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依旧笑春风》今溪海棠

3、圈套

　　许是念及沈兰予的细作身份并未坐实，清鉴司对她还不算太苛刻。

　　新房间里不仅有张矮木床，还有一扇可以远眺的小窗，虽也极为简陋，但比起先前那个满是霉味的阴冷潮湿地儿，已经算得上干净清爽。

　　在两个小姑娘半是监视半是照料的看护下，兰予的风寒总算渐渐好转。
　　很快，便到了她要随同江允珂去祝府的日子。

　　直到看见一套黑色常服放在床上，她才明白那日他说的“自有安排”和“跟着便是”是什么意思。
　　尽管心下有了猜想，她还是忍不住问：“我穿这个去？”

　　“不然呢？你还想以沈家大小姐的身份去不成？”其中小个子姑娘不耐烦地回答。
　　另一个姑娘见她有些紧张，出声安抚道：“我们替你量过尺寸了，这是专给你的。”

　　兰予头一回穿这样的衣服，左看右看都觉得别扭。
　　看似寻常，实则衣服里许多暗扣和插袋，手腕和脚腕处都做得较细窄，更便于行动。

　　“好了没？大人已经等着了。”门外传来催促。
　　兰予有些局促地推门走出，突然有人拿着一张黑黢黢的面具就往她头上套。

　　此刻起，她便是江允珂身边的暗卫。
　　原本还担心自己笨手笨脚，学不来这些高手的精髓，好在江允珂今日带的都是新人。

　　一场雷雨彻底洗去冬日沉重的倦怠，繁花似锦的春日便要款款到来。
　　所谓赏花宴，说到底不过是好让政客拉帮结派、商人投机钻营、后院相看掌眼的幌子。

　　江允珂身为清鉴司指挥使，官居正五品。年纪轻轻便坐上这个位置，属实当得起一句青年才俊。
　　且他相貌不俗，气宇不凡，本该是京州贵妇们趋之若鹜的佳婿人选。

　　奈何金无足赤，美中不足便是他无父无母无家世。
　　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可这些闺中贵女，自是要借着婚嫁为娘家巩固权势的，以至于这么个英俊至今也未婚配。

　　今日祝府设宴，原先送出去的帖子并未邀请江允珂。
　　眼看沈兰予被抓后就没了下文，与沈夫人素来交好的祝夫人这才又递了帖子去清鉴司。

　　她原以为，这样一来，沈夫人好歹能问上几句兰予的事。
　　谁知，沈夫人称病没来就罢了，倒是那个狐媚跋扈的梅姨娘屁颠屁颠来了。

　　她最是厌烦杨梅这种尊卑不分，一朝得宠就得意忘形的妾室。
　　梅姨娘母女携手前来，祝夫人连个正眼都没给，倒是见到江允珂一行人霎时来了精神。

　　祝夫人亲自候在正门，就是为了能跟江允珂搭上话。
　　毕竟一旦进了正门，男客便要往前院去喝茶，女眷则是去后院赏花了。

　　“江大人！”祝夫人开门见山，“听说清鉴司抓了沈家嫡女，坊间传她是他国奸细，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这不是真的吧！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她......”

　　“祝夫人—”
　　不等她说完，江允珂毫不客气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清鉴司在外不谈案件，这是规矩，至于真假与否，待到公开处决之时自见分晓。”
　　留下这么一句故作玄虚的话，他便带着身后三个暗卫踏进门大步离去。

　　兰予机械地迈步跟着，双拳紧握，心里五味杂陈。
　　祝夫人和母亲情同亲姐妹，若不是为了自己，她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穿过抄手游廊，四人很快就到了接待男客的茶室。
　　暗卫不是仆从，不必进屋里去伺候主子，江允珂低语又交代了几句，便若无其事地进屋去了。

　　兰予还沉浸在方才见到祝夫人的恍惚中，连祝夫人都又急又忧，沈夫人还不知如何。
　　待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另外两个暗卫拉进一间破旧的废弃库房。

　　“这是？”
　　环顾四周，她转过身来，就见两人摘下面具，露出熟悉的面容来，竟是那两个小丫头！

　　不等兰予惊异，两人迅速从房间角落里摸出一个布袋和一个木盒，里面是些寻常女子的衣服和一些简单的发饰。
　　“赶紧换！”那矮个姑娘板着脸沉声催促，兰予见状也不敢误事，连忙接过衣服。

