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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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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倏地站起,纵身跃到崖边。
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木苍几乎要拔地而起:“你做什么!摔下来怎么办?”
我没好意思地耸着头,解释道:“我去找蜡烛,族里人家总有剩的吧。”
话虽如此,我与族人一向不亲近,相安无事已是万幸,遑论向他们借东西。木苍也晓得我的处境,加之我刚刚的鲁莽行径,他也有些急了,劝我道:“这些死物有什么要紧,就是什么都没有,相约相伴便算得良辰美景。”
我愣了下,我是与他讲过上元节那些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缱绻故事,因此有些拿不准他话里的意思,试探地问道:“什么人相约相伴啊?”
木苍慌张道:“你家里人不在,我自然……自然代替你的家人陪你。”
“哦——”我故意拖长了音,“家人啊……”
木苍左右摆动无所适从,我见好就收:“兄长,那我就去找蜡烛了。”
说完嬉笑着跑远了,木苍在身后喊了句什么,我也没听见。
我求了几户和善的人家,别人只能无奈地摆摆手告诉我自家的不够用,实在无法借给我风花雪月,又求了相邻的几户,都说早已用完了。
我绕了一圈,还在燃灯的只有零星几户,我叹了口气,若阿爹他们再不回来,只怕这山中真要漆黑一团了。
我有些灰心丧气,但还是扣响了下一户人家的房门。
是个清瘦的男子,他背对着月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脸,他说:“我这里没有了,不过祠堂里不是有祭祀的蜡烛吗,今日上元节,长者们应该置了新的过去。”
我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岐宣,但想到去祠堂偷拿蜡烛不是什么好事,他既不想我认出他,那我装作不认识也好。
于是我感激地弓腰作揖,然后立刻奔去了祠堂。
天色已深,祠堂空无一人,先祖们的牌位陈列在正对门的桌上,似乎从我一进门就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缩了缩脖子,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长明灯里的蜡烛。
我欣喜不已,不忘作揖向先祖们请告:“我实在不得已,借祖先们的蜡烛一用,明日一定归还,给祖先们供香。”
说完我蹑手蹑脚地环着蜡烛,从后门的曲径溜去了崖边。
我扬起头摊开手,高举起蜡烛:“喏,这下可以让你看见真正的花灯了。”
木苍伸出枝条,我这才注意到他蜷缩的树叶。
他缓缓张开一片,几点闪烁的光亮从叶子里窜出,如流星般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夜空中。
“是流萤!你怎么捉来的?”我兴奋地抓住他的枝干。
“山脚有很多,我想着用它们代替蜡烛,”他说,“不过已有蜡烛,我就放它们回去了?”
我点点头,木苍又张开数十片叶子,霎时间流萤如群星闪烁,映得半空一片幽茫。
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流萤,不由得惊叹:“这比山下的灯火还要漂亮!”
木苍也难得的兴奋,将我举在树梢上,笑道:“现下萤火烛火都见着了,是该圆满了。”
待流萤尽数放还,我这才取出火石,擦燃了烛火,当火苗腾得烧起来,我透过晃动的火光看到木苍,他似在火中燃烧,木虽生火,却要耗尽自己,实在不吉利。
我赶忙用手遮住火焰,向木苍提议:“不如我去那边崖洞里?”
木苍只看到火苗从我手边擦过,语气有些焦急:“小心些。”
话音未落,那火苗轻舐过我的手掌,留下一片燎热的红痕,我下意识缩回了手,轻声地喊了句:“哎哟。”
木苍闷闷的没说话,如白日里一样,近乎僵硬地伸过叶子,以液汁紧贴我的伤口,我把手往回缩,他就用枝条捆住我的手臂,以免我动弹。
我猜到他大概气我固执,不听他劝告,伤着自己不说,还得耗用他来医治。
但我以为不过是顾虑他的安危,如今倒来气我,况且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伤。
因此他不言我也不语,我们就这么沉默着僵持。
还是我忍不了——好好的上元节,不能被这点小事坏了兴致。
我的指尖讨好似地在叶子上面划转:“木苍……”
木苍正要抽过叶子,大约又怜惜我手上的伤口,欲动未动。
我便果断捏住他的叶子,装作不经意压住伤口的样子,故扮可怜地望着他:“起泡了。”
闻言木苍也顾不得生气了,将我卷到中心枝干上坐着,又预备取些汁液出来。
我忙拦住他:“我回去用药,不准再用你的汁液了。”
木苍还是不放心的样子:“那你早些回去上药。”
“不行,还没看花灯呢,我这蜡烛不白取了,”我又把如何取蜡烛的事告诉他,木苍叹道:“只盼你们长者不知道,不然准得吹胡子瞪眼了。”
我自有一套歪理:“蜡烛嘛,与其照祠堂深不见底的死物,不如用作照亮这世间神采奕奕的活物。”
木苍终于笑了笑:“也是这个理。”
我小心翼翼地将蜡烛送进空荡荡的花灯,那灯霎时如同人获方寸,树得木本,有了灵魂和生机,花灯上逐月的仙人和广寒的玉兔都变得活灵活现,透过烛光降临眼前。
一盏花灯尚且如此,真不知那山下是何等的好风光,我不由得感慨:“真想去山下看看。”
“还好明年我就及笄了!”想到这里我止不住兴奋,自父亲做了族长,族里的年轻人时常下山历练捉妖驱鬼,待我及笄以后,也会跟着阿姐下山。
沉默许久的木苍突然开口:“及笄之后你会下山去吗?”
我沉浸在眼前的花灯和日后的欢喜中,回答道:“嗯!到时候就可以一睹风采了。”
木苍轻声说了句什么,似晃动的烛影闪过,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木苍重复了一遍:“这山中的确太过冷清了。”
我这才注意到木苍的失落,便将花灯挂在他的枝条上,还是有些不放心:“这火苗会不会伤到你?”
木苍还没反应过来我这一连串的动作,呆楞地问:“这是做什么?”又随即想起刚才的事:“刚刚也是怕伤到我吗?”
我指指山下的成片亮光,又指着花灯道:“这样你就跟山下的人一样了啊,他们提花灯,你也提花灯,他们和亲朋饮酌闲谈,我们也算是对月聚首嘛。”
木苍笑笑并不说话了,只是那挂着花灯的枝条像画卷一样捆了起来。
我隐约感觉到木苍比我困在更深的地方,大约他是逃不了的,我产生了与他留下来的冲动。我厌恶神山的一成不变,可我又感激这样的不变留下了木苍和今晚的月光。
如果可以,我想永远留在这样的恒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