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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惊梦 ...

  •   季文暄说完这话,感觉到萧方智的不自在。这也可以理解,因为若是一个人自幼养尊处优,处处有人捧着,突然受到这样的束缚,心中必是非常不舒服。季文暄明白他的心情。此刻,他自己都多少感觉到不自在起来,觉得这座被包围得密不透风的剑坊里面,堆积了深重的怨气,任何东西都插翅难飞。他视线如冰地锁定在萧方智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直到他很清楚地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对方已经明白了现在的处境,不敢擅越,就转身离去了。
      时值十月,夜里的风已经很是凉,透着阵阵寒意。季文暄负手立在九曲回廊上,回望着那水畔的花厅。有些湿润的凉风扑面而来,吹拂起他浅灰色长衣的边角。花厅的灯火比寻常明亮了好些,竟有些耀眼,只是空无一人。雕窗楼台的玲珑光影,同天上那轮明月一起倒映在水中,泛起微澜,无声无息。
      方才他去萧方智的房间之前,苏冰鹤和萧金凤亦一同在此赏月。季文暄上前去,见他们只是静静地一同赏月,相对无言,连他的到来也似乎懒得答理了。季文暄知道他二人为此犯难,感觉有些无奈。“冰鹤,萧姑娘,忠义不能两全。二位为大梁的安危所做的一切,季某一定禀告王爷,准许予以嘉奖。”
      “不用。”萧金凤背对他,望着池水中的月色,很快地说道。
      季文暄闻言楞住了片刻,不意一个女子有这样的干脆,旋即笑道:“萧姑娘一定是另有所求了。”
      “是的。你们……不要伤他。”她闻言转过身来,脸色微红,有些激动地道:“我不知道,如果湘东王不同意发兵,你们会对他怎样。但他是我的……朋友,我们的朋友,若是伤着他一根寒毛……休要怪我们不讲道理!”
      “不错。”一直在一旁沉默无言的苏冰鹤,此刻也开口道:“季兄的武功,不在我二人之下,冰鹤衷心佩服。但若是季兄想对小王爷下手,需先问过我二人手中的剑。”
      季文暄站在他们二人方才赏月的地方,脑海里还想着那两柄剑。一柄空灵沉稳,另一柄细长修锐。穿空、凤鸣,那是两柄可令江湖人谈之色变的剑。如今为了保护淮南的人质,它们却一起出现在这里。
      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比起公门中人,江湖行事还是出于自己意愿的多些。就像是苏冰鹤和萧金凤,他们手里有剑,身负绝技,可以来去自如,不费吹灰之力。之所以选择留下来,并不是走不了,只是要还萧方智些道义罢了。而季文暄便不同。自幼行走在这白墙黛瓦的世界里,尽管他手中还拿着剑,但他手中的剑,是否还可称之为剑就可推敲了。好在他不是苏冰鹤,人在剑在,如影随形,剑对他而言只是外物,所以他也根本不会去想。
      所以他给苏冰鹤和萧金凤的答复,也与剑无关。“二位放心,只要小王爷安居此处,季某可保证他的安全。但若小王爷逃离哪怕一步,或湘东王爷迟迟不出兵,那便另当别论了。”
      在带人包围了银鹰剑坊的第二天,季文暄便斟酌措辞,以及如何以恰当的方式通知湘东王萧绎。
      季玉琳领着他来到王府的鸽舍。鸽舍建在王府西南角小院内的一幢阁楼上,院门口有专人看守。室内约有十余尺见方,墙边安设红木长桌,桌上并排摆设着十几个精致的鸟笼。笼中的每只鸽子,根据训练飞行的路径不同,安置不同的脚环。季玉琳素手轻抬,打开墙角高约二尺的梅花双鹊紫竹雕笼,将一只纯白羽色的鸽子从中捉出来递给他,那鸽子腿上有一个铜制圆环,上有“淮南、湘东”字样。
      这便是淮南与湘东通信的专用信鸽了。季文暄把字条绑在鸽子腿上,道:“这萧方智是湘东王与侧室王氏之子。正室徐王妃亦育有子嗣,不知为何湘东王爷却不喜,唯独对这小王爷宠信有嘉。此次要他深入淮南,一者是知其可任,二者也是要他立下军功,以图日后。如今小王爷事情败露,落在我们手中,他定然着急。”
      季玉琳看他走到鸽舍特制的雕花天窗前,把鸽子放飞,道:“待会儿王妃准备在会宾厅见一位贵客,哥哥你猜是哪个?”
