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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残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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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寿芳大约猜得出她是来做什么的了。
“你就是金寿芳?”
“是的。”金寿芳缓缓舒了口气道,“我也猜得出你是谁,为何人而来。”
“我是萧绎的老婆。”来人音调讥诮地道,“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找得到这里。”
“原来是徐王妃。”金寿芳笑道,“这事情并不奇怪。女人在男人的情感方面的嗅觉,总是十足的灵验。”
她依旧安静地坐在窗前,一动也不动,俄而就感觉到对方已经沉不住气。
“你为何如此镇定,不呼喊求助?”徐妃问道。她似乎是打量四周,接着发现了什么,醋意更浓:“这是萧绎的画!”接着响起纸团揉皱撕碎的声音,金寿芳想起那画被她撕毁,心里倏然一惊。只听得她发疯似地在屋里横冲直撞:“这就是你的卧房?墙上这些字画都是萧绎送你的?萧绎昨天晚上就在你这里留宿?你说说,你们都做了些什么?!”说着将一顶软帐扯下,丢到金寿芳面前。
她大吵大闹,将屋里触手可及的东西乱扯乱扔,毫不顾及自己王妃的形象,俨然是个理智全无的女疯子。
“我和王爷之间不是你想象得那样。”金寿芳素来听萧绎倒过苦水,道这徐妃是个善妒之妇,萧绎之姬妾,无宠者她即与之把酒言欢,逢有身孕者,动辄刀兵相向。自己却并不洁身自好,瞒着萧绎与人苟且,做尽好事,将个王府内院搞得好不乌烟瘴气。萧绎早就苦于此事,只是证据不足,且她好歹也是名门出身,又不好休弃了她,便只好先由着她胡闹。因此金寿芳也并不意说出真相,以免激惹于她,只是冷冷地道,“我闻到了血腥和死亡的味道。你杀光了这楼下所有的人,然后踩踏着她们的尸体来找我寻衅。我本打算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与你为敌,可是你杀了不该杀的人。所以,今天你要留下点什么,作为代价。”
“你也能留得下什么?”徐妃冷笑道:“萧绎的亲信早已经送信给我,抚笛世家行将被查抄,沈敏第一个被查办,你恐怕也难逃干系罢?这事儿可是我家那个萧绎去办,他可不是个为了个女人去招惹是非的主儿。再说了,他外头的女人何止你一个,倒时候你可别指望他能护着你!”
抚笛世家将被查办?金寿芳闻言如同五雷轰顶,心里一惊,其余的话就没听进去。“不可能,世家历来为朝廷办事,这又是为什么?”
“当然是谢家告的密了!”徐妃冷笑道:“谢宛湘已经献上自罪书,脱离世家了!别以为你们抚笛世家了不起!不过是整天男盗女娼罢了!看看你们的东韵,公然去抢自己姐妹订了亲的丈夫,你呢,还用我提醒你罢?如今萧绎已经开始调动查抄的人马,恐怕查办了沈敏,接着就要来查办你呢。倒时候,你进退两难,可别怪妹妹我没有提醒你啊。我才不会动你一根毫毛。我就要看看,倒时候萧绎怎么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下手!”说到这里干笑一声,干脆走到金寿芳面前半蹲了下来,端详着她的面孔,语调阴冷无比:“你说,到时候,是你为难?还是他会为难?你说,这,是不是一出精彩的好戏呢?”
谢宛湘果然背叛了世家。金寿芳心道,只是没有想到,萧绎他竟然也……
“……如今王爷有意,不知道你怎么想?”
