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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暴毙】 ...


  •   薛扫眉在上首坐定,微笑招呼各位掌柜也入座,目光在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上轻轻扫过。

      她自十五岁结束修行游历、回到家中始,便跟随着父亲薛昭处理生意。薛昭当时的意图极简单,不过是希望薛扫眉在闺中时多点历练,待届时嫁到周家之后,能辅助才干平平的周家父子执掌家业,免于败落。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的这位掌上明珠,与她柔弱的母亲和桀骜的大哥完全不同:也许是因为五年在外游历的时光让她增添了诸多见识,凡在经商相关的事务上,薛扫眉可谓一点就通。

      四年多前,薛府灭门惨案发生之时,薛扫眉经过数月历练,其实已然成为了薛家中仅次于薛昭和薛斐的第三号人物。在薛昭授意下,掌柜和伙计们见到她,都得恭恭敬敬地唤上一声“小东家”。也正因为如此,当年惨案发生之后,薛扫眉才能改立女户,取得大部分人的信任和支持,顺利接下家业。

      她眼前的这些掌柜们,有的是当年薛昭麾下的老人,有的则是薛扫眉后续提拔上来的,可谓群英荟萃,济济一堂。

      宾主齐至,负责传膳的侍女和小厮鱼贯而入,各色馔玉旋即铺满了桌案。

      众目睽睽之下,薛扫眉含笑抬手,将摆在长案中、盛着柰香新法鸡的莲纹葵口白瓷盘轻轻一转,鸡头对准自己。

      座下诸掌柜均松了一口气,不知是谁带头鼓掌叫起好来。

      按照旧俗,东家宴请伙计时,将鸡头对准谁,就是要解雇谁;若对准了东家自己,则是表示对众伙计这一年的表现十分满意,愿明年仍能携手共创事业。薛大姑娘素手一转,诸君确认保住饭碗,怎能不兴高采烈?

      体谅薛扫眉病体初愈且仍在孝中,不可久坐,薛家的大小掌柜在管事薛兼的安排下,排好队伍,依次向大姑娘敬酒,并领取她分发的利是。待大姑娘退席之后,肆意的饮乐环节才将开始。

      林掌柜此刻正在队列之中,被后人簇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待终于轮到自己,他勉力咧起嘴,颤巍巍地举起酒杯:“给大姑娘问安……”

      他面色比那瓷樽更白,甚至泛出一丝蓝紫。

      薛扫眉将包着利是钱的红色纸封递给他,温声道:“林掌柜好。我已看过上个月南屿的账目了,事情办得不错。你家郑娘子如今可好?前番我去南屿时,与她一见如故;她烹的海鲜,我至今想起来都馋。两个小丫头呢,也都还好?”

      林掌柜见她温柔可亲,内心极是感激。他本欲与大姑娘多聊几句,无奈身虚腿软,腹内如车轮转般绞痛不适,只好苦笑着嗫嚅道:“都好,都好……”

      “你怎么了?”薛扫眉意识到他的异常,皱起眉头。

      林掌柜咬牙道:“这两日可能吃坏了肚子,不太……不太舒服……”

      “辛苦了,”薛扫眉从阿橘手里又抽出一个红色纸封递给他,“既然身子不适,不如早些归家罢。这是给家里两个小丫头的零花钱。也代问郑娘子好。”

      林掌柜又愧又喜,无力推辞了两番,终于收下走了。

      阿橘看着他步履蹒跚的样子,忍不住与薛扫眉耳语:“大姑娘,林掌柜今天的样子好吓人,他嘴唇都青了,嘴角还有白沫……”

      薛扫眉摇头示意阿橘住嘴,一边强打起精神,又与其他掌柜寒暄起来。

      身体不适但仍需要强撑着做完该做的事情,这种感觉她每日都在体会。既然自己逃脱不了,何不给旁人一个痛快呢?对于无甚利害的人,她一向是慷慨的。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薛大姑娘的利是即将派完。

