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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传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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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金凤手持凤鸣剑,端坐在一家叫做“客来居”的酒馆中。
桌上几碟小菜,一壶清酒。
在她旁边坐着的,是苏冰鹤。而苏冰鹤的旁边,是余自清。
她终于还是没有直接去找萧方智算帐。
按照金夫人的设计,她在剑坊门口找到了苏冰鹤,二人定计后找到了余自清。
余自清却想不明白,为何苏萧二人非要请他喝酒。对于他一个生意人来说,酒桌就是用来谈事情的。
而现在萧金凤和苏冰鹤就是要找他谈萧方智这件事情。
“余先生,我离开淮南的这段时间,有劳你了。我敬先生一杯!”苏冰鹤举杯微笑,先自一饮而尽。
余自清便饮了杯中酒,紧跟着笑道:“主要是冰鹤你的投金配方研制得当,可敌千军万马啊。我们这些人,还不就是帮忙跑腿,打打下手?”他是个生意人,说话自是滴水不漏。
萧金凤见苏冰鹤使了个眼色,遂含笑道:“先生先后亲自试验过几个配方,感觉哪种最好呢?”
余自清闻言略做思忖。“若说最好的,还当是冰鹤你离开淮南时候给我的那纸配方,兵器的韧性确是比先前好了不少。至于后来你又更改的那一配方,刚依法铸造完毕,封少主便说是前方急用,上赶着运走了,弄得我们也不晓得究竟怎么样?”
苏冰鹤和萧金凤闻言,心里均是一沉。苏冰鹤忙堆起一幅笑意:“是我后来改的那一配方么?”
萧金凤佯怒道:“余先生,冰鹤,你们又改了配方怎么不告诉我?是不是欺负我一个女子没有什么见地?”
“哪里哪里,萧姑娘可错怪我喽。我当时忙活着,就忘了其他。不过细想起来,当时萧姑娘一直都在,好像就那会儿不在来着?”余自清道,“这配方就是按照凤鸣剑的配方,将那四成的锌换成三成,另加半成铅,半成白铝。可是个新方法,以往从未见过。”
苏冰鹤听后,心道完了,这配方定然是不行,不自觉中脸色一变。萧金凤怕余自清发现异样,连忙搭茬道:“这个好主意也只有冰鹤想得出来。而且还要跑出合肥地界去想,真不晓得你在你师父那里呆了几天,脑袋咋就开窍了?”
余自清打趣道:“是见了沈郡主,脑袋才开窍的罢。”
萧金凤闻得他又提及沈雨笑,心中不悦,道若不是因为她不辞而别,冰鹤便不会走,这兵器也不会被人做上手脚。为何这等女子偏偏有人钟爱,真是令人苦闷。只听得苏冰鹤问道:“先生,这次的兵器一共有多少件?运往何处?”
“一共是五万七千件。运往什么地方,我听封少主说过一次……好像是历阳。”余自清道。
萧金凤和苏冰鹤交换了个眼神,三人又谈笑一会方毕。
“先生,可别告诉宏毅。”临走萧金凤笑道,“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好猜。”
余自清也明白封宏毅的脾气,笑道:“我不说便是了。”
余自清走后,苏冰鹤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一身红裙的萧金凤持剑跟在他身后,不晓得该说什么,想起萧方智做的好事,忍不住啐了一口道:“天杀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私斗,枉我这么信任他!若是大梁有个三长两短,谁还买他这王爷的帐!”
“他还不如你一个女子明白。凤鸣的韧度不足,用来铸造长兵,可是十分冒险的事。这其中又有加减,兵器的质地真是不堪设想。”苏冰鹤眉头纠结,担忧地望着远方,心道也不知道这批兵器到了历阳没有,这掺假的兵器若一上阵,交战必亏。若是萧绎抓住这个把柄,借口参本削了萧范的兵权,后果就更糟糕。
“我得去一趟历阳,把那些兵器追回来。顺便去前方大营通知淮南王爷,让他作好防范。”他有些不放心地道。
“你不能去。”萧金凤道,“兵器还没有造完。你得留下来,防止萧方智在其余的兵器上再出坏点子。况且若是你走了,必然引起他的怀疑,而我们目前的计划是先不要惊动他,听淮南王的号令。你何不作飞鸽传书?”