“……纵是这阁楼不在了,你我之情也在。”
“……是一点公事。我去几日便回来。”
……
“他怎么可以?!你休要胡说!”金寿芳想起早晨的情节还历历在目,便更觉得徐妃说的未必是实情。
“是,你可以当我的话是胡说。”徐妃冷笑道:“你下次遇见他的时候,便是他拿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到时你再去问他罢。你不要以为他多离不开你,若不是为了抚笛世家的宝藏,他会以一个王爷的身份主动来接近你?如今萧范和沈敏抢先一步,你怕是对他已经没有什么用了罢。”
她掏出一把精铜匕首,哐啷一声扔到她面前的地板上。“我知道你们世家的人很瞧不起用利刃的人。但是你别无选择。你可以在这里自尽。这样下次你们相见之时,你,或者是他,便不会有痛苦了。”
“若我就这么死了,岂不是畏罪自尽,世家更加摆脱不了干系?”金寿芳暗中想起了腹中那刚刚逃过一劫的小生命,那可是她与萧绎的亲骨肉。从地面上摸起那把匕首,她冷笑道:“徐王妃,寿芳有千般罪孽,只是此刻还不能死。”
说完寒光一闪,徐妃的肩膀上已经开了一个三寸许长的口子,登时血流如注。
徐妃痛得咬牙切齿,但仍不相信她真的出手了,因为她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窗前,好像根本就没有移动过。可是那匕首虽然还在她手中,却已经沾染了血迹。几颗血滴掉落在地板上溅开来,像朵艳丽小巧的梅花。
“如王妃所说,寿芳很少用匕首。可并不是不会用。”金寿芳重新将那匕首放在地板上,转而抱起旁边的琴,缓缓地道:“寿芳说过,要给王妃留点念想在这里。以后王妃看见肩膀上的刀疤,愿你能想起你杀过的这些人。”说完身影一晃,从窗口飞了出去。
徐妃赶紧捂着肩膀上的伤口朝外看,早已经不见人影。气得跺地板喊道:“贱人,竟然乘我不备!今天我就先烧了你这淫窝!早晚我要找到你,要了你的命!”
此时城的另外一边,艳阳高照,世家却面临着一场空前的灾难。萧绎派重兵查抄世家,同时查抄了洪堃的家财,得黄金万两,白银数十万两,珠宝玉器若干。奇怪的是在世家只有几个女童在厅堂当差,而洪堃和沈敏佟玉等人早已经不知所踪。萧绎见查抄的这些物事虽然价值不菲,却少有力证据,心中兀自烦闷不已。这时偏有人来报道:“贵人巷那边起火了!”
他心中咯噔一下,赶忙登高处望贵人巷的方向看,只见那里红光冲天,早已是一片火海。忙下来点了数十人道:“快赶去那边救火!”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笑道:“王爷,贵人巷失火,自然有人负责去救。王爷如此心急,是因为巷中有放心不下的人罢?”
“原来是谢大人。”萧绎回头,见一男子风仪堂堂,原是谢宛湘的堂哥,冷笑道:“萧绎确有牵挂一人,即是巷中北韵金氏。只是怕此火是金氏自己燃放,烧毁了有利于你我的证据。”
堂哥沉吟不言,四周侍卫很识趣地退下。
萧绎盯着他的眼神道:“谢大人此行必然有要事相告,但说无妨。”
“听说王爷在抚笛世家并没有找到有利的证据,这可不好。”堂哥道。
“正是。”萧绎将双手摊开道:“谢大人,恐怕这个结果,也不是谢大人想要看到的罢?”
“当然不是。”堂哥笑道:“幸好我安排舍妹在世家潜伏多年,是以知道另外一处秘密之所,方为真正的藏兵之处。王爷,贵人巷的火情固然重要,这查抄之事更当从速。今日之事沸沸扬扬,一旦有传闻形成,说我等并未查抄出罪证,事过可就不好弥补。万一传到今上耳中,你我如何自处!”
萧绎早已听得明白他话中含义,举手示意他不用再说,只是问道:“在何处?”
堂哥笑道:“抚笛世家的后山。”
萧绎拍案而起,喊从人道:“方才的三十人先去贵人巷协助救火,寻找金氏及相关证据,其余人等,速与谢大人去抚笛世家再行搜索!”
