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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叶阳县(一) ...

  •   自那夜下了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后,云州城又迎来接连几日的好天气。   韩穗在床上闷闷躺了两日,最开始因重逢旧人而起的心绪震荡渐渐平落后,她开始冷静思考尽快回京一事。   不仅为躲方湛,更为避开刘百盛日后极有可能的报复。   然而这两日父亲早出晚归,她连人都没见到,又谈何找机会询问向知府大人提请回京的情况。   是日午后,她越想越躺不住,干脆打发小厮通山去府衙跑一趟,找到父亲问问到底何时回京,她好在家中提前收拾行奁。   通山去了良久,直至日头偏西时才满头大汗跑回来,却道没见上韩立煜。   “不对,见是见着了,但离得太远,没能说上话。”   通山与先秀年岁相仿,十六七岁,与他母亲榆娘一样,俱长得黑瘦精神。虽没读过几天书,但一向是人机灵、拎得清,可他说的这番话却叫一屋子人稀里糊涂。   韩穗早已下床,为转移伤口愈合期隐隐生痒的不适感,此刻正在小厨房躺椅上,看榆娘与宋妈做豆腐。   “何意?”她不解问道。   通山便把自己去府衙的一番经过道来。   这日他一进州府,就如往常一样朝自家老爷所在的通判衙而去,路过二堂时见好些人围在中庭,一时好奇也跟过去探看。   只见堂前有一人跪在地上,萧萧冷风中,上半身只穿了件中衣。再仔细瞧,搁在那人身侧地上的东西,居然是佩刀与卸下的兵甲。   正疑惑,可巧看见秦风立在近堂前,便上前询问发生了何事。   “姑娘猜怎么着,”通山现在想来仍觉得惊异,“秦风说,那日害您惊马受伤的‘逃兵’,其实是当晚从狱中逃走的犯人假冒的!”   “据说那犯人逃出狱后就一直藏在州府内,得知御史大人要找人手送姑娘回家,悄悄给一个卫兵下了蒙汗药,穿了他的兵甲,混入护卫队中跟随出府,又在路上趁机逃走。出了这么大的漏子,还害得姑娘受伤,那位领兵的沈参领就跪在堂前除甲请罪呢!”   听此消息,屋内除了韩穗,其余三人俱是震惊不已。宋妈更是激动地碎碎念起来:“阿弥陀佛,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   “沈参领统领一方卫所军,出如此纰漏确实不该,但那逃犯的行为,听起来却不像是靠他自己就能做到的……”韩穗若有所思,逐渐生出一个连她自己都吓一跳的想法。   她赶紧将那猜想清出脑海,问通山:“那逃犯到底抓着没有?”   “要是人抓着了,沈参领也就不必如此请罪了,据说那晚犯人逃进小胡同,很快把前去追捕的卫兵给甩开,虽然后来又加人手搜捕,可人早就不见了。”   “此人什么来历?”   “说是叶阳县的县吏,之前乱民闯入县衙放火烧死了县令,他许是被吓到了,当天晚上就跑到州府,说自己是县令贪污的帮凶,投案自首了。”   “又是叶阳县那桩案子,晦气。”韩穗看向自己受伤的左腿,心道自己可不能白白受伤,于是问:“沈参领最后可被处置了?”   通山摇头:“这就不知了。小的远远瞧见老爷也在二堂里头,就一直等,但等了好久御史大人也不出来发话,就跟秦风留了姑娘的话,先回来了。”   沈参领是方湛带来的人,他的环节出了问题,想来这御史大人的脸面很难挂得住吧。   不过韩穗可没兴趣与那人感同身受,她听通山回话回得唇干舌燥,便叫他赶快坐下喝口水缓缓。   小厨房内一时静悄,只有灶膛里偶尔传来旺火烧柴枝的噼啪声响,韩穗窝在躺椅里,闻着缭绕不散的豆浆清香,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觉出惬意。   然而这惬意没持续多久就被宋妈的埋怨声打断。

      “这叶阳县专跟咱家作对似的,原本过了冬至就该启程回京的,偏偏那起子乱民造反烧死了县官,连累老爷还得留下帮着查办,里里外外耽误了一个月,眼看案子结了,又冒出个逃犯,还有完没完了!”

      榆娘停下手中翻搅豆浆的木勺,不悦道:“叶阳县的乡民都是可怜人哟,若不是被逼急了,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会去放火烧县衙?要怪就怪那死鬼县令,贪心太过,银矿出事前就偷偷买卖徭役名额,一买一卖两头收钱,今春矿难死了七十多人,他又把朝廷发下来的赔银装进自己口袋,这种钱他都贪,被烧死是他应有的报应哩!”

