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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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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将暗未暗,似即将合上的书页。
他们回到西岛时,几乎要错过饭点。
进门前,赵旻枝才惶恐地发现,手机上多了好几条未接通话记录,有海叔的,有陈月竹的。她在学校,都是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陈月柏也一样。不过比起赵旻枝抓耳挠腮地说完了、完了,他倒表现得满不在乎,双手枕在后脑勺,悠哉悠哉地说:“你要习惯,回家晚一些没什么大不了。”
“那是你,不是我。我和你不一样!”赵旻枝压低声音回应。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把事情推我身上就行了。”
莲姨和海叔看见他俩回来,急忙打开别墅的大门,纵使满眼关切,却没有开口问他们去哪了。
因为问这些话的,另有其人。
陈月竹,陈彦华和温慈树,都在客厅里等他们俩,连晚饭都搁在一旁。
赵旻枝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做出乖巧的低姿态,率先开口认错:“伯父、伯母,竹哥哥,对不起,我们回来晚了。”
温慈树站起身,脸色除了担心,没有任何愠意,反而很高兴他们俩安全回家,温柔道:“旻枝,你们回来就好,晚一点回来没什么大不了。”
“嗯,回来就好。”陈彦华嘴上附和,可探究的目光就没有停下来过,“旻枝,你和月柏干什么去了?是在路上遇见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们……”
陈月柏抢过话茬,语气非常冷淡:“我想去海边玩儿,就叫上她一起。回来晚了,要怪就怪我呗,她不愿意,是我还非要拉她去。”
赵旻枝眼神一诧,看向陈月柏。
他回给她一个充满玩味的笑,接着转头直视陈彦华,鼻腔里泄出不屑的息音。
这招很管用,陈彦华的不满瞬间只聚集到陈月柏一个人身上。
“你看你成何体统,自己一个人浑,还要带上你妹妹!你身上的衣服呢?”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陈月柏早上走的时候,身穿一件藏青色的衬衫,现在,衬衫不见了,只剩下光溜溜的棕色短袖。
陈月竹也不禁问:“阿柏,你衣服呢?”
作为“罪魁祸首”,赵旻枝心都跳到嗓子眼,她想替陈月柏开解,但陈月柏根本不给她机会,无所谓地耸耸肩,回答:“掉海里,被水冲走了。一件衣服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妈妈,你说呢?”
温慈树作为他们父子之间的调节器,自然是向着陈月柏,她覆上陈彦华的手,柔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月柏,你先上楼换件衣服。”
陈彦华不再开口。他气得不是陈月柏丢衣服,而是他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在这个家,岳父岳母,陈老太太,还有温慈树,都把陈月柏惯得这么无法无天。
也正是这些人,都是他不会违背的,特别是妻子温慈树。
“旻枝,你也上去换一身衣服吧。你看,你们玩得太开心,连衣服脏了都不知道。”
赵旻枝这才发现,自己衣摆处有一大块污渍,应该是救星期四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她乖巧点头,跟随陈月柏的脚步,一前一后地上了楼。
陈月柏并没有着急回房间,而是站在三楼和四楼的楼梯交界处等她。
这也正好,赵旻枝还想问他,为什么不说实话。
“因为我妈以前被猫挠伤过,所以我爸非常讨厌猫。”
“那……”赵旻枝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那我们是不是不能把星期四接回来了?”
“应该是。”
赵旻枝失落地垂下头。
“你实在想,我去给我妈说,她会同意的。”
“别!千万别!你要是说了,那伯父不就知道你刚才的话是骗人吗?我们还是不要接星期四来西岛了。”
赵旻枝考虑得面面俱到,她不想陈月柏再和陈彦华针尖对麦芒,也不想勾起温慈树不好的回忆,更不想打破自己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处境。
“那我们就不要星期四了吗?”陈月柏仰视她,“既然救了它,就要负责到底。”
那双渴望而真诚的眼睛,宛若吸人的漩涡。好像是他被救了,是他害怕被抛弃。
看得赵旻枝直起鸡皮疙瘩。
她承诺:“你放心,我会想办法。”
“哦……好吧。”
赵旻枝往楼上走了两阶,又停下,回过头来,对他说:“今天的事情,你别告诉其他人……谢谢你。”
话毕,楼梯间重新响起女孩上楼的脚步声,“咚咚咚”的,像是有兔子在陈月柏的心间蹦蹦跳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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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旻枝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找一家猫咖收养星期四,像它品相这么可爱的金渐层,在猫咖是很受欢迎的。
周六下午,从宠物诊所出来,提着猫包的陈月柏疑惑不解道:“你为什么不找个人领养它?”
“我是想过。但如果它被其他人领养了,我们以后想见它,那就要去别人家看,多不方便呀。如果它在猫咖的话,我们可以随时去猫咖看它。”
经过宠物医院一周多的精心治疗,星期四已经完全恢复了,身体一痊愈,就暴露出小馋猫的本性,一到饭点,就库库炫猫粮。
赵旻枝俯下身来,伸手逗弄缩在猫包一角的星期四。它很有灵性,仿佛知道是救命恩人在和它玩,便伸出脑袋,隔着包的夹层使劲蹭赵旻枝的手。
“你看,它多可爱,你舍得把它送给别人?”
陈月柏嘴上不说,但表情已经回答了她的疑问。
“走吧,我们去看看有哪家猫咖愿意收下它!”