苏冰鹤望着她,语重心长地道:“金凤,我恐此事传书难尽其详。况淮南王身边有萧绎的探子,此事还须得力之人前往,单独与王爷说明。只是我现在分身乏术,可如何是好?”
“是啊。现在也没个有担当的人得闲哪。若是平常我还可以替你去,如今我娘又病倒了。”萧金凤如是感叹,一转脸却看见苏冰鹤担忧的表情,心里顿时打翻五味般难受了好一阵子。
从萧金凤认识苏冰鹤开始,就对他的洒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往昔一个人、一把剑,来去如风。不知道为什么却心甘情愿留在了萧方智的剑坊,一呆就是好几年。在剑坊的日子,他仍爱饮酒,尤其爱兴高采烈地聚饮。萧方智,萧金凤,剑坊和教坊的诸多兄弟姐妹,都曾与他同饮一席。远在龙潭的铜矿老板杜云南,与他棋逢对手,相谈甚欢,更是他酒中挚友,二人曾斗饮十坛女儿红不在话下。
萧金凤回味着那时的苏冰鹤,浓眉星目中透露着一股豪迈侠气,只是略带倨傲的爽朗一笑,却已使她领略了何谓江湖。二人双剑合璧,行走淮南几年,造就了一种别样的默契。使她对于冰鹤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
如今,他对着酒坛,心情却复杂如此,再也听不到那爽朗的笑声。萧金凤回想起过去的几个月,觉得仿佛一场梦。几天前冰鹤还和她玩笑,道她终于找到了好归宿,如今封宏毅却也变了,变成了她的哥哥。
她宁愿他变成一个陌生人,也不愿意眼看他变成自己的亲哥哥,简直让她哭笑不得。如今冰鹤还是冰鹤,他身后的那些人的笑脸却在一个一个地变模糊。
萧金凤感觉到,心里有一种久违的孤独。
那是被人背叛的滋味。
苏冰鹤显然也在体会着这种感觉。
这感觉,并不好受。
萧金凤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凤鸣剑。
那是苏冰鹤特地为她铸造的剑,质地坚固轻便,与穿空剑合用,便可将功力发挥到极致。她抚摸着剑鞘,咬牙道:“要不你帮我关照娘亲几天,我替你去!”
“我不舍得。”苏冰鹤握着她的手道,“让你为我的事分心,我过意不去。”
萧金凤笑了,道:“不用客气。若是你家沈郡主能去,何劳有我呢。”
这次她说话的口气,倒是大大方方的。
萧金凤负苏冰鹤之托,带其剑师令牌,连夜催马前往历阳,不便多言,只道是怀疑兵器的铸造技术有误。历阳在任的是太守庄铁,开城门令入,细听其陈。他奉命驻守历阳,虽则季文暄曾经委人数番提醒于他,却终当自己是在大后方,前有数十万王师,战火短时内必然不至。这兵器到了历阳,也只是粗粗查验了一番,见数量无误,哪里还想到其他,便教人存入了府库之中去,待等三日后演习。闻得萧金凤此言,忙命手下将士取那新铸兵器来试。
萧金凤仔细看那些长兵,精光四射,搬动时泠然有声,心里疑问重重,遂去地下捡起一杆双翅玲珑钺,顺手扔了另外一杆三叉戟给一个将士道:“且试试如何!”言未尽,将手中钺全力挥出,挟着一股劲风,直击过去。那兵士意外之下,竟然呆在原地。萧金凤心里一惊,又是急又是气,忙手上发力收住攻势,生生将兵器停在半空,嗔道:“如此反应,如何应敌!”
