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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叶阳县(二) ...

  •   此案惊动上京是必然,不出三日,朝廷一道“速破案”的急令快马加鞭而来。

      知府黄谦量亦知事态之严重,一改此前得过且过的和稀泥作风,速召人马,短短几日就将作乱之人悉数捉拿归案。随后查审取证更是毫不拖泥带水,最终判处带头作乱者以绞刑,其余参与闹事者则视情定罪。

      至于赵二与刘百盛之间那桩未完的官司,已因乱民杀官案被传得人尽皆知,州府自然要给个清楚合理的交代。

      赵大确因矿井意外坍塌而死,并非刘百盛所害,这是事实,但其婆娘的死却与刘家人脱不了干系,毕竟那日她在街上被刘母带人围殴的场面为街坊邻居亲眼所见。刘百盛见无从抵赖,只好替母担过,挨了几十大板,又赔给赵家一笔可观银钱算是了事。

      那赵二对此裁决很是不满,认定了刘百盛得以命偿命,可他一介庄稼汉不敢忤逆官老爷的意思,是以表面服从,内心却生出定要亲手为哥嫂复仇的决意,不过这已是后话。

      且说赵刘二人官司了结,但人却不能放走。一来推官认为赵二有蓄意挑动民怒的嫌疑—一毕竟乱民与他站的是同一立场,其二就是刘百盛与死者县令生前关系密切,且有乡民状告二人合伙在叶阳县辖下的几个村中侵吞田地。

      知府黄谦量原本还想借着这起骇动朝廷的案子对刘百盛开开刀,也好找补回此前被百姓嘲笑胆小如鼠的名声。然而叶阳县的库阁早已被那场大火烧毁,一切作奸犯科的勾当都成了死无对证。

      就连县令于江贪下内廷直拨赔银的证据,都是矿监田青亲自拟信提供的。与那信一同来的,还有一封专给知府黄谦量的“问好信”。

      信上内容其他人无从得知,只知道没过多久,刘百盛就因状告者证据不足而无罪释放。

      弱者被逼入绝路奋起反击,终落个被杀头的下场,而恶贯满盈的人却能轻轻松松逃脱制裁。

      韩穗清晰记得,那几日父亲下值回家后心情郁郁,直呼若早知这案子是如此狗屎的处置结果,当初绝不会碍于情面应下黄知府的请托。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之后韩立煜便故意只做些起草记档的文书琐事,尽量减少在此案中的参与程度。

      如今御史一行入城专督此案,此前糊弄了事之处很可能会被纠察得无所遁形,再加上罪吏越狱一事,一向得过且过的黄知府这次怕是要不好过了,搞不好整个府衙都要被问责。

      韩穗手捧暖融融的汤婆子,伴着摇椅的轻晃隐隐生出睡意,朦胧中想道,还好父亲早就任满,现属礼部之人,就算御史大人真要问罪整个云州府,也问不到父亲头上吧,除非他二人有过节,前者故意针对……

      摇椅轻晃戛然而止——

      父亲与他确实没有过节,但她有啊!

      韩穗兀地从摇椅上坐起。

      ……

      腊八日一过,云州城内的年味更重了些。

      鹊英大街五日一次的大集热闹非凡,两旁摊面上摆满了年节物什,有新扎的扫帚、成摞的碗碟,以及各种精致花灯。画棚里挂出福禄寿、婴戏图、岁朝图之类的喜庆小画,直引得垂髫小娃驻足围看。山里人扛着狩来的野兔、野鹿、雉鸡,蹲在街角抽着旱烟等买家,就连往日冷清的文房斋铺也挂出联对和桃符,红彤彤的纸底映得往来行人喜色朗朗。

      冼牧川穿行在如织人群中,仰看着各家店铺挂在檐下的朱红大高照,惊喜道:“想不到这小小云州城的改岁之俗不输上京啊,竟如此热闹、气氛十足!”

      可身侧人却良久不给回应,他扭头一看,只见方湛神情微凝、不知所想,似乎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什么。

      “喂,”冼牧川故意撞了他肩头一下,“你不会连走路都在思考那破案子吧,既出来了就该好好感受一下他乡风俗,回头也写个什么游记,酸儒文人不是最兴这一套吗?”

      方湛闻言笑着瞪了他一眼,仍不搭话。

      冼牧川见他“冥顽不化”,一把揽住他的肩,劝道:“我说明渊兄,你我正当风华茂年,尽情饱览这大好人间才是正事,别整日想着那些无聊的公务,小心操心多了长得越来越像内阁那几个老家伙。”

      方湛冷笑一声:“我不去想那些无聊的公务,谁来帮你调职?”

      话说那日冼牧川答应了不借韩穗弄坏衣裳之错为难其父亲,但同时也提出了交换的条件——方湛需给他找个事少舒服又风光的空缺调过去。

      至于他为何不愿继续做尚保监的少监了,无非因这差事繁杂又重要,动不动还要向圣上汇报,实在无法偷懒。但这位子却是他父亲文英候刷脸给他谋来的,怎会允许他说丢就丢?