　　*

　　被雨水滋润过的泥土，经徐徐清风拂过，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
　　狂风骤雨后的祝府花园，却是半点不显狼藉，各色鲜花含情脉脉，娇艳欲滴。

　　众人见此景纷纷赞叹不已，怎能在那样的风雨里护下这些花儿！
　　祝夫人却是思绪不宁，心不在焉地敷衍几句。

　　一旁不知是谁先阴阳怪气打趣，“哎哟，这些花儿远比去年还开得好呢，沈夫人没来真是可惜了！”
　　此话一出，刹那间整个院子都跟炸开锅似的，全都七嘴八舌说起沈家的闲话来。

　　尤其是方才江允珂在门口说的那番话，更是被一群莺莺燕燕各种胡乱解读。
　　不知这些话又被几番瞎传，最后竟变成了沈兰予将在秋后问斩。

　　祝夫人被气得直拍胸脯，转念一想，连自己都受气至此，那一向和善好脾气的沈夫人还不知要躲在屋里如何崩溃。
　　本着来者皆是客，祝夫人起身借口换身衣裳，不想再听这些风言风语。临走时她还不忘狠狠瞪了梅姨娘两眼，转身吩咐几个婆子好好盯着这个是非之人。

　　见祝夫人走远，梅姨娘拉过一旁的女儿，不知附耳低语些什么。
　　半晌，就见两人装模作样地四处赏花，趁无人注意，便一人往东一人往西去了。

　　梅姨娘手里轻轻摇晃着团扇，若无其事地朝着内院走去。
　　看似无意闲逛，实则轻车熟路。

　　走到一处月亮门前，听到一旁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她警惕地四下张望，却没瞧见有人，正欲继续前行，那声音便又清晰可闻。

　　终于，她不得不放弃行动，但也必须找到是谁在装神弄鬼。好在对方似乎武功并不精进，很快就被梅姨娘发现了踪迹。

　　她一路追至湖边，湖心凉亭前，有一道清秀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梅姨娘显然被这一幕震惊到，她不可置信道：“兰予？怎么会是你！”

　　兰予幽幽转过身来，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之范。
　　“梅姨娘不在花园赏花，怎么到这儿来了？”

　　梅姨娘满心不解，沈兰予本该在监牢被严刑审问，如今竟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她是怎么从清鉴司出来，又怎么进祝府来的？

　　兰予却是笑得明朗，直言自己其实早被无罪释放，是为引真正的细作入局，这才没回沈家去，如今暂住在祝府，只待抓到真凶。

　　“多谢梅姨娘挂念，这会儿江大人已经追捕细作去了，想来很快我就能回家了。”
　　兰予温声细语如春风拂面，梅姨娘却是听得娇躯一颤。

　　追捕细作，莫非是往她女儿那边去了？
　　来不及细想，梅姨娘便慌乱地借故要走。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小丫鬟，一前一后挡在她面前，厉声喝道；“何人在祝府内院鬼鬼祟祟！”
　　梅姨娘不想与她们纠缠，只说自己是赴宴赏花，闲逛迷路至此，以为随便应付便能脱身。

　　哪知这俩丫头跟狗皮膏药一般，前前后后一脚一步，愣是把她堵得死死的。
　　情急无奈下，梅姨娘退后两步，长袖一挥便将其中一人推倒在地。另一人则迅速侧身再狠狠一记出拳，不偏不倚打在梅姨娘脑门上。

　　地上那人也立马翻身爬起，两人摆出架势，梅姨娘便心知自己中计。
　　凉亭里，兰予的声音再度传来；“梅姨娘进府十年，我竟不知道你有这般身手，如此精妙的功夫，不知父亲可曾见识过？”

　　见眼前这两个丫头十分难缠，梅姨娘柳眉一竖，转身便使出轻功跃上凉亭。
　　可待她脚尖刚一落地，凉亭四周的圆柱后便有暗器齐齐朝她而来。

　　梅姨娘确实有些能耐，旋即从头上拔下一根银钗，竟仅以此为器便将埋伏抵挡下来。
　　“还以为多大的本事，不过也就这点能耐！”她放声一笑，便要朝兰予扑去。

　　突然，她的身体却如同灌了泥沙一般，沉重万分，动弹不得。
　　岸边又有人踏轻功而来，江允珂漠然的面容渐渐清晰。

　　“是你！你真是卑鄙！”梅姨娘咬牙切齿道。
　　江允珂玩味一笑，嘴角扯起的弧度满是嘲讽之意。

　　“卑鄙？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那芜欢草的滋味，你们南堒人怎能不亲自尝尝？”
　　“你说什么！你！你给我用了......芜欢草......”