庄铁见状,道:“他们平日素在我帐中,练习也疏忽了。萧姑娘不必见怪。”他话未完,已然从座前一跃而出,将那兵士的三叉戟抢在手中,对准萧金凤胸口方向就是一刺。
萧金凤只觉得一阵冷森森的寒气扑将过来,下意识将身子向一边闪避。庄铁见她躲闪,却并不还击,而是因借其势,直冲帐门扑了出去。他从门边拉起一批青骢马,翻身一跃而上,两腿夹紧马腹,持戟策马而去。萧金凤见状,喝道:“慢走!”也跟了出帐,从帐边拉了匹毛色赤红的马驹,追了上去。庄铁有意放慢了速度,萧金凤体格轻巧,那赤色的马驹亦方成年,蛮力实足,是故跟上那青骢马,并不费丝毫力气。萧金凤见赤驹已然接近青骢马,便不待它上前,全力将手中长钺向下一抡,去削庄铁那青骢马的后腿。庄铁早有准备,便将长戟反手往回一挑,眼看要将萧金凤挑将下马来。萧金凤见状,却并不后退,反倒将身子向前一俯,迎着那戟的方向来。庄铁心中一惊,道是她招架不住,手中戟的速度遂略有迟缓。哪知萧金凤俯身抓住马鞍上的铁环,动作却丝毫不慢,将身子贴着一边马腹,手中玲珑钺削来的力道更劲,眼看要削断那青骢马的马腿!
庄铁方见这小女子竟然是真架势,大惊之下,连忙将那三叉戟向下格去,准备架住她玲珑钺,再猛力向前一拉,她一个女子力道不足,兵器必然脱手。正想着,萧金凤却早有准备地将玲珑钺向后一撤,借着余力跃回马背,玲珑钺在空中抡了一周,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直向庄铁面前削去!庄铁忙将三叉戟举起在耳边奋力一挡。
只听得刺耳的一声锐利鸣响,萧金凤和庄铁二人同时感到虎口一震,萧金凤的玲珑钺已然脱手。再看庄铁,因着那一挡的惯力,险些从马上跌下。他忙举起三叉戟查看方才格挡之处,只查见细小的划痕,心中大喜道:“萧姑娘,这兵器分明比先前的还要好些!”
萧金凤也从马上一跃而下,将那玲珑钺捡起来看,奇怪道:“这……果真是凤鸣的颜色,但是坚韧度却比先前的铜兵还要好上数倍!”
庄铁勒马道:“银鹰剑坊的技术,名闻淮南。方才如此大力撞击不坏,虽真刀真枪的战场亦不过如此。萧姑娘,你们剑坊看来过虑了。”
寿春城外五里,梁军营。
淮南王接密信,阅罢面色不悦,随手将信件递给身边的季文暄。季文暄见他面有忧色,忙接了信看下去,惊道:“朝廷遣临贺王守长江硃雀航?”
“侯景自涡阳败后,多所征求,朝廷含弘,未尝拒绝。上次得万匹青布,悉用为袍。又以台所给仗,多不能精,启请东冶锻工,欲更营造,敕并给之。临贺王萧正德参与其中,早有通敌之嫌。硃雀航就在左近,水路交通甚便。此时发生这种事,恐怕是有意的安排。”淮南王叹道:“现在让他掌握了水路,是大大不妙。”
“合肥、谯州、历阳本是前对侯景,后依长江。如今我们是腹背受敌啊。”季文暄看着几上的地图,蹙眉道:“硃雀航,遡流而上可达龙潭铜矿,顺流而下,可直达——健康!”
淮南王似乎是很沉重地坐在几前,沉思不语。
此时闻得手下持剑师令牌来报:“帐前有一女子,自称萧金凤求见。”
季文暄识得苏冰鹤的令牌,亦久知萧金凤的名号,忙道:“快请她进来。”
淮南王奇异于他的干脆,道:“这萧金凤姑娘是何人?”