“王爷你呢?”堂哥的一笑意味深长。
萧绎略作思索,道:“我跟你一起去。”
“夫人知道得委实不少。那后来便又如何?”雨笑问道。
“这些中,很大一部分是沈敏相告,是她追查的所得。”金夫人叹气道,“但不晓得上天为何要承载这个秘密的人是我。其实我在世家确实没有什么实权,沈敏遇害前后的那段日子,亦是一直躲躲藏藏,并未再露面。离开贵人巷后,我在乡下一个姐妹的家中借住,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约有大半年之多。一则是怕被世家牵累,再者也是为了躲避徐王妃的骚扰。”
“那段日子,粗茶淡饭,夫人过得一定很辛苦。”苏冰鹤叹道。
金夫人微微笑道:“并不是像你们想得那样。我与那个姐妹以往在贵人巷相处甚好,是以后来她嫁了人,仍有信息互通,我才会想起去投奔于她。那段日子我心情还好,饭菜也吃得惯。只是挺着个大肚子来来去去,甚是不便。有一天的清晨,我那姐妹一家都出门去了,我待在后院的房中,却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这里素少外人来往,会是何人呢?难道是追杀又至?
“是谁?”金寿芳本能地抱起手中的琴低声喝道。
“是我。”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却略微有些气喘。
好熟悉的声音。金寿芳一个激灵触动了久已封存的记忆,惊道:“沈敏?”
“正是。”她快步走进屋子,一手扶着金寿芳的肩膀,笑道:“才几个月不见,姐姐已经挺着个大肚子了!”
金寿芳百感交集,方要上前,却感觉到两个人的肚皮已经碰在一处,用手去摸了一把,忍俊不禁道:“沈敏你这不也是……”
沈敏闻言有些难为情地一笑,打岔道:“姐姐躲在这里,当真是天高皇帝远,若不是以前闲聊时候曾跟我提起过,谁又能找得着。”一边似乎是四处打量,道:“这房子倒是大,足以容身,只是生活是否习惯?”
“还好。”金寿芳接过话题,赶紧问道:“你怎么还敢露面?现在外面风声怎么样?”
听她此言,沈敏似乎是有一片刻的低沉。“姐姐放心,风声最紧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姐姐可以放心,不会再有人前来追杀,日后只要隐姓埋名地在乡下过日子,可保无虞。”
金寿芳闻言心中少宽,便又记挂起萧绎来,她惴惴不安地道:“有个人我不晓得该不该问……”
“姐姐问的是湘东王爷吧。你不用说我也猜得出,他就是姐姐腹中这孩子的爹吧。”沈敏见她脸色不好,叹了口气道,“他很好。”
金寿芳闻言松了口气。他很好。沈敏说他很好。那他现在正在做什么呢?是否还在想念我?甚至是否还能记得有我这个人?还是忙于公事?
说起公事,又是什么?抄办世家的公事?他杀害了世家的人么?徐妃说的是否真有其事?
想起徐王妃说过的话,她心里狐疑起来,道:“萧绎他当真作了对不起世家的事情么?”
沈敏闻言沉默了片刻。
“这么说来是真的。”金寿芳忐忑不安地道。她感觉到了沈敏呼吸中的压抑。她甚至感觉到沈敏的气息中,有种穿越了死亡的味道。那气味她很熟悉。人若是刚刚杀了人,或是刚刚目睹有人被杀,身上就会散发出这种气味,夹杂着三分惊惧,七分惨烈,使得人紧张而警觉。
“我不该和他在一起。”金寿芳喃喃地道。
“这不怪你。”沈敏拉着她的手道,“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其实下手最狠的,反倒是谢氏家族的人。萧绎虽有私心,却终究是慢他们一步。现今姐姐一定要放宽心将这孩儿生下,带着他好好过日子,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就莫要再去想它,让它过去了罢。”
金寿芳闻言十分感激,忙点了点头,道:“你也要多小心。”
“放心罢。”沈敏笑道,“幸亏还有萧范在,兵权在手,他们只是拼命参本子,一时却也不敢把我夫妻怎样。”说着从怀里掏出一袋银钱,交与金寿芳道:“你和这户人家的女主虽说是旧日姐妹,这么大的恩情,也不可空过了人家。这里有些银两,足够你和这家人过一阵子。”又说了半晌话,见那家人回来,便告辞回去。
金寿芳固留,道:“妹妹什么时候再来?”
