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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旧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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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原以为钟离束跟怀鱼是因为不想再跟井梧纠缠下去才就此撤退,毕竟井梧未必能打过钟离束是众人亲眼目睹之事。可忽而间围上来的一群人叫她惊异之余恍然明白,原来他们是有救兵的。柳云以为来的是朱雀门门众,可她又错了。
打头者一身顶好丝绸织成的衣裳,绕是柳云眼拙,那光泽如至清之水面,瑰丽如天穹之虹,仅是金丝银线也就罢了,更有能工巧匠匠心独运,打造出这么一身艺术品般的值当珍藏的锦绣华衣,柳云自也能一眼看出其身价极其不菲的个人特质。
毕竟这等同于是把“我很有钱”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栩栩。”
此人约摸三十出头的年岁,岁月的些微痕迹使他越发显得老练,眉眼温润平和,身具儒雅之姿,应是性情敦厚,待人亲近的类型,可柳云隐隐觉得他那文质彬彬的外表之下暗含机巧,像是外愚内智,藏锋守拙的幕后大佬。
可他又偏偏穿成这样,叫人一眼看出他家财万贯,富甲一方。这就很矛盾,叫人分辨不清他的真实品性,捉摸不透他内心的真正想法。但见他这般亲密地呼唤师栩栩的名字,语气里饱含担忧关怀,便可知他与师栩栩之间的关联非同一般了。
师栩栩正运功为纪玢誉解毒,自是无暇他顾。
那人又道:“栩栩你这么做,是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他一时心急,往前一凑,井梧恰如其分地拦下了他。
那人瞄了井梧一眼:“小兄弟,难道你看不出栩栩是在自废武功?”
井梧当然看得出,可以他的立场,这并不是件坏事。
一群人自井里提水把近处的火扑灭,但坍塌陷落的茶坊已被烧毁得不剩什么了,而远处的火势仍在蔓延,却不是人力能轻易阻止的。
那人越不过井梧,只得隔着一定距离对师栩栩道:“栩栩,我来晚了,别伤害自己,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他说得好听,纪玢誉却是用行动来证明。
纪玢誉体内毒素未入经脉便被他自身的内力分解大半,加上师栩栩的助力,他已然性命无虞。可师栩栩犹在继续,唯恐他体内留有余毒,纪玢誉体内真气渐渐汇聚以抵抗她的内力输送,可她竟冒着身受重伤的风险不顾一切地传输下去,纪玢誉唯有聚力一震,将她推开。
众人只见师栩栩轻呼一声向后倒下,而纪玢誉迅速变换身位搂住了她,却不知他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栩栩!”那人不再忍耐,冲到了师栩栩身边。
“小叔。”纪元徽惊声唤道,随在井梧之后,同柳云一并围了过去。
师栩栩唇边淌下一道殷红的血迹,竟正如他的名字:“殷宏,你又骗了我。”
那人却道:“我何曾骗过你?”
这怎么看起来他俩之间好似情缘深重一般?可师栩栩那时所说之人明明是永固王鄢怀泽啊,怎么又来了个殷宏?
等等…
殷宏?
不会是那个天下首富吧?
柳云顿感神智发慌,悄摸望向纪元徽,可纪元徽脸上却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表情,是因为此殷宏非彼殷宏,还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师栩栩跟殷宏曾在一起过?
师栩栩眼里带有疲惫与失望,大约已失望过多回了,转而对纪玢誉道:“阿誉,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是不是没了?”
纪玢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不重要,我只要你没事。”
师栩栩却流下眼泪:“那是…我亲手给你缝制的,一件贴身穿的衣裳,洁白似雪,温润如玉,再衬你不过了。”
纪玢誉抬手拭去她眼尾泪痕:“没关系的,身外之物罢了,没就没了…”
这种时刻,纪玢誉竟也笨嘴拙舌起来,不知如何安慰为好,师栩栩听了他的话反而委屈地低低呜咽起来,更令他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柳云忙道:“我去找找。”说着便往废墟中走去。
师栩栩立时满怀盼望地看了她一眼,纪元徽便也跟着道:“我也去。”
两人便一道循着前时落座饮茶的方位往不复存在的里间走去,途中柳云不经意瞧见破碎的柜台与断裂的梁柱交错之下,似有个黑灰色的影子动了动。
难道有人还活着?
柳云立刻道:“纪元徽,搭把手。”
纪元徽不明所以地望向她,只见她几个跨步走到一个堆起旁,把烧焦的木板一块一块搬开,虽不知何故,但还是快步过去帮忙。
两人合力搬开一大截木柜,果然看到底下有个人趴着不动,对视一眼后加快动作搬搬抬抬,终于救出那人。
柳云蹲下去看他的脸:“旧雪?”