季文暄一语带过道:“是冰鹤的好友。”恐淮南王爷对她歌姬身份有成见,将她出身隐去不提。
这时候一身红裙的萧金凤大踏步走了进来,英姿勃发地仗剑行礼道:“民女萧金凤,见过淮南王爷。”又向一旁的季文暄边行一礼,道:“见过季总管。”季文暄颔首答礼。
淮南王因问道:“萧姑娘既是冰鹤的朋友,前来所为何事?”
萧金凤屏退左右,只留季文暄在侧,遂将萧绎萧方智父子之事,一五一十地细细道来。又将谯州,历阳两地的兵器状况道出。“确是奇怪,这兵器本当不堪一击,不知为何,却出奇地好。”
“上次送来的兵器确实比先前的要好。我们在寿春城外已经与侯景军发生过几次小冲突,用的就是这些兵器,并未吃亏。”季文暄道,“我还以为是冰鹤在后方研制了新的配方,不想真相为此。恐怕是湘东王爷一党设计不成,反倒歪打正着了。”
“咱们一直怀疑的老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淮南王笑看了季文暄一眼,道:“躲在后面迟迟不露面,我早怀疑是他们。现在我们可以采取下一部的行动了。”
“王爷准备采取什么行动?”萧金凤突然感到有些紧张起来。
“如今侯景叛军人多势壮,萧绎军却在后方按兵不动。我自然有妙计,逼他出兵。萧姑娘是否有什么建议?”淮南王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情,盯着她的眼睛道。
萧金凤咬牙道:“只要出兵便可以?”
季文暄有所觉察,道:“萧姑娘为何如此紧张?”
萧金凤心里一沉,却听得淮南王的声音依旧温和如故:“确是如此。其实我手里已经掌握了他早年勾结反贼的证据。如今只要我一开口,萧方智根本难以离开淮南。我们本当共为大梁。若是他肯出兵,我便不作追究。”
“王爷难道……”萧金凤想到,淮南王爷一定是要反萧绎之道,用萧方智为人质,逼迫他出兵!她又不敢说,怕提醒了他,一边为自己把实情全盘托出后悔起来。她想到这里,只听得季文暄关切的声音道:“萧姑娘,你脸色不好,可是路上太过劳累?”
她抬头,见淮南王爷和季文暄看着自己,知道自己的失态,忙掩饰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当尽快回去,给冰鹤传个信息,告知他兵器的情况,以免他性情太过急躁让萧方智看出端倪,打草惊蛇。”
“甚是。此事本当萧姑娘再跑一趟。只是萧姑娘已经奔忙数日,不必急于一时。”淮南王笑道:“文暄,这事你去办罢。”
季文暄道:“传书未为不可,只是且不可再传回剑坊去。我随身带有一只信鸽,是我和舍妹玉琳私下通信之用。如今借用它传消息,当是安全。”
“令妹?”萧金凤有丝犹疑地道。
“放心罢。”这次反倒是淮南王爷笑得安心。
季文暄从自己帐中将一只灰色的小巧信鸽取出,取出一片薄笺,在上面画了几个符号,拴在鸽子腿上,松手任它扑楞楞地飞去了。
“我们兄妹之间有约定的符号。他人若截获此信,如同废纸。”他松手笑道,“萧姑娘,我已经令下人打扫了一间帐篷,姑娘先少事休息罢。”
萧金凤含糊地应了一声,心想该怎么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好给萧方智传个消息,让他尽快离开淮南。但一想到他若离开淮南,萧绎恐不发兵,心里又矛盾起来,就这么心思重重地出门去了。
望着她孑然离开的背影,淮南王沉吟道:“她方进来,我便觉得她长得有点象一个人。看她刚才的反应,我便有八分确定了。”
“像谁?”季文暄问道。
“萧绎过去的一个情人。”淮南王叹道。
季文暄见他说起湘东王萧绎旧事,不好多问,只得道:“王爷既然觉得萧姑娘可能与湘东王有瓜葛,刚才为何又要告诉萧姑娘这些呢?”