      “我哪猜得出。”文暄道,“我刚从大营回来。”
      “徐王妃。你说这不可巧?”玉琳笑道。
      “是巧。我刚准备飞鸽传书给湘东王,他夫人却来到府上了。但此事需通知湘东王爷本人知道。”文暄道,“她为何来淮南?”
      “不知道。听说是来特地拜访,也有人私下里说是为了小王爷的事而来。”
      “既然这样,玉琳你怎不去照应一下。顺便听听徐王妃都说些什么。”
      “主子没吩咐。哥哥你也知道。在王府里,主子吩咐下人做的,才是当做的,若是主子不说,那八成是另有主意了。”季玉琳道。
      季文暄闻言,心底里一丝不祥的感觉弥漫开来。他赶紧问道:“玉琳,最近是否经常有这种情况?”
      “哥你什么意思?”季玉琳把天窗关好,反问道。“我又并未做僭越之事,谨守本分职责,能有什么事。”
      “哥是担心你。”季文暄走到她身后,担心地看着妹妹瘦削的身影:“你已经忘了方雅的教训了么?”他想提醒妹妹不要再犯方雅的错误,落个不明不白的下场。玉琳很聪明,在王府的小世界游刃有余。但是季文暄还是敏感地感觉到了危险。
      “方雅太能出风头了。况且她是意外身亡,有何教训可言?”玉琳看似不在乎地道。这让季文暄更担心起来。
      “你当真以为方雅是意外身亡的么?”他环顾四周无人,将玉琳拉到面前,拧紧了眉头低声喝道。
      玉琳看着他的表情,写满了不容置疑的严肃,马上就明白了。失声道:“哥,……真的是你?”
      “小声点。”季文暄环顾,确定没有人,道:“玉琳,你一定要当心。在王府做事,难保不出差错啊。这样的教训难道还少么?”
      玉琳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道:“哥,你怎么可以……?你为什么总帮着她做这种事?”她一边这么说着,眼帘低垂,神色黯淡起来。
      “不得不做。”季文暄深深地叹了口气。“王府这么多人,表面上对咱们恭恭敬敬,实际个个虎视眈眈。若我不做,自然有人做。那时候被铲除的人,只怕就是咱们兄妹了。”
      他望着若有所思的玉琳,语重心长地道:“况且除去方雅,也是为了你。若她不死,哪里有你的今天?”
      玉琳闻言,淡淡一笑道:“这倒是。想不到哥你还是为了我啊。我可担当不起。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你还真是有心呢。”
      “玉琳!”季文暄感觉有些难受,却忍不住叹道:“在这个王府,人怎么能有‘心’呢?这句话,你要牢牢记住。”
      说完这些,他也无意再谈,就甩手要出门去。
      “哥,你去哪?”玉琳喊住他道。
      “奉王爷的命令,去向两位郡主问安。”他说着下楼去了。
      季玉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明白哥哥如此谨慎的原因。因为在杀死方雅之后,他拒绝将自己的双手沾上雨笑的血,第一次违背了王妃的命令。忍不住轻声重复着他的话:“哥!在这个王府,人怎么能有‘心’呢?”

      季文暄此番在外逗留的时间已逾半月,回到王府自然须四处问安报到。由于王妃正在前厅等待贵客,季文暄便决定先去拜见两位郡主。雨笑比晶坤略为年长,进府却晚,他略作斟酌,仍先去了晶坤郡主处。萧晶坤正在校场骑马习射,见了季文暄亦是意外之喜。忙问他前方局势如何,爹爹如何如何之类。季文暄便一一告知,嘱其勿念。片时告辞,不敢道还要去见过雨笑郡主,只推说是去王妃处等候差遣。晶坤郡主闻言便不多留,笑道:“去罢。”自己牵着马儿嘱咐侍从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回去。”方转身却没来由地丢了句话过来:“沈郡主那里劝你就别去了。”说完便走了。季文暄心下纳闷,忙来到雨笑的海藻榭,其时已近正午。离海藻榭还有百十步的距离,便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凭借统领王府侍卫多年的经验,他不用四处看,也可以感觉到,海藻榭周围的侍卫比寻常要多些。空气里透出来一丝紧张的气息,和现在银鹰剑坊的气氛,倒是很有几分相象。王明易正站在海藻榭大门外,几个侍女在院子里做着阵线活计打发时间。季文暄皱了皱眉,大步流星地走上去。
      王明易见他回来,很是意外:“季总管!”
