈的。”
魏徵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皱眉问道:“大公子,您说什么?”严落川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说罢他重新将窗子关好,又向前迈出几步,俯身吹灭了最大的那一支蜡烛。整间屋子顿时暗了下来,暗到只能让他们隐隐约约看到彼此的身影。
严落川转到床边,掀开被子把两条腿伸进里面,又曲起膝盖,双腿蜷缩在胸前,向前俯着身,双臂将膝盖和被子一同抱在怀里。
那是他最喜欢的姿势,因为这样子蜷缩着,他觉得温暖,安全。
魏徵知道今天的谈话已经到此为止,便识趣地站起来,捋了捋衣摆,道:“魏徵不打扰大公子休息了。魏徵告退。”严落川斜瞥了魏徵一眼,淡淡道:“好,魏先生慢走。”魏徵躬身一揖,转身推门而出。在魏徵抬起头来的时候,严落川看到,在魏徵的眼睛里,猝然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可是他已经疲于理会这一闪即逝的光芒究竟意味着什么,现在的他,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放松一下,这一整天来绷得紧紧的神经。
他顺着丝柔的床单一路滑躺下来,翻个身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刚刚闭上双眼,突然听到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响起。“谁?”他问道,声音中已经难掩疲惫。“大公子,是我。”门外的人应道,声音柔腻,正是个女子。
是你?可你是谁?严落川心里道,你就算报上名字我都未必知道你是谁。正想翻个身不予理会,可刹那间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声音,貌似是那个燕儿的啊!思虑及此,他不禁又想起了下午时李元吉的表现,眉尖微蹙。
“有事吗?”严落川问道。只听燕儿答道:“燕儿来照顾大公子就寝。”严落川闻言,眉皱更深,忙道:“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他本以为这样便可将燕儿送走,可谁知燕儿却铁了心的留下来,回话道:“公子伤重,不能没有人照顾啊,请公子让我进去吧!倘若让三公子知道了,定会责怪燕儿没有照顾好大公子的。”这话说的是合情合理,语气诚恳,让严落川一时也犹豫了。可是自己在这睡觉,一个陌生女子就在旁边守着,他可接受不了,之前那是昏迷,根本不是一回事。稍稍顿了顿,严落川道:“或者……你去叫元吉过来吧,我有话和他说。”许久,门外的燕儿没有答话,然而最终,她还是顺从地道了声“是”,就转身走远。
严落川微微松了一口气,闭着眼睛,静静地等着李元吉的到来。他并非是真的有什么话要找李元吉说,只是他感觉,只有和那个比他小了十一岁的弟弟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有一种温暖,踏实的感觉,那种感觉,只属于亲人。
他需要这种感觉,正如他需要证明自己的存在。然而在李元吉到来之前,他便已沉沉的睡着了。
这一夜,也许有场华胥梦,又也许会在冷汗中惊醒,然而无论如何,在明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他睁开眼睛,要面对的又是新的一天。也许麻烦并没有解决,也许伤势并没有好转,然而,新的一天,终究是有新的希望的,新的一天,终究还会有新的故事,等着他去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