“她是个不相干的人。我看这孩子性情单纯热烈,并非萧绎的同谋。”淮南王叹道:“文暄,这几日正值两军对峙,你趁此机会回趟合肥。”
“恐怕不妥。”季文暄道:“侯景大军随时可能进攻,此时属下怎么能离开王爷,到后方去?”他负责淮南王的生活琐事,亦时刻为他分忧。淮南王爷思维缜密,自有主见。但他虑及此时离开,万一敌军来犯,王爷必然分身乏术。况王爷又有腿痛的毛病,天寒常作,不禁放心不下。
“孰为后,孰为前?现今我怕的不是前方的侯景,而是这些看不见的敌人。文暄,你这次回去,有好几件事情要办。”淮南王低声嘱咐了他数句,方语重心长地道,“文暄,淮南地界,乃至整个大梁的命运,在你手上。我代淮南百姓先谢过你了。”神色郑重,仿佛是交代身家性命一般。
季文暄闻言,起身正色道:“属下遵命!若是有违王爷使命,必不复见王爷!”
淮南王示意他坐下,仍是平静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昔日雨笑的娘亲曾经多次跟我提起过。你且尽力去做便是了。你回到合肥之后,除了注意后方各处的风吹草动,也留心照顾王妃和坤儿。至于雨笑——”他顿了顿道,“等你把这些事办完之后,将她带到营中来住几日。我要留点时间,单独与她尽父女之道。”
季文暄一一答应,从容告退。
淮南王爷却有他的打算。在事情明瞭之前,他的想法,连季文暄也不曾知道。
此时的合肥却仍然是一派升平景象。人们依然故我,并没有意识到叛军已经打到了家门口。——其实人们并非不知道,只不过不愿意去想,将危机感深深潜藏,看上去却像是一股脑地抛了。
王府的气氛也没发生什么变化,淮南王以往常常外出,这次在人们看起来,与以往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季玉琳也如往日一般,安排着一府人的饮食起居。早上去王妃处问了安,便回到厢房处理事务。王府的开销,因为战事,从三个月前开始紧缩。她已尽量妥善安排,不显山不露水,但已有不满的闲言碎语传来。她神色冷峻地合上账本往旁边一放,这时碧云奉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哟,玉琳姐,又在管帐呢。”碧云奉甜甜地笑道,眼睛却不停在账本上打转,“这几个月,帐目管理可不容易吧?”
季玉琳干净利索地将账本往柜里一锁,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你家郡主回来了,怎么大清早还有空出来?”
清早是婢子们最忙碌的时候,盥洗打扮,问安用馔,哪里有脱身的空儿?碧云奉叹气道:“沈郡主带人问安去了。自从上次的事儿之后,郡主体谅,问安之事,素不用我陪去。”
季玉琳知道她是说被王妃杖责之事,道:“现今郡主规矩倒是好些了。你也不必整天躲的什么似的,教王妃知道反倒不好,说你不受管教。”
“郡主哪里是好些了。”碧云奉叹道,“那日莫名其妙地就不见了。我怕王妃再拿我开刀,心里突突地直跳了好几天呐,阿弥陀佛,真是吓死人。好歹过了几日回来了,我们的日子却并未好过些。哎呀,真是……”一边看着季玉琳转身从窗台上抱起一只鸽子。
“谁的传书?”她问道。
“我哥。”季玉琳打开字条一阅,道。
“都说些什么?前方怎么样了?”她又问道。
“没什么两样。”季玉琳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那就好。等这阵子过去了,日子就好过,我们就不用做得这么辛苦了。”她一边说着敷衍的话,一边留神看着季玉琳的脸色。王妃有没有透露要撵季玉琳的意思,她从玉琳脸上看不出来。
季玉琳却边收拾边道:“王妃那边方才叫我,我该走了。改日我去拜见沈郡主,顺便去你那里坐罢。”
说完就撇开她径直奔王妃住处的方向来。走过一段料定碧云奉没有跟来,转身快步往王府侧门的方向去。却正遇见从王妃处请安回来的沈雨笑一行。
“婢子见过沈郡主。”她盈盈一福,笑道。
“玉琳快请起。”沈雨笑忙扶她道,“都说过,何须如此客气。可是去王妃那边?”她此时已经是一身郡主装扮,新制的襦裙依旧是云纹白色底调,镶着银兰色忍冬纹宽边儿,如云的发鬓簪饰着一支纯银步摇,行动清脆作响,越发衬托得她面色如玉,气质若兰。在她的美丽面前,季玉琳身量不足,不甚起眼。
“出府征收些散帐。”季玉琳回道,“这几个月,王府用银这么紧张,他们几个大户回钱却益发的懒散了。”
“如今都不易。”沈雨笑道,“我们大家俭省些,也就好了。”
季玉琳笑道:“正是。郡主有心呢。”二人又说了片时,便告辞出了王府,沈雨笑一行人回海藻榭不提。
季玉琳出了王府,便直接奔银鹰剑坊的方向去。
余自清在门口招呼客人,见了季玉琳忙笑道:“姑娘,买剑还是找人?”
