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火灾 ...
-
“你……为什么会打架。”大概是觉得两个人这么走着一言不发很尴尬，陈术犹豫了一会，开口问道。
“不然就会被别人打死。”程榆浠轻描淡写地说道。
“哈？”陈术愣了一下，以为她在开玩笑，“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
程榆浠停住了脚步，“我没跟你开玩笑。”
陈术回头，夕阳里，少女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庞上满是冷漠。
程榆浠冷笑一声，“你想嘲笑就嘲笑，不需要这么假惺惺的。”
说完，她便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不是，我……没有！”
反应过来的陈术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对着她的背影大喊一声，可是程榆浠压根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
陈术握紧了拳头。
“江家？”陈艳芬停下手中的动作，皱着眉头看向了陈术，“你问这个干什么。”
“栗映……”陈术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别人家的东西，你不要去打听。你只要知道，程榆浠现在就是孤儿。”陈艳芬严肃地说道。
“可是我想要了解她啊，她每天都是这个样，难道你希望看着她一点都不快乐吗？她才几岁？她完全没有同龄人该有的情绪。”陈术有些生气地反驳道，“我看不下去！”
他的话让陈艳芬愣了一下。
陈艳芬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陈术扭头就要走。
“江家重男轻女很严重，家族矛盾也很严重。”陈艳芬的声音让他停住了脚步。
“江灏，你知道吧。”
“栗映的爸爸。”陈术看着陈艳芬。
“对。”陈艳芬说道，“栗映的父母因意外去世，所以江家并不认这个孩子，就只能抛给福利院了。”
陈术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可是这......不是犯法吗……”
“大家族的势力就是可以这样。”陈艳芬耸肩，“警察不也得看他们的脸色。”
陈术陷入了沉默。
“所以，她才说打架是为了保护自己吗……”
与此同时，孤儿院的后花园。
程榆浠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双目里没有半点波澜，深邃的让人看不透。
“我不知道你之前经历的事情，所以……很抱歉。我今天并没有别的意思。”
身后传来让人厌烦的声音。
程榆浠眸子冷淡下来，梗在喉咙的“滚”字却说不出来。
毕竟这个人救过那只猫。
最终，程榆浠没有说话。
“既然都逃离了那个地方，为什么不再活一次呢。”陈术站在不远处的地方说道。
程榆浠依旧没有说话，但是脸色有一瞬间变了。
“小映，你恨妈妈吗。”
程榆浠愣了一下，她听到了那个很久没有听到过的温柔声音。
她忽然想起来了，她那时候不叫程榆浠，她真正的妈妈姓栗，她随妈妈姓，她叫栗映。
她是在之后遇见那个人，才改名的。
“为什么要恨呢。”
恍惚中，程榆浠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她自己。
“因为……妈妈生了你。”
程榆浠瞳孔收缩了一下。
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如果是这是恨的话。
恨是什么。
恨是一种凶狠的情绪，它可以使一个人很讨厌另一个人，巴不得他去死。
程榆浠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他眼底流露的厌恶是掩盖不住的。那是恨吗？
那个人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妈妈。
他说，只有儿子才入的了他的眼。
“生这么个东西，还不如去死了。”
那个人对着妈妈凶恶地说道。
所以她只见过爷爷一次，因为那一面之后，爷爷根本不想见她。
为什么她是个女生呢。
程榆浠不明白。
那时候，她还跟爸爸妈妈一起住在江家的宅子。
程榆浠很小就知道，是爸爸不顾江家人的反对，在得知胎儿是女生时，还执意生下来。因为江家的重男轻女，所以当基本能确定胎儿的性别时，如果不是男生，都会选择舍弃，当然，这对女性的身体伤害尤其大，但是为了能在家族里站稳脚跟，那些嫁进江家的女人都选择这么做。
如果程榆浠是江家其他人的孩子，恐怕早就死在出生前了。
江家虽然思想极度极端，并且封建，但是庞大的底蕴不是假的，哪怕知道如此，也还是很多人挤破脑袋想要份一杯羹。
但是江灏是个例外，他不容许妻子受伤，也不希望看到一条即将诞生的生命被抹杀。
他很痛恨自己父亲的这种行为，不止一次跟他吵架，吵的很大，闹的不欢而散。