沈敏闻言苦笑道:“姐姐看我这身子,行动已经快不便啦。此去至少也要半年,等孩子出生再来看姐姐罢。那时候,姐姐的孩子也该出世,一切也该风平浪静了。你我再同抚琴吹曲,可好?”
三个月后。夜色已残,天方微亮。
一抹淡淡的白月牙儿还挂在树梢头,婴儿的啼哭声却响彻了整个夜空。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道:“寿芳啊,是个女娃,足有六斤多重,小脸粉嫩生生的可真标致呢。”
是个女孩儿啊……可别像我,眼睛看不见……
她赶紧问了句:“姐姐你试试,她可看得见么?”
“你先别急躁,眼睛还没睁开呢。”那女子说着又去取了襁褓把孩子包好,用手逗弄那婴儿,那小婴儿却不哭了,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那女子拿手指在她面前晃动,婴儿盯着她的手指皱了皱眉,喜得女子眉开眼笑,道:“看得见!看得见!有反应呢!”。
金寿芳松了口气,早已经无力虚脱,嘴唇发白道:“她啼哭如此响亮,要是引起人家的怀疑来,可怎么办?”
“我们搬来年岁不久,附近住户都不相熟,说是亲戚家寄养的孩子便是。寿芳啊,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罢。对了,这女娃的名字,你每次都说没想过,现今你可想好叫什么来着?”
叫什么?怎么会没想过?
可怜的孩子,有谁知道她乃是皇族之后啊……
“她爹姓萧。我姓金。取个最平常的名字罢,就叫金凤。萧金凤。”她说完,就再也没有了力气,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金寿芳毕竟是习武的人,两天后便下床走动。女子劝说她要好好坐月子,总是将她劝回床上去,包头盖被,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可受了风,盛情难却她也只好照办。女子又炖些汤水与她滋补下奶。谁知道到了夜里,她正方与金凤喂奶,突然听得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钝重地撞在了木门上,接着就听得那女子一声尖叫,男主人上前捂住了她的嘴,道:“小声点!我的妈呀,这可不是上次来的沈姑娘?怎么流这么多血!”
而地面上的人似乎是睡着了,死气沉沉地没有回答。
担心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反射性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把孩子往旁边一搁,整理了衣襟就往外屋跑,将沈敏拉起来靠在膝上,接连点了她周身数处穴道止血,收手时却心头一凛。鲜血沾染在她裤腿上,又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一片,似乎并没有止住的意思。那夫妻二人在一边已唬得不轻,战战兢兢,说不出句话来。
金寿芳并非未见过这般伤势严重之人,此时却又想起昔日沈敏的好,只觉心如刀绞,泪流不住道:“这是哪个天杀的,下得如此重手!”忙从怀里掏了一粒还阳参丸给她服下。片时只觉得沈敏醒转过来,将手搭在她的腕上,吃力地道:“算了,没用。”
她的手指,纤细,冰凉,弄得金寿芳心里一下子乱成一片。“你可不能死!”她狠心一皱眉,反手已扣住她的脉门,将一股真气源源输入她的体内。只觉得她经脉气机业已竭尽,周身一片冰凉,心里也跟着凉了大半截,眼泪再也止不住,收了手扶着她只是呜咽,却不敢高声哭出来。
“别光顾着哭,咱姐妹俩好好……说句话儿。”沈敏苦苦一笑道,“说是半年来看你,怎知道,我却来得早了。姐姐的孩儿出世了罢?”