      季文暄眉毛一横道:“怎么回事?”一面注意着王明易的反应。谁知道他先是叹了口气,摊开手解释道:“是这样的,季总管你走后,郡主又走失了一次。这次王妃是大不放心了,严命我们看守好这里,要不万一再有差池,王爷回来追究起来可怎么交代呢!何况最近……最近……这院子在闹鬼呢!大家都说,是以前的沈王妃阴魂不散!你说这……”这个正值旺年的年轻人一边说着,眼睛却里透出一种极为空洞的恐惧来,看得季文暄哭笑不得。
      闹什么鬼?必是有诈。他不屑地看王明易一眼,迈开大步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变化。阁楼由于雨笑的入住带来了一丝新鲜空气,但它陈旧残破的外貌并未有丝毫改观。云奉在楼下,告诉他最近院子里确实在闹鬼,因为雨笑曾经在回来的第一个晚上看到了沈敏坐在她的床前。后来她还经常会做这样的梦,在夜里惊醒,出一身的冷汗。他听了心里十分担忧,便嘱咐她上楼去回禀雨笑,就说季文暄求见。
      他自己一面踏着吱吱作响的木质楼梯上楼,一面想道,王妃真不应该让她住在这种地方。这陈年的房屋,任是好好的一个人住,也会横生出许多事端来。也不知道这丫头倒底是怎么样了。他这样想着,抬头便看见了窗边的雨笑。
      雨笑比他想象得却要精神好些,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见了他很是开心。俏皮地笑了笑站起来,给他让了个座儿。这时候云奉端了茶上来,雨笑瞥了一眼茶水道:“这茶不是好的。云奉,我从外面带来了极品的毛尖儿,就在楼下的柜子里,你去煮些来。”
      碧云奉道:“晓得。让她们去煮罢。”
      “还是你去罢。”雨笑抿着嘴笑道,“那茶也奇怪了,要黟山脚下的泉水煮了来才好喝。不但挑水质,还挑人呢。一般人煮来,和寻常的茶水无异;但是上次你煮的茶,口感就十分好。你说怪不怪?”
      碧云奉眉毛一挑,道:“那好,我去煮。郡主和季总管稍等。”说着下楼去了。
      雨笑嘱咐楼梯口的两个侍女道:“你们也先下去罢。”
      季文暄心里纳闷她耍什么花样,忙问道:“小郡主这是……”却见雨笑示意他噤声,转身从桌上拿了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递给他。季文暄打开一看,里面是半盒暗红色亮晶晶的大药丸。奇怪道:“这是何物?”
      “磁朱丹,安神之药。大夫要求每日服用一颗。”雨笑叹了口气,以极快的速度说道,“只是她不知道,我略通歧黄。这药丹里面的朱砂超过常人所能耐受的用量。一旦过量,名为安神,实为伤神,久服则怔忡谵妄,神志不清。”
      季文暄觉得脑袋轰的一声,赶忙问道:“大夫是何人所请?”
      “王妃所请。说是早年认识的世外高人。”沈雨笑思忖道,“见面却是个老妇。号了号脉,所说的也并无差错。却准备好了似的给了这盒药丹,还嘱咐要天天服用。现在云奉她们天天逼着我吃药呢。”说着秀眉拧了起来。
      季文暄仔细想来,合肥并无一位这样的医者。
      “郡主果真按照她的嘱咐吃药了么?”他担心地问道。
      沈雨笑环顾四周,听到楼下碧云奉的脚步声,连忙凑上前悄声道:“我怎么会上她们的当呢。药是天天都要吃,不过我服下的,是上次在龙步云那里,给冰鹤解白蛊瘴之毒的赤霞丹。两种丹药的样子,一模一样。”
      “真有你的!”季文暄松了口气,一时忘记了她是郡主,仿佛是又回到了武鸣山,面对着那个令他苦苦找寻的小丫头,“绕这么大圈子,害得我白紧张半天!”
      这时见碧云奉端着茶水上楼来,沈雨笑赶紧一笑道:“季总管,茶来了。你且尝尝。对了,你不是问我,如何得上这病么?”
