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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没人再提那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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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晞,吃饭了。”一句话从那悠远的记忆中拉回来了裴晞。裴林默默走到裴晞的身后,替她盖上一件披风。抱怨到“天寒,你站着发呆,也不怕着凉。”裴晞握了握他的手,随他进了屋里。
灶火映照着少年专注而认真的面庞。锅里,油花四溅,少年熟练地挥着锅勺。
一旁的砂锅里,小火慢炖着的鸡汤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金黄色的鸡汤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鲜嫩的鸡肉若隐若现。少年又往锅里加入了几颗红枣和枸杞。
裴晞望着裴林忙碌的背影,露出心疼的目光,陷入沉思。他们初行路时,裴林虽然糟了大难,但依旧有一两分少年气。直到那一天。
…
泰康一年夏,阳曲县,周家村,清晨,裴林去帮村头的张木匠给周大婶的二女儿打嫁妆的柜子。裴晞坐在屋后的小凳上理着青翠欲滴的青菜。
“晞丫头,我给你们家拿了河鱼,还不快来好好谢谢哥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来。
裴晞连忙放下菜,把门一关,躲到了院子后的柴堆。
一个身材臃肿,头发凌乱油腻,仿佛多日未曾梳洗的男子提着一只草鱼走来。身上一件破旧的褂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沾满了污渍和尘土。趿拉着一双破鞋,拖沓着脚步。
这是裴晞最讨厌的人,她每次经过村头,这懒汉总会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涎着脸凑上前去。嘴里说着一些不干不净、轻佻下流的话语:“小妹子,长得可真俊呐,跟哥哥我去玩玩呗。”不管她是加快脚步想要躲开,还是厉声痛斥。这人都不依不饶,厚着脸皮紧跟其后。有几次,他甚至大胆地伸出手想要拉扯裴晞的衣袖,那副嘴脸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但这懒汉又是村长的弟弟,纵是人憎狗厌,闹到村长那里去,也不过是批评两句。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裴晞向来都躲着这人。
懒汉推了推门,发现门栓上了。便翻墙进来了。他东看西看也没有看见裴晞,却突然淫邪一笑。“死丫头,还想瞒老子”
裴晞躲在柴堆后,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不好”连忙捂住口鼻,奈何为时已晚。她晕了过去。倒地的声音瞬间引起了懒汉的注意。
裴晞醒来地时候,发现眼前漆黑,自己双手被捆,她笑了一下,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自己被套麻袋了,恐是要对她不轨。她继续装作昏迷的样子。
懒汉把她扛到山林的溪边,唤了她两声,她一动不动,又轻轻踢了两脚,她还是一动不动。“李麻子这药倒真的是立竿见影,说是让人不知不觉睡上一整天”懒汉搓了搓手,笑得一脸猥琐。他正打算脱去裴晞的褂子,却发现裴晞绑着的双手在身前挡住。他想着这药既然已经起效了,绑着也没有用。
他顺手解开了绳子,闭上双眼,伴着恶臭的呼吸就要亲上来。裴晞趁懒汉毫无防备,用尽全身力气,抬腿猛踢向懒汉的下身。懒汉猝不及防,疼得“嗷”的一声惨叫,捂着下身弯下了腰。裴晞迅速起身,顺手捡起溪边的一块尖石头,朝着懒汉的脑袋狠狠砸去。只听“砰”的一声,懒汉的头上鲜血直流,他踉跄着想要逃跑。
但裴晞哪会给他机会,她紧紧握着石头,又连续猛击懒汉的头。懒汉被打得瘫倒在地,苦苦求饶。她又朝着懒汉的头部重重一击。懒汉顿时没了动静,她这才把石头扔进河里,身子一软,又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她心里依旧恐慌不已,但嘴边却又扬起了微笑。
她其实早就厌烦了与这个懒汉虚与委蛇,她最近总是用豆蔻涂指甲,并非是为了好看,只是为了在指甲上涂迷药。她本想找个合适时机迷晕这个懒汉,然后对他小惩大诫一番。
结果没想到自己不幸糟了道,被迷晕了。中途醒来时,她虽然既恐慌又愤怒,但也没想要他的命。但他那恶心的呼吸喷在裴晞皮肤上激起皮肤微微的战栗,也突然激起了裴晞久违的愤怒,让她想起银刀下自己费尽脑汁辩解的狼狈,让她想起坠入山崖时吞噬一起的呼啸的风,让她想起山洞里老狼微光的绿眸…
她只想“杀了他,杀了他。”就如同他人总是云淡风轻,便能像碾碎蚂蚁一样碾碎自己。他自己选了溪边,不是吗?最好的杀人埋尸之处。
裴晞搬来几块大石在岸边,把懒汉的尸体往大石头上又砸又压,做出好像是坠崖的痕迹 ,然后往溪里一扔。她极力避免,但岸边还是有一点血迹。她把带着血迹的大石搬到溪口,显得像懒汉不小心坠崖掉到溪里,又撞上了几块大石头。
裴晞用溪水洗净了手和脸,又从容不迫地假装好一切,她走到山腰的树林,采了一把蘑菇,解下头巾装好。马上正午了,李樵夫砍好柴要下山了。裴晞一大早上山采蘑菇,不小心脚踩滑,不光是到处被树枝划伤了,还摔伤了,动弹不得。幸得李樵夫下山时碰见搭救。这便是她身上为什么有血迹的缘故。至于什么懒汉,她自然是没有看见的,毕竟她一大早就上山采蘑菇了。
…
李樵夫扶着裴晞走到了家门口,裴晞见门大开唤:“裴林,你在吗?”