季玉琳略作思衬,笑道:“找人。我乃王府的丫鬟。受了沈郡主之托,前来与苏冰鹤送书信。沈郡主有言,此信必须送到苏冰鹤本人。”
“原来是沈郡主的信使。冰鹤正和我家少主在下棋。姑娘稍等,我去通报。”余自清说着进去了。
季玉琳盯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
余自清来到花厅,见萧方智和苏冰鹤正在下棋,忙道:“冰鹤,门口有个姑娘自称是王府的丫鬟,替沈郡主送书信与你呢。”
萧方智先把双手一摊,笑道:“怪不得冰鹤下棋如此心神不宁,原来早有感应,会有书信到来。”
苏冰鹤闻言心中亦甚是喜悦,道:“定是云奉了。余先生何不让她进来。”
余自清道:“并非云奉姑娘,这姑娘眼生,我以前没见过。”
“哦?”萧方智道:“让她进来罢。”
季玉琳于是进了剑坊的花厅,来到苏冰鹤和萧方智的跟前。
苏冰鹤抬头一见,果然是生面孔。她身着王府的侍女服装,干净利索。虽不及雨笑亲善,举手投足之间却神采奕奕,姿态倒也娴静。遂起身答礼,笑道:“虽先前未见过,看姑娘打扮,定然是王府中人罢。”
萧方智也从未见过这个身形小巧的女子。单是看她一身翠绿的衣着,与王府内林林总总的侍女一般无二,平淡无奇。
季玉琳却是在王府内见过苏冰鹤的。因此推知他身边便是萧方智:“苏剑师,我家郡主有话相言,可否借一步讲话?”
萧方智哪能不会意,大笑道:“沈郡主今日派了这丫头来,比往日的更不同,倒把我们当外人了!罢罢罢,咱们这就走!”说着招呼余自清,二人出得花厅,奔外院去了,独留下季玉琳和苏冰鹤二人。
“姑娘,何事如此秘密?”苏冰鹤心中只道雨笑有什么体己话儿,说与人传了来,却也讶异为何派个不相识的丫头。于是微笑着,让了她的座儿。
季玉琳却并不急于就坐。“苏剑师,长话短说。其实我此行并非受雨笑郡主之命,而是受我哥哥季文暄之托,带密信来与你。”
“哦?”苏冰鹤闻得她不是雨笑派来,心中有些许失落。亦方知道她便是季文暄的妹妹。常听人提起,季家兄妹在王府辅管内务,处事好手段。季文暄他早已混熟,今天方才见了他妹子。不料一见之下,却是语不高声,貌不惊人,着实与他所想象的不同。“季总管找我究竟有何事?”他将这些想法置诸一旁,问道。
季玉琳环顾四周,方道:“我哥哥信中说道,萧姑娘已到王爷大营。兵器配方幸而甚好,可继续依法造来。另外请苏剑师稳住萧方智,暂时不要让他离开合肥。”
苏冰鹤闻得兵器无碍,心中稍安,道总算没有什么问题。道:“麻烦你们兄妹了。王爷难道是想以萧方智为人质,逼迫湘东王出兵?既然如此,我自会想办法稳住他。”
“这样就好。那我哥哥的话,便带到了。”她说着准备告辞。
