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居闲话》A4齐心原

80、各家有各家的烦心事

　　转眼太后的长宁节就进在眼前了。
　　为庆贺太后半百的正寿，京中上下早早得都布置起来，从重华宫到长安大街，挂了一水儿的大红灯笼，宫中新修的邀月台也已经快完工了，站在长安街一眼就能看到那宫中西南角里高出城墙一大截的建筑，据说寿宴就摆在邀月台旁边的海晏河清，那时宫中也会对民间开放，并摆上长桌宴席，有高寿老者的人家可以上邀月台与王公贵族一起酣畅宴饮。
　　晞月从顾家回来，行车长安大街上远眺邀月台，不禁怅然，太后此番虽在宫中势力大不如前，但依旧是陛下的‘顽疾’，况且区区寿诞上赶着拍马屁的人就这么多，阎家虽然波折颇多，可根基未损稳如泰山。

　　这一趟回顾家，为得是顾老太师。
　　前几日，顾老太师随友人在城郊垂钓，回城的路上车辙突然散了，惊了马，老太师伤得严重。当即不能挪动，在附近农户家里躺了一天一夜才得以挪回家中。
　　老太师终归是年纪大了，这一趟折腾没个小半年大约也不能下地。不过太后的寿宴也有由头推掉了，顾霄父子也要侍疾大约也不会去了。
　　想起那寿宴晞月便一阵为难，如今谁都晓得太后的酒不好喝，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总是隐隐的担心。
　　“夫人怎么了？”，素金见她眉头紧锁，小声问道。
　　晓夏闻言也转头过来看她，“娘子？”
　　素金打断她，纠正道：“说了现如今要叫夫人，怎么回一趟家你又不记得了。”
　　晓夏吐吐舌头，微笑道：“这不是习惯了麻……”
　　“晓夏姐姐平素就是不爱记！回回都要素金姐姐提醒！”新云如今跟着素银，别的没学会，这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今日带她回府，一路上嘴都没停过。
　　雪素倒是安静，乖乖挨着晞月不吭声。
　　两人一言一语就把这事岔了过去。
　　歪在车上，听着二人拌嘴，也不失为另一种放松。

　　回到府上，疏梅涵冰殷切的过来给换了衣服，刚坐下喝茶，去成平伯爵府给映月通报老太师情况的素银就回来了，一脸的愁容，不知道的还以为映月怎么了呢！
　　“怎么了？映月没事吧？”
　　素银环顾左右，提声道道：“十三娘恩典，成平伯府的点心，你们拿下去分了吧，我来侍奉就好。
　　见几人退下，素银才跟着晞月在里屋坐下，“十三娘很好，瞧着又圆润了些。您万万想不到我今儿在孙家看见谁了！”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晞月端着茶碗等着她的下文。
　　“淮王世子妃……”
　　晞月撇了撇眉，淮王世子和世子妃，还有其他就封的王爵，为着太后长宁节都陆续进京了，默默盘算了一下两家有什么关系，还没有想到，就听素银又道：“还有梁家太夫人。”
　　“世子妃？梁太夫人？先梁夫人的母亲？”
　　素银点点头，“正是！”
　　“我依稀记着，梁家和孙家没有亲，世子妃好像也和孙家没有关系吧……”
　　话虽如此，但孙家长袖善舞，私下有结交也未可知。
　　素银又低声道：“我打听清楚了，世子妃和孙家二夫人是表亲，算起来孙家二夫人是世子妃的表姨母。至于梁太夫人，她和成平伯爵夫人是闺中密友，和孙家带着一个转折亲，据说好像是梁家二爷长子娶了伯爵夫人亲妹子的闺女。”
　　“……可真庞杂。”，晞月抽抽嘴角，“你说这做什么？孙家，梁家，淮王府关咱们什么事？”
　　“就是这个要紧，我听说，梁太夫人要聘孙家二爷的独女给梁家四爷做继。”
　　这里头的关系过于复杂，想了好久才弄明白。
　　梁家太夫人程氏一共有二子二女，长子承袭寿宁伯爵位，二女也就是先前家给孟闻的梁氏，二子梁之沐行四，上面还有一个庶出的哥哥，另外还有一个行七的幼女梁之沛如今年满十六待嫁在家。梁家四爷梁之沐，他如今也算孟闻帐下将领，也跟着孟闻回京复命，因长兄多年缠绵病榻也无后嗣，他这一次回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承继爵位。这位新寿宁伯也曾娶亲，只是那小娘子过门没两年就因病故去了，随后他跟着孟闻在西北盘桓，也就没有在续弦。
　　至于孙家，老成平伯有二子，为了平衡二子的关系，早早定下了长子承继爵位，二子继承伯爵夫人的全部嫁妆，伯爵夫人出身名门大族，陪嫁也不是少数，所以二子关系一直都还算和睦，也没听传过什么兄弟家产之争。孙家大爷二子一女都已经圆满，二爷也只有一子一女，长子也娶妻生子，只余一个女儿。晞月听孙弗提过这个堂妹性子温婉纯善，品貌端正，因守母孝三年耽搁了婚事，但孝期一过上门求亲者也不在少数。成平伯府挑挑拣拣之下，选了梁家这个不太惹眼，却又前途大好的儿郎。
　　晞月每每都在选亲家的事上，十分感慨成平伯的心思细腻，其实他要是把这点心思放到教导子孙上，说不定也不必考量什么亲家了。