然而,期待和现实总是背道相驰,好几家猫咖都以星期四太小,并且尾巴有伤为由拒绝。
走了那么长时间,陈月柏早就腿脚发麻,直呼走不动了,然后就地坐在一家关门的花店门口台阶上,将星期四放在身侧。
赵旻枝走到他面前,俯视他:“这才走了多久,你就不行了,你虚不虚啊?”
“我不管,我累了,我歇会儿再走。”陈月柏像个泄气皮球,后背没骨头似的倚靠花店的玻璃门。
赵旻枝无可奈何,只好在他身边坐下。
面前的地板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霜雨打,已经碎裂得不成样子,纹理宛如蜘蛛网。橘调的阳光落在地上,像打翻了一地的油画颜料。
一阵微风不期而至,扰动枝头依旧繁盛的绿叶,响起窸窸窣窣的沙沙声。
赵旻枝双手托腮。她今天没绑头发,乌亮的长发随意散在肩头,被风吹起的发丝游离在两人之间。
他们谁也没说话。
但她不知道的是,陈月柏面朝她这一侧的脸,透着可疑的红。
或许是因为今天炎热的天气。
几声轻微的猫叫惊醒了发呆的赵旻枝。她低下头,只见星期四用爪子挠着包的侧面。
“你怎么了?是不是害怕没人要你?”
它喵喵了两声,像在回应。
“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新家。”
陈月柏问: “它听得懂吗?”
“星期四这么聪明,它肯定听得懂。”赵旻枝抬眼看他,“你脸怎么这么红?”
“有吗……哦,是天气太热了。”他揪起胸前的一小块衣服来回扇动散热,岔开话题,“实在不行,我就和我妈说实话,她会答应的。”
赵旻枝连连摇头,否决道:“不行。州澜不止这几家猫咖店,我们再找找其他的,肯定会有店愿意。快起来,别在这里干坐着了!”
他们继续寻找着愿意收留星期四的猫咖店,终于,在一条小巷里,一家名为“喵呜喵呜”的店愿意收下它。
这家店面不大,装修却很干净温馨,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店里仅有四张桌子和五只猫,这些猫都不是价格昂贵的品种猫,都是店主姐姐和她男朋友收养的流浪猫。
店主从猫包里抱出星期四,一眼就喜欢上了它。
“你们真的愿意把它留在这里?”
赵旻枝满眼不舍,可她知道,这里就是星期四最好的归宿,便说:“愿意。”
“你还没问我意见呢!”陈月柏语气略带不满地开口。
赵旻枝只得注视着他的双眼,问:“陈月柏,你愿意吗?”
“我愿意。”
她高兴合掌,转眼却发现店主姐姐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就好,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的,你们可以随时过来看它。哦对了,它叫什么名字呢?”
“星期四。”赵旻枝粲然一笑,“它叫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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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西岛的路上,又是一个橙黄色的日落时分,白昼与州澜再次以最浓烈的方式吻别,天边的每一道霞光,都像是写在吻别情书上的、最灿烂而浓郁的笔触。
赵旻枝和陈月柏约定好,至少每一周都要来看一次星期四,谁不来谁就是小狗。
“这算什么约定?当小狗有什么不好的,可比人还自由多了。”
赵旻枝刚喝了一口他买的矿泉水,差点被呛到,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渍,笑得极其放肆:“陈月柏,你还活得不自由啊?你居然想当小狗?汪两声听听。”
“喂,你说什么话呢!”
“是你自己说的,想当小狗。”
“赵旻枝!”
“有什么事?”
陈月柏停下脚步,直楞楞地看着她:“你没大没小。”
“我怎么没大没小了?”赵旻枝也看他。
“我怎么说也是你哥,有你这样对哥哥说话的吗?”陈月柏知道自己斗嘴斗不过她,故意拿身份压她。
到陈家的这么多天来,赵旻枝从没有称呼陈月柏为哥哥。一开始是因为她很抵触他,而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可她还是不想称呼他为哥哥。
赵旻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
她不甘示弱地反问:“你有半点儿哥哥的样子吗?我才不认你当哥哥。”
“行啊,你心里就只有我哥这一个哥哥。”
局势瞬间反转,赵旻枝像被打着七寸的蛇,气势一下就缩回身体里了。
“说你就说你,提竹哥哥干什么?”
“我和他都是你哥哥,怎么他就是你的竹哥哥,我就不是你的柏哥哥了?”
赵旻枝发誓,今天绝对是她最讨厌“哥哥”这两个字的一天。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因为害怕自己内心最深密之处被面前的人发现。
“你烦不烦啊?我不想认你当哥哥!”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说完她就走,留陈月柏在原地一脸懵。
她这是生气了?
陈月柏慌了,自己只是开玩笑,没想惹她生气。他快速追上去,点头哈腰道:“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好不好?你不乐意叫我哥就不叫,好不好?”
赵旻枝板着脸,满眼写着“离我远点”。
“我错了。那我给你当弟弟好不好?姐姐,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行不行。”
赵旻枝严肃的表情终于出现疑似裂痕,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谁稀罕你当弟弟。”
“那我……”陈月柏突然加快脚步,走到她正前方,不偏不倚地拦下她前进的步伐。
她差点又撞进他怀里,刚想说“好狗不挡道”。
“汪……汪汪。”
陈月柏的声音很小,但足够她听到这几声机械的拟声词。
赵旻枝紧抿双唇,拼命压制住笑意。
好一会儿,她才说:“我觉得你要是变成小狗的话……”
停顿几秒。
陈月柏很茫然: “什么?”
“应该是个电子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