      最后一个来领的,是银灯楼的二掌柜曹姿娘。她是掌柜赵金全的妻子,平日里醉心研制菜品,并不太抛头露面。

      “怎么不见你家赵掌柜?”薛扫眉有些意外。

      曹姿娘笑着向她行礼,只说是银灯楼今日贵客登门,点名要赵掌柜亲自接待,故而他来不了了,托她向大姑娘致意。

      “近来木炭价贵……您前几日交代过,凡用炭的菜品,需每日统计数量、当晚报告过来,好判断后续储备木炭的数量。巧得很,方才登门的这位贵客,便点了用炭的‘拨霞供’。”曹姿娘接着说。

      在薛扫眉的注视下,她轻轻点了点头。

      薛扫眉会意。想来是陆缥按照自己的吩咐,去了银灯楼。

      可据家丁来报,他分明今早才搬进新宅——所谓“侵掠如火”,恐怕也不过如此罢?

      薛兼在一旁看着,见派发利是的环节顺利结束,便走上台前,拱手与诸位掌柜见了个礼。

      他还未张口宣布大姑娘退场的事宜,后头忽然一阵骚动,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推开人群,惊慌失措地从后门方向跑了进来,口呼“不好了”,直冲冲向着薛扫眉而来。

      薛兼一个箭步抢到薛扫眉身前。

      只是他本不必阻拦——那小厮没看脚下,已自个儿跌了跤,伏在地上,哭叫更甚。

      “求大姑娘救救我们掌柜罢!我们掌柜刚出后门就倒了,眼看着已经没气儿了!”

      ***

      瞿准这阵子都住在薛宅中,专心为薛扫眉调养。待他得知消息,背着药箱匆匆赶到后门时,薛扫眉、薛兼并一干人等均已候在那里了。

      他上前扒开林掌柜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一把脉搏,冲薛扫眉摇摇头:“人已经去了。”

      那来报信的小厮自小随侍在林掌柜身边,与林掌柜情同父子。今日林掌柜身子不适,唤他租了驾驴车在后门上等待;没承想,还没上车,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就此天人永隔。小厮听到经医士亲口确认的噩耗,顿时万念俱灰,伏在尸身上放声哀嚎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有与林掌柜相熟的善感者,已跟着抹起了眼泪。

      薛扫眉长叹一口气,弯腰拍拍小厮的肩膀,柔声道:“这地上又脏又冷,我先让人把林掌柜抬到门房那里去。好孩子,先别哭了。你知道林掌柜家人现下在哪么?是在南屿,还是随着他回碧霄府过年了?”

      “在……在碧霄府……”小厮哭得满面通红,语不成声。

      薛扫眉吩咐下人将林掌柜的尸身安置好,另派人去林掌柜家里通报。

      环顾四周,她见围观的均是自己人,肃然道:“今日林掌柜遽逢不幸,我会一力善后。各位同仁与我薛家休戚与共,应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在事情办完之前,请勿声张传谣。今日我也累了,各位领了酒肉和利是,早些归家去罢。”

      她语意不乏哀戚,却指挥若定。众人心下敬服,陆续告退。

      瞿准见薛扫眉半靠在阿橘身上,已有疲敝之感,不禁拧起眉头:“薛姑娘,先进去歇息罢。”

      薛兼难得附和他人,此刻竟也道:“大姑娘且休息罢,外面有我。”

      薛扫眉侧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沉默不语。她虽仍戴着半张银箔面具,但此刻一双妙目中的审视意味仍清晰可辩。

      薛兼反应过来,她在怀疑,林掌柜是他毒死的。按捺下心头苦涩,他迎着她的目光,缓缓摇头。

      薛扫眉飞快地在心底盘算了下:林掌柜并不执掌薛家多大份额的产业,且一向兢兢业业,死在宴会之上,对指望靠薛家输血的匪徒来说无甚好处。薛兼的否认有几分可信。

      于是她点点头,顺水推舟道:“好,劳烦薛管事了。前厅里应当还有人,你亲自去一下,问清今日与林掌柜同桌的几位是谁,把名字记下来。另外,林掌柜落座的那一桌,所有酒菜全部留好——现在外头寒冷,将它们都搬到天井里的石桌上罢,用重一点的瓷盆盖好。

