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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十二】此生不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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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紧迫,花轿大马之类的冗繁物品一概省了,本身紫英梦璃也对这种锣鼓喧天游街般的高调仪式很是发怵,但阮慈坚持要买婚服,还有布置新房之类,也只好由她。
这实在堪称史上最快婚礼。(别跟我提逍遥灵儿,因为他俩属于来者~~)
下人们忙着准备的时候,柳老爷也正忙着扯住未来姑爷不放,进行高速的面对面沟通,以免将女儿所托非人。
慕容紫英此刻被喜气渲染,神情与前几天愁云惨雾的形容大不相同,笑得一派谦和,终于开始有主动参与谈话的意识了。
梦璃本想跟着自家闲不住的娘去帮忙,结果被强制送入自己房间规规矩矩接受上妆打扮。她临走前担心地瞅了瞅紫英的方向,不料左看右看,丫不是笑得满面春风就是笑得温文尔雅,一副宾主尽欢的样子。而且那笑容里不掺杂丝毫勉强,完完全全是兴致盎然。
柳梦璃默默地想:演技派。真是演技派。
等到阮慈招呼大家开饭的时候,柳老爷对紫英的评分已经快要飞出太阳系了。
裴剑下班后自然是要赶来的,众人各自落座,边吃边聊。望着笑得慈祥的阮慈,老顽童属性的柳世封,温婉静好的梦璃,紫英忽然有一瞬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有个随时能回去的家,家里永远有人等着你回来,然后一起开饭,这种生活……其实也不错。
人世间最平凡普通的生活,其实最是珍贵。
却总是有许多怀着梦想的人,不辞辛苦不远万里,只为寻仙……
紫英想到怀朔,想到夙莘,想到不得不离开自己的爹娘。
梦璃也有一瞬间,觉得大家这样和乐融融地吃饭谈天,真像本来就是一家人一样。
他们都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去想明天。
天河说,紫英,梦璃还好好的,梦璃还没有走,所以,你也要每天都开心。
紫英想,如是过一日,便要欢喜一日。
席间,阮慈很快发现,裴剑和紫英二人,动不动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交错之际,又赶紧一个垂眼一个扭头。
——这俩别扭孩子。
阮慈不由失笑,柳老爷见了,问她什么事好笑,阮慈轻声细语地说了,结果柳老爷杯子一摔,失声道:
“你的意思是,剑儿看上了咱女婿?”
此言一出,在座所有人都摔了杯子。
紫英尤其震惊,他深深为自己如此招男人待见感到不可思议。
阮慈气得捶了柳世封一下:“瞎说什么呢?你老糊涂啦?”
柳世封连忙自打圆场,不敢再说。
裴剑却晓得自己的样子都被夫人看在眼里了,连忙正襟危坐,老老实实吃饭。
梦璃心下又是好笑又是尴尬,为了缓和气氛,便夹了几片百合放到裴剑碗里,微笑:“裴大哥,这么久以来,都是你一直在替我照顾爹娘,璃儿……非常谢谢你!”
裴剑赶紧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顷刻之间脸已红透。
梦璃见了微觉奇怪,想他还没开始喝酒怎么就上脸了,关心地问:“裴大哥,这里是不是有点热?不如你先去房里换件衣服?”
裴剑又是连连摇手,说不用不用,一点都不热。
梦璃知道裴剑也是个有情况不说的闷葫芦,想了想,也只得把凉菜端放在裴剑眼前,善意提醒:“裴大哥不如先喝些清茶。”
裴剑低头说了句谢谢小姐,言毕闷头喝茶,掩饰尴尬。
紫英看了,心里忽然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小紫英虽然乃的人设里完全木有这个设定但是包括在下在内的一拨群众都觉得醋坛子紫英这一同人设定灰常来感……】
紫英看了,心里忽然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梦璃。
紫英下意识地起身为梦璃盛了碗汤,一言不发地摆在她面前。
柳老爷欢喜得胡子一颤一颤,面向阮慈其实是以全桌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你看看,咱女婿多懂得疼人……”紫英听着,微觉头皮有些发炸。
梦璃被场上气氛一烘托,不觉羞红了脸,笑着微微摇头:“我才喝过,你自己倒还没喝呢。”说着便将碗小心地挪了回去。
紫英郁闷地盯着面前的碗不出声。
梦璃忍不住加了句:“慢点喝,小心烫。”
紫英的情绪因这句简单的叮咛瞬间多云转晴,没好意思回报一笑,只是明显腰背直了不少。
阮慈同样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瞧这模样,俨然恩爱夫妻。
这时,柳老爷清咳一声,笑着举杯:“今天是璃儿和贤婿大喜的日子,来来来,大家敬酒!”
注重礼法的紫英忙道:“伯父,您是长辈,应当是由晚辈向您敬酒……”话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喝酒?