      “却是如何?”季文暄便接了她话茬,问道。
      “你走之后,我曾经出过一次府。谁知道这次出府回来,便常常梦中惊醒,可能是疲劳的关系罢。自此王妃为我好,便派了更多的人来看住这院子,还找了大夫来给我看。谁知道吃了大夫的药,不轻反重,如今几乎是夜夜惊梦……”她叹了口气,羽睫下一双大眼睛眨了眨,似是蒙上了伤感的雾蔼:“也许,我是再出不了这院子了……”
      碧云奉忙道:“郡主这是什么话!这只是一时不适,日后自然会好的!现在是冬天,等明年开了春,打完了仗,王爷就回来了。到时奴婢们陪主子们一起去合肥郊外踏青,吟诗作对的,还要饮酒行令,那才有趣呢!”
      季文暄听她提起战事,心中苦笑,脸上却不动声色,也跟着劝道:“是啊。如今战事迫在眉睫,王府也并不安全。王妃着重加强了这边的防范,实在是为郡主好。郡主且安心养病,一定要按时吃药,莫要辜负了王妃苦心。”

      “是莫要辜负了王妃的苦心。”雨笑知晓他言语中的意思。“我近来一直乖乖地呆在这阁楼里,并不曾出得去一步,谨守着规矩。若是爹爹在前线知道,不晓得会不会为我高兴呢?”她想了想又道,“也许爹爹太忙,忘记了后方还有我们呢。”
      “没有。”季文暄笑道,“王爷怎么会忘记了小郡主。这次临回来之前,王爷还专门交代,等季某回去之时,要接小郡主到营中住上数日,以尽父女之道。王爷虽然忙,心里还是挂念大家。尤其是郡主,王爷虽然嘴上不说,暗地里却总是特意地关照呢。”他如是安慰她,自己心里也觉得暖起来。雨笑是如此需要王爷的亲情,偏偏此刻又发生战乱,王爷便无心宠这方刚见面的女儿了。他便好言相劝,权当哄她开心。雨笑也天生快乐心性,总是一哄就欢喜。
      “爹爹真的是这么说的?”她兴奋起来,因为这样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出王府去散心了。突然她想起什么,问道:“季总管,你不是哄我开心的罢。”
      “哪里,只等我禀明王妃,过两天便启程。”季文暄笑道,心里暗自道,这时间须越快越好,若是日久恐怕横生枝节。但是萧绎那边,恐怕不是一朝就肯应允发兵的。这两下里倒是难办了。他正在思量的当儿,雨笑便看出他的心事,道:“能去前线总是好的。若是去了,我的病也就好了。只是季总管,眼下这当儿,前线局势如一发千钧。我看季总管似有满腹心事。若不是有其他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办,爹爹恐怕不会差你回来罢?”
      季文暄心中一凛,不禁暗叹她好厉害的眼力,料想她见识卓越,这些事情若说与她知道,倒是也无妨。便道:“小郡主在王府中这几日,怕是不知道外边的事情罢?”心中度她定然是不知,若是知道剑坊如此大事,安得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
      季文暄便将剑坊被围的始末说与她知道。“冰鹤和萧姑娘如今也在剑坊,数日来未能得自由。”
      雨笑闻言有些忧心:文暄不知道,如今金凤他们这一家人可真是……
      她站起身顺着窗畔走了几步,犹觉不吐不快,道:“季总管,我虽然不曾见如今的局势,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郡主但说无妨。”
      “湘东王爷既然派了萧方智来,就应当已经料到了今天。爹爹当真如此有把握,能逼迫湘东王爷出兵么?若是他拒不出兵,或是单应诺而不践,爹爹又当如何?如今战事可是瞬息万变哪。”
      她一言说中了季文暄心中数日来的郁结。他还记得,临走的时候王爷交代,使得萧绎出兵恐怕很难。最大的可能便是萧绎借故拖延,不出兵作战。如此一来,他也无法暗中帮助叛军,目的便达到了。王爷叹道:若是他能想开,出兵襄助,便是我梁朝之大幸!只是萧绎素来狡诈,恐怕只会坐山观虎斗。
      雨笑见他思虑得神色凝重了,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懂当今的局势。如今我呆在这阁楼上闷得慌,幸而爹爹在远方还挂念我,想起教你来接我走。这也合情合理儿。我想萧方智现今人在剑坊,必定也心里闷得很。他的爹爹若是想念于他,保不准会不会来接他呢?到时候,季总管是放人呢?还是不放呢?”
      季文暄觉得,她说得句句在理。“小郡主可有什么好计策?”