原本长长的眼睫仅余数根残损,烟灰覆盖的双眼费力地睁开看了看她。
柳云轻轻搭上他胳膊,他竟颤了一颤。
“你怎么样,身子还能动吗?”
他闭上了眼,也不说话,不知是太痛苦而说不出,还是已浑身麻木,没了知觉。
正当柳云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时,他忽然睁眼,吐出一大口血来。柳云惊惶退开,衣下却仍沾上了他的血。
“旧雪…旧雪…”
柳云心知他是救不回来了,他的脏腑怕是已经破裂,生机断绝就在呼吸之间,眼下唯能做的,便是听他有没有遗言。
可他在这回光返照之际,只说出一句话:“我…不叫旧雪…我…我叫…洛文傅。”
柳云便改口道:“洛文傅。”
洛文傅欣慰地闭上眼,胸腔微微起伏,却很快没了气息。一方丝帛自他手中飘扬而出,除却边沿上的焦丝,依然如雪般白。
柳云只一抬手,便接住了这一块缎子,攥在手心里都不敢用力,唯恐伤了它。
无人知晓的是,火药炸开之前,长亭已悄无声息地遁走,旧雪原以为他还惦记着把师栩栩吩咐的包袱拿来,便转头往里间相望。师栩栩跟纪玢誉等人在门前对敌时,他发觉长亭不见便往里找,才迈出几步,耳边一声巨响,浩瀚热浪直冲而来,险些将他炸个粉身碎骨。
兴许是他身子骨太弱,这一巨大的冲击之下,他竟未有当即毙命,反倒留了口气以承受更大的痛苦。屋檐陷落,房梁倒塌;大火焚烧,浓烟滚滚,他感受到自己浑身大半的骨头几乎粉碎,五脏六腑皆受重压,烈火炙烤着他这副皮囊,烟灰堵在他耳鼻喉咙里,他生不如死,却竟也感到一丝丝痛快。
这样惨烈的折磨竟让他心底里的苦痛得到些微释放,隐隐的赎罪感竟让他感到畅快,发自内心深处的不可言说的畅快。
为何要煎熬地活着?为何不早些死了?
其实他早该死了,在洛家满门倾覆的那个夜晚,他就该死了。一直以来他对长亭不是没有怀疑,可是他不愿意相信,连想都不敢想。
而今就让他到阴曹地府去受刑去偿还吧,倘若洛家覆灭真是长亭暗中与白虎门勾结所致,那他就在地狱里等着他,等他来了,就把他也拉进油锅里,从此与他永生永世在一起。
恍惚间他看到一方白绢自火焰上飘过,就要落入火坑中时他一把抓住,光滑的触感让他想起师栩栩连夜裁剪缝合时专注而幸福的神情,一如他的娘亲。这一年多来到底是师栩栩救了他养着他,他却没有什么可报答她的。
来世,怕也不会有了。
柳云不忍看他这副残躯,难受得别开了脸,纪元徽握住她的手道:“再找找吧。”
柳云点点头,起身走过。可是两人再无任何收获,只得灰头土脸地回去。柳云望着手里仅存的那方白绸,心下忽然觉得可笑,想不到这东西比人还重要。它都有人找,人却没有。
但柳云也知道,这东西关乎的是情意,而不在其本身。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交到师栩栩手里,歉然道:“对不起,我们只找到这一点,是旧雪不顾自己握在手心里的。”
师栩栩已恢复些许体力,虽是站着,实则却倚靠着纪玢誉。她接过那一小块白绸布,低头看了看,却又随手丢开:“没用了,还留着做什么?”
纪玢誉毫不迟疑地捞回来,收入怀中:“既是要给我的,我便收下了。”
师栩栩脸色苍白至极,身子晃了一晃,道:“这比残缺不全还远不如,有等于没有,你为何还要收下?”
纪玢誉道:“有总好过没有。”
柳云讶然地看他一眼,这不是她心里常说的话吗?
师栩栩不想对此再多说什么,便转而对柳云道:“长亭、旧雪,都没了吗?”
柳云道:“找不到长亭,旧雪已逝。”
师栩栩眼睫轻闪,倏然落泪,纪玢誉心疼地抱住了她。
杵在一旁的殷宏看不过眼,带有埋怨之意道:“栩栩,你还不肯跟我走吗?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回心转意?”
师栩栩离开纪玢誉的怀抱,盯着他道:“你跟我说姚闻霏偷了你的东西,只要我能抓她回来,把她交给你,你就不再纠缠于我,难道你是要出尔反尔吗?”
殷宏急切道:“可眼下时局有变,你只有跟我在一起才最安全,我只是想保护你。”
纪玢誉眉头一皱,师栩栩断然道:“不必了,我是生是死早已与你无关,你走吧,别让我再见到你。”
殷宏道:“为什么?我给了你半副身家,你为什么还如此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