      她守寡前曾在叶阳县生活过,因而提起那案子,自然同情乡民。宋妈也意识到方才言辞有些不妥,忙改口道:“唉,说来说去,还得怪那银矿。”

      “说的是呢,最早在叶阳县以北的叶灵峰发现银矿时,就有村里的老人说此方位开矿是为不祥,如今看来真应了验了!”榆娘继续翻搅起锅中微微冒泡的豆浆,神秘兮兮道:“云州过去几十年风平浪静,可从未发生过这么惨的命案,据说那叶灵峰是云州西山的灵脉,在此处挖矿相当于破了云州风水,先是矿井坍塌死了那么多人,随后县令被火烧成干尸,这不是天神老爷怪罪又是什么?”

      “李榆娘你可别说了,大白天的都听着瘆人。”宋妈责怪道。

      “可不是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似的,”榆娘一本正经道,“原本矿难一出,银矿就关了,连那阉人矿监都回上京了,好像一切都平常无事的时候,偏偏咱们云州的‘大名人’刘百盛被人血书告上衙门,一下子把狗县令贪污矿难赔银的事给捅了出来。可怜见的,那些矿难死者可大都是叶阳县的乡民,这才惹了众怒!”

      关于那个被云州百姓视为不详的银矿,韩穗也听父亲抱怨过许多。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胤境内的所有矿采都直属皇家,由宦官所担任的矿监一手负责,就连六部及当地官府都无权过问。是以这云州银矿的前期开采熔炼,乃至后期的成银运输,具体事宜云州府衙一概插手不得。

      若是什么也不管,倒也能落个清静。可矿役征收的倒霉差事,偏又甩到官府身上。庄稼人的劳力都是可丁可卯的,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徭役,自然不得百姓好话。   等矿开起来,情况愈加复杂。矿监田青要强化对银矿的掌控,五年间竟在暗地里催生出一股见不得光的势力,一些原本游手好闲的人乘势而起,靠给矿监当狗腿子发迹。这些人鱼肉乡里、恶事做尽,自以为傍上了宦党,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   云州知府黄华谦偏巧又是个怕事的,一面自诩文官清流不与宦官同流,一面又怕真得罪内官势力,对银矿生出的乱事是得过且过,最后索性以银矿靠近叶阳县为由,将所有与之沾边的事都推到县衙头上。   哪知这颗“烫手山芋”到了叶阳县县官手里,居然成了攀权附贵、营私谋利的机遇。尤其是县令于江,无所顾忌地与矿监的狗腿子刘百盛等人结交,在叶阳县地盘里横征敛财,引得民众怀恨在心。   而导致民众终于忍无可忍、揭竿而起的导火索,正是缘自于江在一场赵、刘两家的官司中不辨是非、明睁眼露地偏袒后者。   而这“致命”官司的始末,还要从被状告人刘百盛说起。   刘百盛原只是个走南闯北淘私矿的,一把年纪连个媳妇都娶不起,云州银矿开采后,他被征到矿上,机缘巧合下竟得到矿监田青的赏识,成为其心腹,一来二去,摇身变成云州最大赌坊的东家。   既成了富商,自然不想再去矿上做苦力,但他本人役期却还未满。按照大胤律例规定,想要免除徭役的,只需抵缴一定折银即可,不缺钱的刘百盛便照此操作了。只是那县令收了折银却不划除役额,偷偷将名额又卖与了一个也想搭上田内官求发财之道的村霸。   这村霸唤作赵大,早些年给一户乡绅当护院打手,征矿役时靠主人躲了过去,后见刘百盛靠银矿飞黄腾达便眼馋起来,也想去试试运气。   只是他运气不济,原以为花五两银子买的“通天路”最终竟成了他的“黄泉路”,刚去矿上没几天,就送命于一场突发的矿难之中。   及至入秋,赵大的婆娘不知从何得知,因矿井事故身亡者的家人都能得到官府发的一笔赔银,于是心急火燎地跑去县衙要钱。   县衙自然不承认有这回事儿,还将其当作疯妇赶了出去。那婆娘并不死心,到处打听,意外得知死鬼丈夫顶的是刘百盛的役名后,一口咬定是刘家偷领走了她的那份赔银,当即直奔刘百盛在云州城西新建的宅子,当街哭喊叫骂,要求刘家人还钱。   那日刘百盛恰好不在城中,其老娘却是个横货,对骂不过便动起手来,一脚踹在对方的心口窝上。那婆娘岂能吃亏,俩人厮打到街坊邻居都看不下去,直到赵老大的弟弟赵二赶来将寡嫂拉扯回去。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那赵大家的回去第二天就吐血死在了炕上。赵二一纸状书将刘家告上公堂,将他哥嫂的两条人命全都认到刘家头上。   刘百盛怎肯认罪,也不可能叫自己的老母下狱,而向来与之交好的县令于江便将这诉状直接驳回,甚至以藐视公堂罪打了赵二三十大板。   此情一出,不知怎的,当晚叶阳县百姓的怒火如同被点燃,那些曾被刘家势力欺压的、遭受过县衙不公的,乃至单纯看刘百盛不顺眼的,再加上从未收到赔银的矿难死者家属,不约而同拾械聚集,冲陷县衙,一把大火烧透公廨,最终酿成震惊整个云州的暴民杀官惨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叶阳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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