      “再密不透风的牢笼,也有疏漏之处。”雨笑坐到他面前道:“我在山里长大,常见猎人网鸟。将网打开一角,放出哪只鸟儿,取决于猎人。但若待那羽丰喙利的鸟自行撕扯冲破了罗网,局势往往不可掌控。一网子的鸟儿,常常飞得一只都不剩了。季总管,如今这网还在我们手中掌握,要保证事情如预料的进行,须给对方留一线生机才是啊。”
      “谈何容易。待我考虑。”季文暄道。他长舒一口气,想起雨笑已经很长时间未曾出府,道:“小郡主,冰鹤……他托我代为问候你。他如今在剑坊,人走不开。”
      “知道了。”雨笑淡淡一笑道。她站起身来扶着窗棂,有些吃力地道:“如今说了这些话,我也倦了,改日再说罢。”
      季文暄见状知道她怕碧云奉生疑,以病掩饰,也不多留,遂告辞离去。他方走,碧云奉便搀扶雨笑来到床边宽坐,有些心急地道:“季总管好不容易回来一次,郡主既不问王爷,也不问苏剑师,只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让奴婢都听得好生心急啊。郡主为何不托季总管给苏剑师捎几封书信呢?”
      “不行。”雨笑很轻很快地说道。她似乎没有多少力气,轻轻地将蓁首靠在枕上去。碧云奉忙帮她盖上了秋香色厚锦褥,回头看她竟已是合眼安睡了。碧云奉轻轻叹了一气,临走前将铜柱上的丝带结一一解开,放下水兰色的帘帷,层层垂落地面,把正午的阳光隔离在帷幕之外。
      雨笑在帘幕后静静地躺着,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水兰色的帷幕。上面是精细的海藻花纹,首尾相衔,流畅繁复。帘帷宛如悬瀑自上而下,阁楼本来十分宽敞的空间,被这些帷幕隔断,就变得狭小局促起来, 一重重看不透,度不清。
      冰鹤,我劝季文暄留的这一线生机,归根结底,是留给你我的么?

      侯景在寿春将府中,心不在焉地盯着面前的淮南地图。盯了片时,嘴角露出一丝阴狠的笑意,冷冷地自言自语道:“是时候了。”
      季文暄低调返回淮南,侯景大军这边也已经是数日按兵不动。并非他侯景不想进攻,他也晓得,若是久持不下,萧范变着法子把萧绎大军逼出山,那将是大大的麻烦。只是目前萧范军士气高涨,僵持局面一时难以改变。守城最怕便是僵持,想起这些他便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所能做的,只是牢牢守住寿春城,等待时机。
      “前有萧范,后有魏人,寿春城已经腹背受敌。大将军准备坐守到几时?”龙步云从外面走进门厅来,若无其事地问。他的语气很轻松,但在侯景听来怎么都带着一丝嘲讽。
      侯景冷笑一声,指着桌面上的地图道:“龙庄主还是没看清楚。合肥东北为历阳,南为长江。目前萧正德已经率部驻守朱雀航,上溯达龙泉,下可直达健康!目前被围的是我们,但是腹背受敌的——却是他们!”
      龙步云倒吸了口气,道:“大将军还真是有十分把握哪。”
      “十分谈不上,八分倒是有的。”侯景一挥手道,“我太了解这帮人。平时自相残害不遗余力,到了领兵上阵的时候,不中用!”
      “季文暄回淮南了,大将军知道么?”龙步云问道。
      “这也是我叫你来的原因。”侯景看着他,认真地道,“我要你回一趟淮南,替我杀一个人。”
      “谁?”
      “萧方智。”
      “萧绎之子?”
      “不错。”
      “为什么是我?”龙步云仔细地玩弄着手上的指甲,声音听上去有些发愁。“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派人杀了他。可是没想到你派我去。”
      “你最熟悉淮南的地形不是么?你不要忘记了,萧方智是被软禁在剑坊。那兵器重地,也是我们要好好勘探的地方。”侯景笑道,“你总是抱怨我不重用你。你想想,若是萧方智的死活不重要,萧范为何会派他的心腹季文暄回去呢?”
      龙步云有些慵懒地笑起来,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想去了呢。”他抬头望着外面天空中变幻莫测的云,眼神一刹那间变冷了。“我发过誓,萧衍子孙,我是见一个当杀一个,绝不容情。我是王族之后。只有我,才配姓萧!季文暄,他不过是萧范的一条走狗,怎么能挡得住我的脚步!”