      “再让人去寿材铺买口棺材回来……等林掌柜的家人来了,你且宽慰着,拿一百两银票给他家里人,权当我做东家的心意了。若他们执意闹起来……那便即刻报官罢。”

      薛兼领命而去。薛扫眉在阿橘的搀扶下,缓步往自己闺房的方向走。回想起来,今天她曾劝林掌柜早点归家。他倒在后门时,应当已经看见了驴车,可却永远回不去了。

      月色黑沉,北风骤起,席卷在偌大的薛宅当中,发出空荡的回响。

      薛扫眉在如缦帛般曲折的回廊中驻足回望,心事重重。这座宅院的每一处都留有她童年时幸福的记忆,可如今看来,那星星点点的灯笼、凄厉呼啸的北风,竟仿佛鬼火狐鸣般可怖。此间重重旧冤未结,今日又新添了一桩人命官司。

      “大姑娘?”阿橘见她忽然停步,有些不解。

      薛扫眉看向阿橘。少女娇嫩的容颜如玫瑰花瓣一般舒展,灯光印在脸颊上,连昏黄的颜色都显得生动起来,带着疑惑的黑亮瞳仁里,清晰映出自己苍白的面孔。以人为镜,她一下子被拉回现实当中——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需完成自己的使命,不可分心。

      “没什么。”薛扫眉收回视线,从恍惚中抽离出来,重新冷下心肠。

      ***

      这一夜的薛宅,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林掌柜暴毙后不久,他的家人就被接了来。林掌柜的妻子姓郑,是个三十来岁的利落妇人,带着两个垂髫小女来领尸首,倒没有如那小厮般哭天抢地,只是默默垂泪,连说自己男人体弱命苦,这几日在家时就已抱恙,此番死在宴席上,倒叫东家难堪。

      薛兼看她通情达理,便按照薛扫眉的吩咐,给了她们银票,又遣府上的驴车送她们和林掌柜的棺材归家。郑娘子红着眼受了,连声称谢。

      挂着白灯笼的驴车刚走没一会儿,忽有几个贼人从薛府东北角翻墙进来。薛兼领着人去搜,还没寻到人影,南边柴房又忽然走水了。薛兼只好分兵去救火,自己仍负责搜寻贼人,另派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家丁去守位于西北角的、薛扫眉独居的内院。

      几个家丁领命过来,见薛扫眉的房内一如既往地亮着烛火,但窗纸上未见人影,不知她是否已入睡,只好壮着胆隔门低声说了下情形,道自己是奉薛兼命令,来替换阿橘、为大姑娘站岗的。

      “知道了,”薛姑娘疲惫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似乎刚被扰醒,不甚愉悦,“我喜静,你们站远些。”

      她对于这些追随薛兼的家丁,态度一向阴晴不定,他们早已习惯了,此番也并未在意,径直往外撤出了半丈远,横刀站定。

      待门外脚步声歇,薛扫眉才松开紧攥丝被的拳头,长出了一口气。

      她睡的这张拔步床,是当年薛昭命巧匠精心打造的,四周及穹顶均用金丝楠木板材围起,屏风内有床架、妆台、矮凳、架子等一应家具,彷如一个放大版的妆奁。

      而让薛扫眉如此紧张的不速之客,此刻正坐在拔步床门廊下的矮凳上,抱手侧对着她。他选的位置正巧在拔步床的包围之内,饶是屋内遍是灯烛,从窗户外也望不见他的身影。

      薛扫眉原本已要安置了,此刻身上仅着里衣。即使那人有意回避,但他距她只有两步之遥,几乎呼吸可闻,还是使她有些不自在。

      “抱歉。我如果坐在外间,恐叫人看见了,并非有意唐突。”陆缥低声说。

      薛扫眉拥着被子坐起来,也压低声音:“四周都有人,您是怎么进来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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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新年快乐!评论区不定时飘下红包~ 当前更新计划:2025.1.8前(含当天)更新至第32章(都会很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