“请教姑娘芳名?”他最后问了句,生怕这平凡的姑娘若是走进人海,下次便会认她不出。他突然想起金夫人说过,季文暄是佟玉之子。如此季玉琳便是佟玉的女儿。想到这里,苏冰鹤觉得她的举动很熟悉,些许带着佟玉的影子。他想把这些告诉她,却怕她以为自己是在胡说,毕竟和一个刚认识的姑娘说这些,明显有套近乎的嫌疑。
“婢子季玉琳。”她没有发现他的猜想,说完便走了。
苏冰鹤这边却犯起难来。他本是奉萧方智之命牵制萧范,一来二去,却也看出了萧范对国家亦有一片赤忱,明白如此相互拆台,早晚两败俱伤。而他若是帮萧方智逃离了淮南,要萧绎出兵就更不可能了。萧绎只会坐看萧范大军与侯景军相互消磨,等差不多的时候,他才会出来收拾残局。萧范也看清此点,不想坐以待毙,所以才打算有此举动。
他突然想起萧金凤。性情如她,必然会是非分明,在这个关节眼上知道该帮衬谁罢?
他不知道,此时的淮南王军营内,萧金凤的心情亦如火上浇油一般,坐卧不宁,又不好让人看出来。淮南王爷则专门为她设置了营帐,饮食待为上宾,始终不提让她回去。次日用馔,她见季文暄不在侧,问道:“王爷,为何不见季总管?”
淮南王爷笑道:“他正收拾行囊,一会就走。我派他回淮南办点事。”
“不会是……?”萧金凤欲言又止,想起淮南王曾经说过的话,便明白季文暄此行之意,心里一下子慌了神。这些都被淮南王看在眼里,示意她不用再说,道:“正是如萧姑娘所想的了。”
萧金凤忙道自己娘亲有病在身,也要尽快赶回淮南去。淮南王爷遂不多作挽留,准她与季文暄同行。
季文暄不是个很多话的人,萧金凤也不算是。
由于萧金凤急于知道他的任务,因此他二人一路还算是说了几句话。但无论萧金凤费几多口舌,季文暄始终绝口不提萧方智的事情。他送萧金凤回到教坊,便自行打马离开了,很快就传来了王府派人包围了银鹰剑坊的消息。
萧金凤大惊之下急忙赶去,离剑坊还有数丈,便感觉到气氛不同以往。门口已经换成四名王府侍卫驻守,院门内也遥遥可见四处是巡逻的侍卫。“闲人免进!”她走到门前想闯进去,却被四柄长戟重重拦住了去路。
“我不是闲人,是苏冰鹤的朋友。”萧金凤恼怒莫名,“让我进去!”不容分说,抬手要将长戟用力推开。那四名侍卫哪里肯就放她进入,院内的侍卫见状也跑过来,喝道:“哪里来的不识相的闲人,赶紧轰出去!”
萧金凤哪里是善罢甘休之人?心里头又急又气,当下一招“白驹过隙”躲过了那侍卫的掌风,绕到他身后,转身用刀掌劈向另外一人,同时一招“鱼鹰入水”又接一招“横扫千军”,反踢向赶过来的几个侍卫,身形矫健地开出一条路来,直奔后院的方向而去。
她方冲进通向后院的门廊,院内几十名侍卫已经闻见动静涌了出来。后面追赶的十几名外院侍卫亦沿着门廊赶了上来,将萧金凤堵截在门廊上。萧金凤眼看进退唯谷,心中甚是恼怒,“噌”的一声将凤鸣剑拔了出来,金光四射,喝道:“放肆!谁敢上前?!”