      霞光漫空,天色渐晚。眼看夕阳一点点西沉,雨笑心中的忧虑也一点点升起来。
      因为,那夜晚的梦魇,并不是幻觉,根本就是真实的。
      虽然服食的药丸已经调了包,雨笑每个晚上却依然能看到一个黑衣的女子,站立在她床前的层层帐幕之后。等她惊觉起身,掀开帐幕寻找时,却总不见人影。她本不信鬼神之说,但此时她心里竟真的有些恐慌起来,精神确也因此深受打击。夜晚碧云奉又要放下帐幕离开时,她拉住云奉的手道:“云奉,不要走。”
      碧云奉有些勉强地笑道:“婢子已经陪郡主说了好多话了。郡主莫要任性,今天的药已经吃了,当见起色。多休息就好了。”说着又要去放那些帐幕。
      “等一下。”雨笑摆手制止她道,“今晚月色好,就这样拢着,不要放了罢。”
      “十月秋风凉了,透过窗也有寒气。若是不放,郡主会伤风的。”碧云奉有些犹豫,道。
      但是雨笑执意不许,道:“瞧你说的。我身子骨还很好,哪有那么容易便伤风了。你下去罢。”
      碧云奉拗不过她,只好吹熄了桌上的铜灯,端着烛台下楼去了。雨笑咬着牙睡下,合上眼帘,屏息静静地等。这天月色果然很好。加上帐幕未放,任何蛛丝马迹都可以一眼看清。雨笑心里默默地道:来罢。
      一更。二更。三更。雨笑突然感觉到耳鬓有一丝微风,夹杂着些许的寒意。
      果然来了。
      她睁开朦胧的双眼,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这是个略年长的女子,清瘦而颀长的身材,包裹在一袭黑衣当中。她松松梳着的乌亮发髻以鲜红的细丝缎从鬓旁串饰,映着月色的素颜发出纯白的微光,线条简单而干净,气质却高贵不可方物。入夜的房中果然有风,抑或是她身边的真气催动,竟使得那黑衣,连同拢在铜柱上的帐幕,也轻轻地飘荡起来。
      这可不是——沈敏的模样?!
      雨笑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但是在南越时,平日听姨娘所述,心里早就给母亲画了像。如今面前这人,难道真的是自己的母亲?
      雨笑这样想着,心里一酸,眼泪早已经不由自主了。她坐起身下床来,一步步地向那女子走去。她走得很慢很小心,生怕动作快些,那幻影便会消失。
      “娘——”她走到那女子身前,眼含热泪,声调已经有些哽咽了。“女儿回家来了,女儿在这个家里……好难过!你带女儿走罢……”
      那幻影闻言,似乎有些动容,也流露出了悲怆的表情来。她朝着雨笑,缓缓伸出了双臂,作了个迎接的姿势。
      雨笑突然希望自己此刻已经失去了理智,若是那样,这一切都会是真的,至少,在雨笑看来是的。
      可是雨笑没有。她心里暗中蓄势,待那幻影神情有些疏忽时,猛力往前一扑!
      那幻影忽地躲开了。雨笑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
      雨笑刚要回头,却觉得腰际一紧,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那幻影手中一抖,雨笑就感觉身体被高高地抛起来,又重重地摔到地板上去,顺着陡峭的木楼梯往下滚了好几阶,勉强抓住了栏杆,却已经周身痛楚,几乎要昏死过去。她望着那黑影,咬牙道:“你……”
      这时候楼下有了动静,碧云奉连衣服也没披便跑上来,吓了一大跳,连忙喊道:“快掌灯!郡主从楼上摔下来了!”
      婢女们连忙掌灯,一看这情形也大吃一惊。碧云奉连忙招呼人将雨笑往楼上扶:“好好的,怎么摔下来了呢?”
      雨笑强忍着疼痛,指了指楼上道:“她……”
      碧云奉连忙往上看,楼上空空如也。
      “郡主,楼上没人啊?”婢女们面面相觑,道:“难道是闹鬼么?”
      雨笑苦笑着摇头道:“不是——是她把我摔下来的。”
      “别瞎说,这房子是老些,可哪里有鬼呢。”碧云奉道,“郡主的病,只怕是又重了。”
      雨笑闻言,有些心急地道:“确是如此。”
      “郡主……”碧云奉将她扶回床上,叹道,“您的病都这么严重了,怎么总不承认呢?若非有了幻觉,怎会从楼梯上摔下来呢?我叫她们去找个府里的女医家,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今晚我们先别睡。就点一夜的灯,在这里陪着郡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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