      冼牧川便借机讹上了方湛,让他一定要不露痕迹地帮自己调换个地方,最好是那种名头响亮又不用亲自做事的,反正是再也不要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办差了。

      本以为这明摆着得罪文英候的棘手之事,方湛很可能会回绝,没想到他竟一口应下了。冼牧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想起来了就好奇缠问方湛能想出什么妙招。

      果然说到调职,冼牧川立马松开手,当街作揖恭敬道:“方大人请继续想,卑职绝不打扰。”可他说完,又凑上前,笑嘻嘻问:“你可想好将我调到何处了?”

      对于方湛来说,应下此事,多少有些投机取巧在其中。他离京之前曾被圣上密召,得知其早已对内官矿监在各地的罪行心生不满,意欲裁撤矿监一职,将矿税纳入户部之责。

      若当真如此变动,那目前负责收管矿税的尚保监,就是第一个要被整锅端的。部门都没了,冼牧川的这个少监自然也不必当了,而文英候更是怪罪不了谁。

      至于冼二郎口中又舒服自在又鲜亮气派的差事,他心里已有了成算,只是事情未定之前不好乱许诺,此刻便故弄玄虚含糊其辞道:“天机不可泄露。”

      冼牧川对方湛的脑袋瓜是绝对信任,他本身也是个懒怠操心的人,相比费些用不着的劲去追问官场“勾当”,他更关心这位好友身上的一处异常。

      他故意靠近方湛,神秘兮兮地问道:“这几日我有一事一直琢磨不通,还请明渊兄答疑解惑。”

      “何事?”方湛负手身后,边走边小心避让着一群追逐笑闹的孩子。

      冼牧川摇晃着手中折扇,试图遮住嘴角溢出的坏笑:“据我所知,方大人可不是一个什么闲事都管的滥好人,这次居然愿意为了韩老头那女儿,应下我的无赖要求,该不会是,方大人万年铁树开花,看上那韩家姑娘了吧?”

      不等对方开口,他蓦地想起一人,唰一声收起折扇,重重拍在手心:“我想起来了,在上京时,工部有个叫韩程的小官总是对你冷面相向,而你却几次暗中提点维护他,我当时还为此纳闷,毕竟你也不是那高风亮节以德报怨之人呐,莫非……莫非,那韩程就是韩姑娘的哥哥?”

      见方湛不置可否,他越想越歪,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越说越离谱:“亦或是,你看上的不是韩姑娘,是她哥哥韩程?”

      方湛直接笑出了声:“云莱兄思路之阔,联想之丰,去写话本子定会名声大噪。”

      “你说的怎么跟我那个爹说的一模一样?”

      “那你还不赶快尊称我一声爹?”

      听了这玩笑话,冼牧川竟也不恼:“说真的,就你这副皮囊,同时拿下韩家兄妹俩不在话下……哎,哎,你怎么走了,你去哪儿啊?”

      方湛已走进旁侧的小巷,头也不回,向身后的冼牧川摆手:“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晚上醉云天请我吃饭!”

      冼牧川看着方湛在小巷尽头拐向别处的身影,对身侧小厮昌乐道:“说好了一起出来逛玩的,这就抛下我走了?难道真被我说中了心事?害羞了?”

      昌乐看着自家主子欲言又止,谁会有这么离谱的心事?!

      方湛拐至人迹稀少的小巷,直到身后的喧阗渐行渐远,这才恢复平常心跳,长舒一口气。

      他今日在鹊英大街上的心不在焉,其实并非全是为云州一案。自那天雪夜之后,这几日脑海中总会时不时冒出一张被雪水打湿额发的莹白面容。

      还有那双晶亮如故的眼眸。

      一双眼虽因突如其来的诧异而似林间惊鹿,可眼底的那汪澈亮却将他心间封冻完好的一处刹然撼动。

      方湛忽而苦笑。她早已嫁作人妇,而他亦早就忘怀,想来这几日禁不住的时时回想,不过是因为曾是故人罢了,仅此而已。

      他强行将注意力放到眼前。

      前方巷子越走越窄,两侧堆放着的瓦罐木箱等愈加杂乱。脚下路面不再是洁净的青石板,未化的积雪被踩得泥冰混杂。四周屋墙低矮破败,除了时不时的恶犬狂吠声,只有与主街上热闹繁华截然相反的死寂。

      这一片是城南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的聚居区,即便是邻近年根,做苦力的人白日里依旧得外出上工,只到了晚间才会回来,聚在街边的店爿里吃酒赌乐、吹天谈地。

      方湛穿梭在狭隘的通道里,偶尔侧身给手提泔桶或是头顶洗衣盆的妇人让路。这日他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蓝灰色毛织直裰,浑身无一饰物,只要不看他的脸,还是很不起眼的。

      好在一路上并未遇到几个人,他左拐右拐,来到一扇偏窄的斑驳木门前,有节奏地轻敲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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