“嗯。”她点头道。
“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是个女孩儿。”她忍悲道,“叫金凤。萧金凤。”
“好啊。”沈敏长舒了一口气道,“将来……注定是飞舞在天的凤凰啊。”
“妹妹的孩子?……”金寿芳有些迟疑地问道,担心这小生命是否已经遭了变故。
“也是女儿,我……交给沈兰了。”沈敏声音已经有些颤,“叫雨笑,她出生之时,这世界血雨腥风,真是难为她了……”
“我一定替你好好照料她。”金寿芳道。
“不必……沈兰带着她和南风,还有乔师父,逃走了……”她举起一根细长的物事交给金寿芳道,“寿芳,这个你拿着……若是将来见到雨笑,交给她,替我报仇……若是见不到她,就交给金凤……”
金寿芳接过一摸,便知那是白玉笛,上沾满了点点血迹。
“淮南王爷呢?”她问道。
“他……帮不了我……”沈敏道,“我早知道,这天会来……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趁着我刚生产,萧范又恰出远门……”
“我去告诉他!要他火速回来看你!”
“不必了……”沈敏苦笑道,“他去寿春练兵了,来不及。”
金寿芳突然觉得沈敏实在是太可怜。
“姐姐怎么不说话?难道是……觉得我可怜么?”沈敏气若游丝地笑道。
她总是很猜得到别人的心思。可是金寿芳却感觉得到,她至死都不愿意让别人觉得她很可怜。也许,真正可怜的人,是自己罢。又或者,女子的人生,有几个不是可怜可悲的呢?
她正这样想着,只听得沈敏断续地道:“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现在……却有点害怕……怕萧范知道我死了……会难过……可能我真正怕的,是他一知道我的死讯,就立即去爱上别的女人……就像当初爱上我……一样的快……”说到这里她却自己笑了,“我怎么这么罗嗦……可能因为我是真的……快要死了……”
“因为你不知不觉已经爱上他了罢……”金寿芳抱着她泣不成声,“妹妹你这么聪明,怎么想不明白呀……你为什么不回答……”
夜里的风吹起她二人单薄的衣衫,那么凉,那么冰冷。
后来的金寿芳终于历尽千辛万苦生存下来,并且在几年之后,回到了重建的贵人巷。那里早已经是新人新客新形貌,道路修得宽敞了,楼阁之间的空隙也增加不少,据说是为防上次那样的火灾蔓延。金寿芳在其中买下一间,重新做起生意来,幸可谋得温饱,是以多年之后,她才有机会坐在这里,向沈敏的女儿讲沈敏当年的故事。
未料雨笑听完之后只是淡淡一笑。
“让它过去罢。”她很坦诚地道。这话一出口,金夫人和苏冰鹤都感觉到很意外。
“雨笑,你为何如此坦然?难道你不要为你的娘亲报仇么?”金夫人道。
“是谁杀了她?是我继母的堂兄,还是夫人的旧爱,金凤的爹爹,湘东王爷呢。”沈雨笑轻轻地叹息道,“莫说我不会武功,便是我武功盖世,又能如何。方才夫人求我手下容情,我便猜出三分,如今便更明白,有些东西本就是命。我娘亲自己已经为自己报仇,我又何须再多此一举,搞得怨怨相报?”
“是啊。”金夫人叹道,“你说得不错。她嫁给萧范,使得萧绎和谢氏的设计同时落空。
“不久之后,谢宛湘的堂兄遇害,据说是死在季天佑手上。谢宛湘此恨非同小可,便设毒计将小天和小碧推下悬崖,同时造成与季旧情未断的假象,离间了季天佑和佟玉。”
“怪不得师父如此仇视季前辈。不过如今看来,小天和小碧可没有死呀。”雨笑眯缝着眼睛道。
“谢大人一死,萧绎妄图独占此功劳,却被沈敏临死刺瞎了一只眼睛。一年后,萧范还是娶了谢宛湘为妻,以和告终。如今看来你的性格倒是像你的父亲多些,连行事的风格都像呢。”金夫人很和煦地笑道,突然间却呛咳起来,吐出一口鲜血。雨笑和冰鹤大吃一惊,她却依旧很和煦地笑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道:“老毛病了,这次说话时间太长,瞒不住你们了。”
雨笑忙去帮她诊脉,叹道:“夫人这是陈年的痨病,最近病情似乎活动加重了。还是赶紧安歇,我开个方子,去帮夫人抓点药来。”
苏冰鹤也自告奋勇道:“不可离了人。雨笑你在这里看着夫人,我去抓药。”
“用不着你们献殷勤!”萧金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夺门而入,一把将沈雨笑推开,扶着金夫人道:“你们不来,我娘也不会说这么多话,更不会累成这样!”