　　素银接着还想说什么，就见晓夏进来通报，说甄府许氏来了。
　　“许嫣？”，晞月不知道这不年不节的是来干嘛，她新妇入门，几位闺中好友除了孟家的两位离得近来过几次，其余的都还没上门，连孙弗也不曾来过，况且她和许嫣也不是特别亲密，远不如许嫣和孙弗关系好，这时候上门怕不是来看望。
　　素银立刻想到了什么，低声对晞月道：“听说甄六郎前日在公务上出了点事，许娘子会不会是来让您找公爷说情的？”
　　晞月记得甄六郎领了一个家里托关系找的官职，仿佛是军需上，现在也不是战时应该很清闲，能有什么大事？以甄家的关系若有事而且是自家平不了的事，只能是贪墨了军需款项，但这种大罪来找孟闻，还不是小鬼撞上阎王爷。
　　谁知道许嫣一张嘴还真是这事，晞月也惊了，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求情求到孟闻这里。旁敲侧击得问了一下究竟是捅了多大的马蜂窝。
　　许嫣又羞又恨，伸手比了个五。
　　“五百两应该也……”，见她神色紧张，欲言又止，应该不止，又猜到：“五……千两？”
　　许嫣揪着帕子摇摇头。
　　“五万……”
　　晞月哑然，她明白许家艰难，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嫁去甄家，可这种数目的亏空别说填补了，怕是已经在陛下眼前过了，谁还能逃得了？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来求你，好妹妹……”，她神色戚戚，掩面垂泪，“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嫁入甄家，夫君是这般的人，我孤木难支……本以为他有了官职能收心敛性，这才多久，闯下这般滔天大祸，若判个流刑死刑，我这下半辈子可怎么过啊——”
　　她越哭越收不住，外院洒扫的下人听见哭声也悄悄探头来看。
　　晞月手足无措得安慰了几句，也不知许嫣是哭迷糊了还是单纯示弱讨饶，一股脑得把甄家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都倒给她了。
　　甄家说起来也是京中的名门，先帝的甄夫人就是出身甄家，他家也算是在京中数得上号，亲眷也多，按理说六部两院之内不会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但甄六郎的事情一出，全家上下除了她的阿舅婆婆相互奔走，其他的亲戚全都装聋作哑，或者极力撇清自家，就连甄六郎嫡亲的哥哥和姐姐也都充耳不闻避之不及，当真是大难临头各自散了。
　　许嫣先是回家求了自家哥哥，自家哥哥那个芝麻官儿也没多大用处，还是她外祖家里的一个转折亲还有些门路。这几日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上上下下的疏通关系打点，也是昨日才得以去牢里见甄六郎一面。据说被打了好几顿，全身都是伤，和其他几人关在一个牢房里，许嫣去瞧的时候伤口有好处都化脓了。