　　梅姨娘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没来由地就直接倒在兰予面前。
　　兰予只知自己须得配合暗卫将梅姨娘引上凉亭，后边他们念叨的什么草，她却是一头雾水。

　　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
　　“回去再说，此地不宜久留。”江允珂淡淡地吩咐。

　　待江允珂离去，兰予还在担心，她们带着梅姨娘要如何脱身。
　　两个小姑娘却是气定神闲，似是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

　　回到前院，江允珂若无其事地坐下。
　　兵部尚书祝大人见江允珂回来，立马又拉着他再次介绍起他最近设计的弩箭。

　　“确实不错，不知是否有幸能带些回去给弟兄们也瞧瞧这神兵佳器？ ”
　　库房里确实有一箱样品，不过都是些残次品，祝大人有些不好意思，说等新批次铸好再派人送去清鉴司。

　　“总得多留些给军队才是，咱们只当是开开眼界了，请祝大人便将那箱样品赠与我如何？”
　　“只要你不嫌弃，这有何妨，不过那箱子沉得很，我着人替你送去吧。”

　　江允珂敛了敛神色，温声道：“不必，这点东西，我那三个暗卫便足矣。”

　　另一边，未在约定地点等到梅姨娘的沈家庶女沈诗琪只得回到花园。可梅姨娘的身影始终不曾再出现。
　　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又加上近日风波四起，眼下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又坐立难安等了片刻，她已急得大汗淋漓。

　　不能坐以待毙，她得回去找人商量对策。
　　见祝夫人更衣还未回来，她便称自己身体不适，跟几位夫人小姐告辞便欲匆匆离去。

　　沈诗琪一脸焦急地往门外赶，快到前院时就见一行人吵吵嚷嚷的搬着个大木箱出来，她莫名觉得古怪，鬼使神差地跟在他们身后。

　　前院里，祝大人正跟江允珂有说有笑，那几个的祝府小厮将木箱搬到院子中间。
　　“打开吧，虽是些残次品，但也得给江大人过目才行！”祝大人声音洪亮，躲在暗处的沈诗琪听得一清二楚。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先悄悄离去，不料竟无意瞥见那箱子盖边缘压着一小片孔雀蓝的布料。
　　她顿时呼吸一滞，双手捂住自己的嘴。那是梅姨娘今日穿的衣裳颜色！连边角的金丝纹路都一模一样。

　　一个暗卫出手拦下开箱的小厮，江允珂轻笑道；
　　“祝大人此言差矣，虽是残次品，毕竟也是新造的武器，算得上军事机密，岂能在大庭广众下轻易被人瞧了去，我自行带回去便是。”

　　说着，三个暗卫便齐齐躬身抬箱。
　　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全程沉默寡言的男人何时从屋内走出，他在廊下驻足片刻，冷不防对着其中一个暗卫喊道：

　　“兰儿？是你吗？兰儿！”
　　兰予伸向箱子的一双手僵在半空，她识得这声音的主人，心脏不由得狂跳起来。

　　“林公子怎么喝茶也喝醉了？青天白日，什么蓝儿红儿的。”
　　江允珂上前一步，挡在兰予身前。

　　“兰儿，我不会认错你的。”林禹似是痴儿一般不管不顾，自顾自就要伸手去摘兰予的面具。
　　她下意识就要往后躲闪，突然，另一只手横空挡在她面前。

　　江允珂饱含警告的眼神毫不客气地落在林禹身上。
　　“谁允许你动我的人？”

　　林禹有些呆滞地愣了愣，伸出的手却没有收回的意思。

　　他冷厉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清鉴司，身份便是暗卫的命，林公子要看面具下的人，便拿命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