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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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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本是怒火冲天的来,此刻全成了软脚蟹,踅至楼下,才渐渐放出声音,骂骂咧咧地上轿走了。
春娘又将璎珠看了几眼,体贴道,“我来得晚了?可曾吃了她的亏?”
“她可有这个本事哦!”璎珠自己笼了笼鬓角散发,叹口气,“放着好好的少奶奶不做,倒来这里寻晦气受闲气,你说她可是吃了猪油蒙了心?”
“怪只怪她遇上了你这个定头货,没见那边张三娘的田婉儿,上回也被人堵在门里头打,自己的人也拦不住,可怜把个脸上也挠花了,足足歇了个把月才重新开张呢。”
“那是田婉儿老实,张三娘也是个没眼色没胆量的,此事若犯到了我手里,天皇老子也别想讨了便宜去!”
陈公子听她两个嘀咕,不由轻轻咳了记。
春娘立刻推璎珠,“好了好了,我知道姑娘厉害,别只顾着说话,连客人都冷落了。”一头嘻嘻笑,又把碧桃叫进来,方带人下楼去了。
碧桃手里端了茶杯,瞄了璎珠的脸色,怯生生叫,“小姐……”
璎珠冷笑道,“不敢当!你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不过芝麻点大的事就跑得人影不见,剩我自生自灭与人争持,今后还敢指望你什么?”
说到气处手指要往她额角上戳过去,却被对面陈公子拦腰接住,合起并握在手心里,“算了,别生气,我替她给你陪个不是,好吗?。”
“不好。”璎珠夺手回来,正色道,“你别怪我驳你面子,事情本来与你无关,我身边断不能留下这种窝囊废。”
几句话说得碧桃哭出来,璎珠又骂,“嚎什么丧,还不快滚出去。”
陈公子摇头道,“不过是个婢女,何苦这么作践她?”
“你替她抱不平?”璎珠奇怪,“我虽没读过书,也晓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她既放在我房里听命,就该替我挡箭忠心耿耿,哪有危急时刻一走了之的道理,你瞧着她可怜,难道我自己就很容易么?”
“好,好,你说得对!”陈公子精神一爽,想不到妓女也有这种清正之态,且道理分明言语爽脆,心里很有些欢喜,乘着房里没人,一把搂在怀里,柔声道,“我看你不是腌囋之人,留在这里真是可惜了,不如跟我回去好么?”
璎珠嘻嘻地笑,道声,“好。”顺手搂了他脖子,“你今晚肯留下吗?”
“唉,你还是没有明白,我想替你赎身。”
“什么?”璎珠吃惊,瞠目向他看,却见他对着她一笑,“你不愿意吗?”赎身的事情,从来只是嫖客嘴里的玩笑话,即便没有吃醉酒,怕也是既兴之辞,她哪肯随便相信,当下淡淡地道,“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就怕陈公子自己后悔。”径直去架旁取了琵琶,和准了弦,“公子平日爱听些什么曲子?”
陈公子道,“咦,你还是不愿意咯?”
璎珠白他一眼,依旧不理会,自顾自曼声唱起来:节候虽佳景渐阑,吴绫已暖越罗寒。朱扇日暮随风掩,一树藤花独自看。云鬓乱,晚妆残,带恨眉儿远岫攒。斜托香腮春笋嫩。为谁和泪倚栏干?
歌声清越婉转,端得是字真韵正,叫人听了躁释矜平,陈公子不喝声彩,伸手过来压住琴身,“你是怕春娘不肯放人?”
“公子。你很喜欢璎珠,是吗?”
“那是自然。”
“那你说,璎珠的好处是哪里?”她放下琵琶,认真看住他,天气渐渐热了,她穿了月白短金衫,下系桃红穿花凤多幅纱裙,臂上搭条银红洒金的丝帛,也是半披半挽,慵懒地散在身上,唯有双眼睛晶莹明亮,透露出心机。
“哪儿都好!”陈公子的手开始不老实,顺着她粉颊往下滑,“这儿,这儿,还有下面,我都喜欢着呢。”
“那是扯淡!”不等他的手滑到胸前,她已闪身避开,脸上敛了笑,真正连半丝笑意都没有,叉手转到窗前去,“脂皮画曲里美人多得是,无论长相、身段、唱口、应酬都论不到我何璎珠出头,我甚至都不是个清倌人,公子也别说什么一见钟情,璎珠只是个婊子。”
陈公子从未遇到过这等软钉子,倒听得心头一震,拍手道,“好,痛快!璎珠姑娘果然是个豪爽的脾气,既然如此,我们就换个说法,璎珠姑娘,你我做一笔交易,如何?”
“哦?什么交易?我的好处又是什么?”
“我朋友中有个最木讷最刻板的人,总不肯和陌生女人亲近,我与人订下赌约,只要有女子当着众人面亲他一口,并且他也愿意,这桩局就算我赢了。”
“那算什么赌约?”她瞟他一眼,重又含笑晏晏起来,“公子不像是个爱做无聊事的人嘛?”
“我也是被人话赶话的逼到那个境地了,只好打这个赌。”陈公子苦笑,摇摇头,“不过是件小事情,姑娘如果能替我拿下盘局,我情愿出钱替你赎身。你可有兴趣一试?”
“听起来倒不算是件难事,只是公子怎么肯把宝押在璎珠身上?”
“原本倒不是想找你的,只是刚才看你说话行事实在精干,生在此地,不带丝毫淫气,处身下品,却又不带贱气,说话办事很有些大家风范,我朋友素来也是个清高骄傲的人,那些普通小家碧玉怕是入不了他的眼,红牌名妓又怕他看出底细,倒是你不卑不亢,又懂得风流手段,很值得与他们放手一搏。”
“咦,看来定下赌约的不止公子一人,想必有其他人已在外面务色人选了?”
“不错,日后我自会一一说明,现在只请姑娘给我一个回复,是或不是,我们也好早日商量对策。”
璎珠不说话,抬了头,不知看向哪里,时值黄梅时候,天气烦燥,才下过大雨,目光自菱花剜心的格扇上瞧出去,可见远处压着的那团团黑云,轮廓上镶了白云边,迟早要透出一派日光来。
等了一会儿,她忽然浅笑起来,“我若胜了,公子当然替我脱籍从良,并赠我五百两安身银;若败了,也请公子将璎珠的度资预先付清,若允了这两件事,璎珠总是肯替公子分忧的。”
“好,一言为定!”他又去摸她手臂,璎珠迅速拧身避开。
“公子,璎珠不能同时做两笔生意,这也是脂皮画曲里的规矩。”
依旧微笑,却已是客气的笑,一个泾渭分明的妓女,滑笏的姿态无懈可击,陈公子手僵在半空中,脸上不知应该是发怒还是随着她一起往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