众侍卫正要上前与她拼斗,只听得有人道:“快住手!”众人闻言马上鸦雀无声,退将下去。萧金凤循声看去,只见来人身着公服,腰际佩长剑,黄绶铜印,原来是季文暄。他本在内院,闻得人声嘈杂,出来观看,才发现是萧金凤。方才笑道:“萧姑娘,我手下不认得姑娘,方才得罪了。小王爷和冰鹤就在里面,姑娘里面请。”面对在剑坊常来常往的萧金凤,他的语气一派从容,此刻倒像极了剑坊的主人。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萧金凤怒目而视,“把剑坊围了个水泄不通,让人家生意做不成,连自由走动也不能了。这就是你们逼迫湘东王出兵的妙计么?”
“并非如姑娘所想。”季文暄很淡然地一笑。“剑坊负责淮南的兵器制造,如此军事重地怎可不派重兵把守。近期听闻小王爷驾临淮南,淮南王爷担心有人对小王爷不利,到时不好向湘东王爷解释,因此特派属下保护小王爷的安全,仅此而已。姑娘不信,便进花厅看看。”
果然,萧方智和苏冰鹤都在花厅。苏冰鹤沉吟不语,萧方智的脸上满是一派愁苦之情。见了萧金凤,他眼中散发出喜悦和希望的光芒,“金凤,你来了!”不顾及旁人在侧,急忙走上前要握住她的手,萧金凤却转身避开了。
“金凤,你这是怎么了?”萧方智发现她有些不对,“是不是他们把你抓来的?”
萧金凤转身不理他,季文暄似是有意替他们打个圆场:“萧姑娘是自己来看小王爷的。属下处处以礼相待,小王爷莫要总如此说话,若是淮南王爷听见了,教属下担待不起。”虽然嘴上这么讲,心中却吃定他无反抗之力,眼神中全无惧意,在萧方智看来,反倒有些像是调侃了。
“好你个季文暄!”他气得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
“来人,为萧姑娘看座,给三位上茶。这几日麻烦苏剑师和萧姑娘也同住在此,也好和小王爷作个伴。季某受王爷之托,忠王爷之事。”季文暄临走之前,面不改色地吩咐四周道:“小王爷身份尊崇,苏剑师和萧姑娘亦是贵客。这几日伺候不得疏忽!”众人应诺。
“你有什么了不起?还不就是淮南王的一条狗!等我回禀父亲,不光是你,连你主子一起遭殃!”季文暄走出花厅之后,萧方智将方到手的茶盏摔了个粉碎,泼了一地的茶。恨恨地啐道,“要是让我查出是谁出卖了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萧金凤和苏冰鹤同时抬头对视了一眼。
入夜更深人静,萧方智早将近日淮南诸事写成字条,打开后窗,交付玄赤鹘传书。这玄赤鹘是萧方智和湘东通信的工具,系蜀人专门训练而成,昼眠夜出,行动隐秘,羽色黑亮如漆,一双眼睛却红如烈焰。哪知道鹘鸟还未飞过屋檐,一道寒光闪过,已跌落在花厅的地面上,血迹斑斑,扑腾了几下便不动了。萧方智心中大骇,连忙站起身来,喝道:“何人?”
他话音还未落,就已经骇得说不出话来了——季文暄已经神情冷峻地站在他的面前。
萧方智也多少会些功夫。可是季文暄的速度实在很快,快到令萧方智没有反应的余地。他声音颤抖地问:“你……想干什么?”
“小王爷无需惊惶。”季文暄的声音一如他的仪态,儒雅而平静:“小王爷既然来到合肥,便是我家王爷的客人。传书送信,主家自当竭力代办。若是这等琐事还须小王爷亲自动手,季某岂非失职?”
萧方智的脸色已经惨白。
季文暄的笑意中流露出一丝得色,语气却令萧方智不寒而栗:“小王爷,得罪了。飞鸽传书于湘东王爷,季某自然会去办。小王爷但安心在此把守剑坊,铸造兵器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