裴林闻声,急忙跑来:“裴晞,你怎么摔成这样?”裴晞向他简单解释了一下,两个人连忙谢过李樵夫搭救,要留他吃饭。不过李樵夫忙着送柴,便走了。
…
饭桌前,裴晞回家前,裴林便已经做好了饭菜,他们速来吃得简朴,但今天桌上却有红烧鱼。看见鱼时,裴晞心头一慌,但她强装镇定,默默吃着。
裴林:“阿姐,今天发生了什么?”
裴晞心里又是一晃,裴林从来都只叫她名字,不曾如此亲切的叫过:“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上山摔了一跤而已。”
裴林:“就这么简单?”
裴晞:“当然”
两人无言
…
夜晚的星辰如同璀璨的宝石镶嵌在幽蓝的天幕上,闪烁着神秘而柔和的光芒。明月高悬,洒下银白的清辉,村庄已然悄然睡去。
而裴林却一点睡不着,他翻来覆去。闭上双眼,便是裴晞在河边砸死懒汉后,那无声、疯狂又孤独的笑容。
裴晞很爱笑,裴林每次看见她的笑容便会觉得安定,就像清晨穿透浓雾的阳光,又像黑夜中突然出现一盏油灯,总是温暖而明亮。她看见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屋顶时,会淡淡地微笑着梳洗。她看见屋里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会快步回家后,甜甜笑着对他说辛苦了。夏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笼罩,他们两人围坐在院子桌前吃西瓜,她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但他没看见过裴晞那样的微笑,孤独而又疯狂。让他想起,父亲临死的眼神,母亲破损的叫喊,黑夜中的绿莹莹的狼眼…让他想起,他人生中最恐慌的所有瞬间。他想,他怎么能让这么美丽的面庞露出如此癫狂的神色。他希望裴晞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矢口否认,他知道她不是不信他,只是他无力保护任何人,不想给他徒增烦恼。
今天的柜子很难打,他本是一天都不会回来,但他怕裴晞等他吃饭,便打算回来说一声。他推开门,看见丢在地上的门栓和院子摘了一半的菜,他唤了几声,没有人应,转头发现柴堆旁有一条河鱼。他知道不好,连忙四处找裴晞。直到他快到河边,远远看见村头的懒汉正对着裴晞□□,他正打算上去,那时裴晞便已经动手了。他一时愣住,只看见她那苦涩的笑容,他的心如同被密密麻麻的针刺过,他感到密不透风的心疼如溺水般让他窒息。他不敢上前,他想裴晞定是不愿意让人看见。
他看着裴晞搬着大石时,他就料想到了她的计划,她向来聪明冷静。只不过岸边遗留的血迹,还是要他再掩盖一下。裴晞走去山林后,他连忙从溪里抓了几条鱼,把鱼就杀在岸边,鱼血和内脏掩盖了岸边遗留的人血。然后他急忙赶回去,旁若无事的做着饭,还托人给木匠说了一声。
窗外突然的蛙叫,又拉回了他的思绪。他又翻身,他想起童年时,父亲总手把手一笔一划地耐心教他写字、母亲总是端着切好的瓜果对他说“好孩子,快歇歇吧。”他想起他和裴晞第一年认识时,那是前朝的最后一年,四处战乱,民不聊生,他们两总在流浪。那年的冬天很冷很冷,他们两蜷缩在破庙,裴晞把最后一个饼硬塞给他吃。对手哈着气说:“我不饿。”
他总是那么无力,保护不了任何人。他看着父亲、母亲…都死了,都没了。但他一无所有时,遇见了裴晞,他人生中的晞光,带着他走向破晓。他一定要保护好裴晞。
…
没有人再提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裴晞早从裴林自那以后非要去拜师习武和越发的沉默寡言中窥见了一二。听裴林说自己本是富户出身,自幼君子六艺就没有落下,幼时便拜了名师学剑术。后来裴林在阳曲县也机缘巧合得拜名师习武,他本就聪颖非凡,又越加勤学苦练。短短一年,整个阳曲县,便没有人武艺能够超过他。裴晞虽然有些疑惑为何商户人家的孩子能够自幼习武,但知道裴林多半是猜到那一天发生了点什么,想要习武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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