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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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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是在崖边歇下的,霜重露寒我却睡得安稳,醒来时晨曦微亮,周身温暖。木苍见我醒了,关切地问:“有哪里不适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昨晚我趴在他的枝干上睡了一夜。
我赶紧撑起身子,略带歉意:“没有打扰你吧?”我开始努力回忆自己是否有鼾声呓语的习惯。
所幸木苍说:“你睡得乖巧,并没有打扰我。”说完,他不忘将枝干支起,好让我倚在上面。
我感念他的细心,不觉红了脸,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我们之间迤逦盘旋,将我们与世间隔开,又跟彼此更贴近。
我不愿打扰这样的宁静,便将他的枝条拉近些,悠哉地斜卧在上面,但见朝霞如举,半遮半现,昨夜的花灯还挂在枝头,随风摆动。
“若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我感慨道。
没有得到木苍的回应,我并不气馁,直截了当地问:“木苍,你觉得现在好不好?”
木苍思索了一阵,郑重地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好。”
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闲适地托着脸,又问:“那……你不想一直这样下去吗?”
可木苍却答非所问:“我是妖。”
我撇撇嘴,反驳说:“你是木苍。”
人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的,我可没有什么要顾虑的,片刻的欢愉也是欢愉,能拾取一点是一点。
但是这快乐并没有维持多久,因我只晓得我的心思,却不知木苍是否想我所想。
我在话本里读到画中妖物幻化成绝色佳人,跟书生成双成对的故事,读着读着,眼前就浮现出我和木苍的影子,若木苍化为人形,不知是什么模样,是男子还是女子,不过听他的声音,应是男子来的。
我想得入迷,整夜做梦,梦里木苍变成了袅袅婷婷的女子,转眼又成了虎背熊腰的大汉,最后他变成一个着玄色衣裳的男子,头顶着晃悠悠的珠帘,我亲眼看到他在我面前不甘地死去,我拼命想抓住什么,却从梦里惊醒。
醒来天色空蒙,我又转身躺回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院内榕树上的雀鸟叫个没完,我索性整个掩住被子,倒真睡着了,这一觉竟睡到黄昏时辰。
我睡醒后清明了不少,想起混乱的梦境,心知多思无益,不如去问个明明白白。
不想在路上遇到岐宣,我迎上前去:“那日的事多谢你了。”
他微怔住的样子:“学堂里那事你已谢过我多回了。”
我笑说:“其他事也该谢你。”
天边墨色渐染,我想到还要去木苍那里,便随口扯句谎话走开了。
阴面的月光裁剪出树影,看上去孤离又冷清,我缓步移到木苍跟前,他不知在做什么,竟一时没发觉我的靠近。
我轻轻嗓子:“咳咳……”
木苍登时扭过来,问:“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说着便自觉地把枝干送过来,我拉住他的枝干,并未如往常坐上去,而是直接坐在了崖边。
他刚要开口,又想到什么似的,并未多言,只是又伸出几条枝盘成杌状,置在悬崖底下。
我默不作声地瞧着他的动作,心里妥帖得紧。
我说:“那日的流萤,多谢你。”
木苍愣了下,被我的喜怒无常弄得措手不及,只得晃晃枝条又摇摇树干。
我接着说:“我只见过一次流萤,觉得那光虽不及日月,却多了分自然可亲。萤光不似日月,傍观的人多了,倒会失掉那份微明的幽静。”
我以一抹纱遮住我想说的话,尽管我深知木苍待我万分好处,但我仍恪守着最后的底线,以备有路可退。我自信木苍能够了解我两意下的一心。
夜更深了,山下的灯火阑珊。
木苍突然开口道:“流萤虽美,今日来明朝逝,日月却是往复来回,不见损益。”
他说:“转瞬即逝的美倒不如万古千秋的空白。”
他是在哀流萤,也是道出人与妖寿命的鸿沟。我自然是不管怎样,都要痛快地活一场才算完,可在我俩之间,我才是那个先离开的,我无法替他做任何决定。
我只得告诉他:“难道因为人注定要死,我此刻便要去寻死吗?我偏要记住我所见的,抓住我喜欢的。”
我问他:“你在这山中千岁万年,不知有几多朝暮比得过那晚的流萤?”
他无言了半晌,久到望舒御月至我跟前,他才把自己漫长的记忆掏了个干净:“没有。”
他轻声笑道:“你说得对,就是拿千年去换那晚的流萤和花灯,我也是情愿的。”
我心里禁不住雀跃起来,转念又想,这许多年木苍是怎样度过的,以至于竟没有什么快乐的日子。
这么想着,我心底的雀跃就被浓重的酸涩取代了。
我无心试探他的心意,只想让他高兴些:“下回我请阿姐多带些花灯回来,听说山下还有各式各样的泥偶,也请她带些。”
木苍答应着:“好,先多谢你和阿姐了。”
他指着漆黑的夜空,提醒我:“明日你还要去学堂,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看了看天色:“今夜确实迟了,明日我再来。”
木苍已习惯了我的来去随心,无奈地把花灯递给我:“打着光回去吧。”他竟是真的将这灯挂在树枝上许久。
我愈发意满,提溜起那灯笑道:“哪来的光呢?”蜡烛前天夜里就熄灭了。
正说完,木苍不知从哪借来一股风,吹得烛火复明。
“好厉害的术法!”我惊艳道,“可分明是我送你的,什么人还往回收礼的?”
我想起之前木苍燃烧枝条照明的事情,询问道:“你没有再用你的枝条吧?”
木苍将我放回地面,承诺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