程榆浠只有在看见爸爸去找爷爷的时候才会面色极度阴沉，平常都特别温柔。
但是江家掌权人唯一的一个儿子，并且是整个江家能力最强的，却是江灏。因此即便江灏多次跟父亲闹不愉快，也还是没被赶出去，断绝关系。
江家最看重的就是钱，其次是血脉。
即便儿子有好几个，江家掌权人也绝对不会让不能带领家族繁荣的人去继承家业。
也正是这样引得江家其他人极大的不满。
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程榆浠就会被江家其他孩子欺负。
他们叫她“杂种”，嘲笑她，打她，对她吐口水。
他们的父母说，为什么她不死了更好，最好是和江灏一起死了，这样继承人就轮不到江灏了。
一开始她身上的痕迹被爸爸发现后，爸爸去找那几个江家孩子要说辞，但是无功而返，还被狠狠嘲笑。那也是程榆浠第一次见爸爸哭。她不知道他哭什么，以为是看着自己觉得疼，程榆浠反而安慰起他，后面才知道，他是在哭自己的无能。
他也确实无能，尽管如此还是在为江家的事业前途谋划。
因为知道父母在江家不受待见，程榆浠也不希望自己给他们添麻烦。因此只是不断地学些乱七八糟的打架技巧，锻炼自己，和欺负他的人硬碰硬，偶尔不小心被妈妈看到她身上的淤青，她还是会红了眼睛，和爸爸说，爸爸也只是沉默，程榆浠便冷淡地走开。她知道爸爸也没办法保护她，不被欺负的话，只有她自己保护自己。
和那些人打架很疼，而且他们的父母也会掺合，但是程榆浠从来都是个硬性子，从一开始的毫无招架，到最后她甚至能打得过江家里比她个头大上很多的孩子。她的个头也蹭蹭地长，明明还没上小学，就已经有一米五的身高了。
其他小孩子叫她“怪物”，还说她妈妈也是“怪物”。
自己被欺负了没关系，但是妈妈不可以。于是程榆浠偷偷跟江灏讲了，但是江灏只是愣了一下，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再无下文。
程榆浠觉得，江灏最硬气的一次就是那时候在爷爷说要将他这个“杂种”赶出去的时候，他对着爷爷说和他断绝关系，让他们一家三口彻底脱离江家。
然而肯定没那么容易。
江家掌权人怎么可能轻易让江灏离开。江灏也不会离开。因为他知道，不管怎么样，他必须当上这个继承人。未来如果江家掌权人死了，他就是最有话语权的，这样才有机会改良家族里恶心的家风。
对付程榆浠的话，办法很多，江家的手段，让她悄无声息地死掉也不是不行。
但是江灏预料到这一点，他说，程榆浠死了的话，他也死，程榆浠这才得以活着。
其实她活着对江家也没什么影响，只是平日里没有人把她当人看待罢了。
程榆浠看得懂其他人的心思想法，那些人只是厌恶她自己是女儿身，痛恨江灏能成为下一个江家的掌权人。但是，她却看不懂江灏。
为什么非要去当继承人？为什么只有成为继承人才能让他们母女开心？
其实对江灏来说，她们母女也没有很重要吧。
江灏只是不喜欢自己父亲的做法，他只是想要反抗父亲，想要改变他的父亲。
如果他未来当上江家的掌权人，那么他也只是会在他父亲的基础下进行改变。
每个江家的人，都在潜移默化地被植入了固定的思想。
继承和血脉。
需要改变的是江家的每一个人，而不是只有某一个人。
然而世世代代传下来的阴霾，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消散呢。
妈妈和她在一块的时候，虽然没在江家获得好脸色，但至少比自己一个人像江家的一条狗的时候要好很多。
程榆浠早就受够了这种遭人白眼，被人欺负的生活。
在江家是，在学校也是。
她从来只是一个人。
“如果……小映没有出生，或者说，我们的孩子是个男生，那会不会更好……”
那是一天晚上程榆浠起夜听见的爸爸对妈妈说的话。
妈妈很生气，和爸爸吵了起来。
她打了爸爸一巴掌，然而爸爸什么都没说，两个人沉默着，在那片寂静的夜里，凉风吹开了血脉间的温热。
程榆浠默默地旁边的暗处看着，眉眼暗淡。
她开始怀疑，或者说她很多时候都在自我怀疑，但这一次尤为清晰。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生下我？
她活着应该挺麻烦的。
活着……是为了什么？
那句“爸爸一定会保护你的”似乎从来只是一个遥远的梦。
江灏什么也没做到，他不应该成为一个父亲。
没过多久，爸爸妈妈出车祸的消息就传回了江家。
程榆浠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什么波澜，她只知道自己终于如释重负地离开了江家。
至少江家还给她办理了相关的手续来到了福利院。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轻松。
江家，和她再无瓜葛。
在程榆浠的记忆里，她只有妈妈。
因为在江家的影响根深蒂固，所以程榆浠对任何人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防备。
每个人都是有敌意的。
但是来到福利院后，她慢慢发现，这里的恶意并不多，而那个叫陈术的，和别人尤其不一样。
福利院的孩子都喊他叫哥哥。