苏冰鹤连忙解围道:“金凤,我们只是想来打听下雨笑娘亲的事,谁知道……”
他话音还未落,萧金凤火气愈烈,指着沈雨笑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来这里,不过是为了她!你们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娘去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苏冰鹤,你赶紧带她走,我们红衣教坊不欢迎她这种人!”
沈雨笑没有料想到,萧金凤的反应如此强烈,摆明了就是逐客的架势。心下也知道她性情急躁,一时发火在所难免,便强忍下要说的话,瞥了苏冰鹤一眼示意他一同离开。
苏冰鹤与萧金凤相处日久,便知道是她性急的老毛病又犯了,不疑有他,于是拉着雨笑道:“我们先走罢,回头抓了药我来送便是。”
“不送。”萧金凤道。雨笑抬头见她冰冷的眼神知道强留无益,遂起身告辞,跟着苏冰鹤离去不提。
萧金凤目送他们二人出门,从鼻腔里重哼了一声,显是怒意未消。
金夫人听得明白,叹道:“金凤,你这又是何苦。上次赏月时候,你们不是还相处得很好么。”见萧金凤不回答,她仍旧是勉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道:“金凤,你是个心里有什么想法儿都藏不住的孩子。不过为了我,而得罪了冰鹤,不值。”
“你都这样了还要替他说话。”萧金凤始应了一句,“苏冰鹤他哪里有顾及你呢?说到底,不过为了那点陈年旧事罢了。”
金夫人知道她的脾气,一句话说不到就不知道惹出多少麻烦,只好慢慢开导她道:“冰鹤他也是为了雨笑这个丫头。雨笑是个与世无争的孩子。方才我准备把白玉笛还给她,她坚辞不受,要把少主的位子传给你,并且表示对你爹的行为不予追究。心胸宽大,真不愧是沈敏的女儿。”
“什么与世无争,心胸宽大,少来了。不都是做样子给别人看?”萧金凤冷笑道,“她初到淮南,刚进王府地位还不稳,现在正是邀买人心,给大伙留个好印象的关键时机,要不人家王府本来就有郡主,哪有她说话的地儿!只是她本事实在厉害,专会讨得众人欢心,也不知师承何处。连冰鹤都被她迷得不轻,扔下剑坊那么重要的事跑去和她厮磨。我在教坊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想笼络我,我可不买她的帐。”说着扶金夫人走到另外一间卧房的床上躺下,放了帏帐道:“娘亲你先休息罢。上次的药厨房的柜子里还余了一付,我去煎。”
说着就要离开,见金夫人一脸置疑的表情,遂撂下一句:“回头我打发个下人,照着上次的方儿再去抓药。他们两个人弄的药,我不放心。”走了。
金夫人听着她脚步离开,叹道:“傻孩子,你心底里喜欢的,当真是宏毅么?”