　　也不知道是究竟是为何，至此那关系就再也托不上去了，处处吃闭门羹，这两日她阿舅打探出可能要判个流刑，阿婆当即句厥过去了。
　　晞月固然心疼她的遭遇，可她听得明白，这事是之前肃清兵部拽出来的，陛下看重兵部，有意整肃军备，亲自命监察院和兵部共审，一应情况都是要面呈陛下，没人敢动别的心思。况且甄六郎的罪状明晰，也没有辩驳的可能。
　　国法为上，陛下躬亲，谁也没有这个脸面替他家说情。
　　晞月只好陈述了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只能对她摊手了，“这……就是求到皇后那里，怕也是不顶用的呀！你先别哭了，保重好身子要紧。”
　　大约是这几日奔波累着了，又一顿痛哭，许嫣哭着哭着一头栽到她怀里就起不来了。吓得晞月立刻去找了大夫来诊治，一诊脉不要紧，居然还诊出三月的身孕。一阵手忙脚乱得给她送回甄家，还赔了不少珍稀药草。
　　傍晚，晞月才从甄家脱身，筋疲力尽得坐回马车上。
　　晓夏凑上来给她捏肩：“夫人，答应帮许娘子说情了？”
　　“没有，场面话而已。”，晞月疲累得揉揉眉心，“打听清楚了吗？军需案那边是什么情况？”
　　“问过初六了，前些日子不是查陛下遇刺的案子嘛，连带了几起贪污，一开始还没人在意，不知怎么御史台前几日把案子翻了起来，当堂质问分管京城武备库的阎大人，但听说当朝陛下就把这事按住了，也没说查，也没说不查。两日前突然到家里抓人，说是证据确凿，除了阎校尉，其他有干系的都下狱了。”
　　“阎家哪位？”
　　晓夏想了一下，“应该是阎老相公的大郎，阎锋。”
　　“太后的大侄子？”，晞月再一盘算，这位阎锋的妻子正是甄氏女，也就是甄六郎的堂姑姑，也不怪乎甄六郎牵扯这么深了，看来陛下是冲着阎家去的，“许嫣这一关怕是难过，太后寿诞档口翻出来这事，陛下顾念一个‘孝’字压着，遭殃的当然是别人。”
　　“夫人，您说五万两，这么多，会不会判得很重？”
　　“那要看他实拿了多少，若是占小利就算了，流放个五六年也能回来。若是……被阎家推出来背过，杀头也不轻。况且贪得还不是一般的款项，军需款，稍有不慎就能和谋反扯上关系，届时是满门之祸了。”
　　“杀头？灭门？那阎家会如何？阎锋也会如此吗？太后会不会出面维护？阎家会不会顺道护着甄家？”
　　其实这也算得上是刺杀案的余波，拔茅连茹可供深挖得还有很多，就目前来看陛下好像有揪着阎家猛打的架势，反而放过有可能是刺杀主谋的淮王，也不知道究竟还有什么安排。
　　“阎家树大根深，按照目前陛下的安排来看，也不是想大事化小的样子，不过扳倒这位阎锋大人，区区贪污当然不够。圣心难测，就看后续了……至于甄六郎，撇开和许嫣的关系，贪墨军需，攀附权贵，要是没被揪出来，才是不公。”
　　“那……许娘子……”
　　晞月有些头疼，这事她应该避嫌的，可是今日许嫣晕倒在府上她又忙不迭得去请大夫，大概满京都晓得了，若是这里头有人说些什么可就不好了，于是对晓夏说：“你去告诉素金，让她帮我给十三娘送东西的时候悄悄把此事告诉十三娘，我不好见许嫣，让她代为转达，‘事已至此，务必早早决断，日子得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