他会关心每一个人，记住每个人的喜好，是个很温柔的人。哪怕程榆浠不想和他交流，他还是会默默地关注自己。
他还很喜欢小动物，帮助她赶走了欺负小猫的人，不像江家的人，把她救回来的小鸟摔死了。
可是他觉得自己在江家的遭遇是个笑话。
在幸福里的人又怎么会站在不幸福的人的角度里去考虑。
但是程榆浠想错了，陈术和他一样，也是不幸的。
他脸上的笑意，是无时无刻在提醒着他要忘记过去，要和解过去，因为他的妈妈死前和他说过，要做一个开心的人，要忘记一切不开心的事情。
但是程榆浠不理解，因为她没有情绪。
什么是开心，什么是难过，她只会默默地看着一切发生，毫无波澜。
“你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程榆浠了啊。”
陈术告诉她。
是啊，自己早就离开江家了，她也不是江家人了，为什么还要在新的生活里留下他们的影子。
“你不需要去原谅他们，他们不值得，但是你至少不要一直活在阴影里，不是吗。”
于是程榆浠试着渐渐改变。
她接触到了什么是开心，是福利院其他孩子接到陈术变魔术一样变出他们喜欢的东西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不喜欢表现情绪，但是她能感受到开心的这种情绪。
她也没那么讨厌陈术了，不排斥和他说话。
在福利院里她变了很多。
可是好景不长，福利院在一天夜里被一个精神病院里的一个人在旁边点火，不小心引发了火灾。
惊慌的喊声，呛鼻的烟雾，刺目的火花。
恐惧之中，是陈术带着她和几个孩子跑了出去。
那天夜里，陈术来回跑了很多次，每次见他，他的衣服就少一块。
她想去帮他，可是还没踏进冲天的热浪，陈术便厉声喝住她，“滚出去不许进来！”
他从来不会这样说话，程榆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没了踪影。
消防队很快就来了，陈术也被阻止进入火场。
仍是如此，事发突然，十六个孩子，也只有九个留了下来，院长陈艳芬也没能走出来。
“对不起……”
在医院的时候，陈术第一次哭了。
“要是我跑的再快一点就好了。”
程榆浠看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要自责。”
她说道。
“为什么不挑别的地方，偏偏挑福利院。”陈术暗暗地握紧拳头，眉眼凶狠。
这场火灾引起了社会的强烈关注，因为纵火的人是精神病患者，经判定是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表现，不负刑事责任。
在大家为此默哀时，政府也高度重视，虽然福利院没有打算进行重建，但是剩下的孩子在政府对外发布的信息里要么很快就被领养了，要么被转移到别的福利院。
就在程榆浠也要被转移到别的福利院的时候，她认识收养她的程一舟。
那天忽然有人跟她说，有一个女人想要收养她，让她去见一面。
那是一个面相很温柔的年轻女人，看见她的一瞬间，程榆浠便走了神。
她和妈妈的感觉很像。
看出来程榆浠的走神，她轻轻笑着问道，“是有什么心事吗？如果你不愿意，我自然也不会强迫你。”
程榆浠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你先考虑考虑怎么样？”程一舟温柔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收养我？”程榆浠问她。
程一舟脸上的笑意浓郁了几分，“大概是和你有缘吧，我也很喜欢栀子花。”说着，她点开了手机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张不知道什么被谁拍的，程榆浠在福利院的院子花园里出神地看着那一株栀子花的照片，“而且我也是孤单一人，我们一起作伴，是个不错的想法不是吗。”
“嗯。”程榆浠过了一会才应道。
告别了程一舟，程榆浠去探望陈术。
“你怎么打算。”程榆浠问他。
陈术眉眼暗了暗，“没想好，但是我已经快成年了，我今后会有自己的打算，你不用担心我，今天打算收养你的那个女人还不错吧，你记得尽快回复人家。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你，现在只有你没有还没有着落，等你也走了，我就去干我自己的事情了。”
程榆浠没有说话。
她最终决定了跟程一舟走，因为她身上有妈妈的影子，她不排除这个人。
参加完陈艳芬和孤儿院其他人的葬礼，程榆浠就正式和陈术分别了。
“我高考后就打算离开桐安了，这是我的电话，你有事可以打这个，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更改的。”陈术将一张折好的纸放到程榆浠的手里。
“好。”
陈术看着程榆浠和程一舟离开的背影，轻轻地笑了笑，“会再见的。”
此后，两人就此分别。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火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