良药苦口利于病,好药汤的味道都是苦的。
萧金凤每次都亲自下厨煎药尝药,所以她知道,这付药味道特别的苦。
可是每次金夫人服药的时候总是带着微笑,一副乐在其中的样貌。
这让萧金凤多少有点想不通。
“娘亲你是不是味觉出了什么问题?”她问道。
“当然不是。”金夫人笑道,“能够活到今天本就很幸运,如今生病还有女儿亲自煎药伺候我,心里甜得要命,所以再苦也不觉得。”
萧金凤也笑了。金夫人看不到,阳光里她笑的样子有多好看,连发鬓都透着一片薄金。屋里药香四溢,她正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另一手轻轻搅动药勺,唇角微微上扬,一双凤眼此刻也添了几分柔情。
“金凤,你和宏毅的事……怎么样了?”金夫人试探地问道。
提起这事情萧金凤似乎愣了一下,她端详着金夫人,似乎是有些奇怪地嗔道:“娘亲你怎么问起这些事了?以往女儿在外和谁相熟,你总是不闻不问的。”
“我关心女儿的终身么。”金夫人笑道,“你已经到了该婚嫁的年纪了。”
萧金凤听她又是老生常谈,不禁噗哧一笑,数落道:“原来是嫌我碍眼。那我趁早找个好人家嫁了得了。不外乎是几个钱,几亩地,几间房。得了这些,娘亲你也金盆洗手,咱们一块过那太平日子去。做咱们这行的,不就是求个温饱实惠么。”
金夫人也被她逗得笑道:“你倒是想得明白。我看宏毅那孩子就不错,开着剑坊,每月进帐少说好几千两,保准亏待不了你。”
“娘!”萧金凤笑道,“那你同意我们?”
金夫人见时机已到,笑道:“我什么时候反对过。论说我有些偏心,不愿意你再走我的老路,所以咱们教坊的女子只有你是买艺不卖身。为了这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损失了多少银子。像你这样的好孩子愿意嫁他,还真是他的造化呢。”
萧金凤笑道:“娘亲怎么说这些事?像是要卖女儿一般。若是按生意谈,那只怕他是要大赚了。”说罢却叹了一口气。
金夫人忙问道:“你可是有什么忧心的事?”
萧金凤叹道:“他没有问过我这个。可是他不信。”
金夫人松了口气。
“我没说什么,怕他听了更生疑。都走在这道上,地位就卑微,更哪有什么清白可言!我们以为我们的爱情是干净的,别人却连这也能给出个价钱来!”说到这里,萧金凤心里涌上一阵莫名的悲哀来,想吐几句怨恨之词,看了病床上的金夫人一眼连忙住了口。
金夫人打住她的感慨道:“你知道么,徐王妃前几天晚上来过。”
“那个疯婆子又找到这里了?我们已经和萧绎没什么关系了!!”萧金凤闻言紧张起来道:“她不会打算再来烧了我们的教坊罢?”她听金夫人说过徐妃武功平平,心想只要她敢来就要她好看,省得她不可一世地欺侮人。
“那倒没有。不过她告诉了我一件事情。”金夫人叹道。
“什么事?”
“封宏毅是萧绎的儿子。”
“你开玩笑的罢。还是她在开玩笑?”萧金凤笑道。
“但愿她是在开玩笑的罢。可是你最好先查清楚。”金夫人叹道。
萧金凤还是没往心里去,一副轻松的样子道:“我真佩服她。就为了造这个谣,不惜大老远的跑来。她这么着急,看来真是她儿子了?”
“不是。”
“那是他小妾所出?”
“有可能。”
“他倒底有几个老婆?”
“不知道。我已经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你去哪?”
“去查查萧绎和封宏毅的家底。”她已然回头道。绿云一般的发髻旁,金饰叮当作响。
“先别着急。”金夫人喊住她道,“你这么查恐怕不行。”
她闻言走到金夫人床边,抱着胳膊道:“那你说怎么办?”
金夫人想了想,把徐妃的话重述一遍,其中包括萧绎在淮南打击萧范的计划,道:“这些计策恐怕是真的。因为——凭借徐王妃的脑子,她想不出来。”
利用萧方智打击萧范?萧金凤仔细回想,怪不得封宏毅很少出门,每次去王府的场合都派苏冰鹤前往,自己并不露面。以前还以为是他信任冰鹤,现在看来……想起冰鹤不在的时候,他负责打造的那些兵器已经运往前线,她花容失色道:“糟了,糟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