阮慈却微笑示意他表太紧张,解释说,由于时间紧迫,导致布置草率,但你二位都是世外之人本也不讲究这些俗世虚礼,所以今天就一切随意。不然按道理说璃儿应该连晚饭也不能吃得被锁在房里一直等到吉时拜堂,紫英你要是想按部就班来的话我们也可以现在就去关人……
于是紫英再次被强悍的柳波母打败了。
只有三人组成的大家轮流向紫璃二人敬酒。裴剑不善言谈,又生性害羞,只拿捏出一个微笑表情,说:“恭喜小姐。恭喜姑爷。”言简意赅,毫无创意。
虽说人少而且都是熟人,但人生大事一旦摊到自己头上,任谁都会觉得慌乱。梦璃此时也难以控制住心慌,即便微笑也饱含羞涩,烛光映照下,眼波流转,眉间微微的无措反而显得分外娇艳动人,看得裴剑一时失神。
紫英看着这两人,想:他的焦点真是高度集中,完全将别人屏蔽在视网膜外。
紫英默默地喝酒,暗自考虑如果要是重建琼华的话要不要干脆连门规也一起改了比如可以适量饮酒带妻修行之类的……反正现在琼华只剩自己一根独苗,什么事情都是自己说了算……
想到此处他猛然怔住,伦理道德意识复苏,继而在心里狂抽自己嘴巴——这还没走马上任呢就开始独裁主义了!慕容紫英你原来骨子里竟是这种人!简直是十恶不赦,天理难容!
未来姑爷此刻挖空心思地找出很多骇人听闻的四字成语在内心猛烈地鞭笞自己的灵魂,连柳老爷殷切地来向他敬酒,他一时也未觉察。
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柳老爷主观认为他是头一遭经历人生大事,紧张过度,心神恍惚了。
后来裴剑向紫英敬酒,眼中静静的不见波澜,语气却分外诚恳:“请你好好照顾我家小姐。”
结果此言一出,紫英心里更觉添堵。
他不知道裴剑的讲话习惯,因此不自觉开始纠结:梦璃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了?
他看了无辜的裴剑一眼,礼貌地举杯,客客气气地说:“梦璃是我的妻子,我自会好好待她。”您就不用咸操萝卜淡操心了。
话中暗藏机锋,裴剑不是傻子,闻言心中一痛。
然而这孩子毕竟老实,也没意识到还没拜过天地高堂这两人压根儿还不能称作合法夫妻……
梦璃正和阮慈聊得投入,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紫英的腹黑模式已经打开了。【原来师叔竟然还有这模式的?我们都以为他只有小媳妇模式来着……】
唯独柳世封看见自己的贤婿和自己的义子默默地互看,心中生疑:莫非剑儿真的喜欢男人?
——怪不得以前给他介绍那么多良家妇女,没一个成功案例……
剑儿的问题倒还不大,万一贤婿从此跑偏了,璃儿的一生幸福可就堪忧了。于是柳老爷三步并作两步颠上前,拉开眉来眼去刀光剑影的两人,笑呵呵地说:“剑儿呀,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却连个中意的姑娘都没有,老夫很是担忧啊……”
“你看看,你妹妹璃儿都已经嫁出去了,你也得考虑考虑自个儿的终身大事了是不是?总不能老是一个人啊~”
裴剑低头,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他头一次有了发自内心的感慨:“是啊……”
紫英心中警铃大作,虽然清楚梦璃很快就要回去裴剑绝对没这么快的挖墙脚速度,但他一贯防患于未然的习惯还是定期发作。
裴剑估计真的是闷酒喝多了,又喃喃自语一般地说了句:“要是小姐有个妹妹……”声音轻细,柳老爷自然是听不分明。
紫英却听得一清二楚,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个似乎没什么杀伤力的年青人,却令他感到了比之云天河和奚仲更大的危机。原因在于,天河现在是有家有室的人,有菱纱看着他休想胡来;而奚仲和梦璃的相处时间很短(将来虽然会很长,但那是紫英管不到的范围了)。但这个家伙却是梦璃的青梅竹马,感情基础好啊!
于是他不大不小地冲了一句:“就算她有妹妹又如何?”人家也未见得会愿意嫁给你。
裴剑茫然抬头,仍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道:“是啊……又能如何呢……不过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紫英心想:看来你还算头脑清楚。
裴剑盯着杯具里的酒,眼圈微微泛红,低叹一声:“……有时候,我真是想……”
“……什么?”紫英觉得自己二十年来埋藏完好的好奇心在今晚全被开采干净了。
裴剑低声:“我真是想……能再回到从前,回到我们小的时候。天天都能……”见到小姐的笑容……
紫英听得出他意有所指,不觉无名火起,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冷冷开口:“逝者不可追。再者,就算真能回到以往,很多事情,也一样不会如愿以偿。”
裴剑握着杯子沉默,继而点点头:“这就是大家常说的‘命’吧。”
——你的命已经够好了!
——如果我是你,能陪着她一起长大……我早就知足了!
——……不对,应该说……其实我也……不可能会知足吧……
紫英有点愣神。
——谁能舍得下她的好?
——相处越久,越是难舍难分。
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幼之时。
母亲经常会歪着头,盯着自己研究一番,然后拽过父亲,忧心忡忡地问:“这孩子是咱亲生的么?对别的玩意都不感兴趣,成天就知道看书……这不是你我的风格啊!”
父亲不在意地回答:“你不是也挺喜欢看书的么?”
母亲纯洁地45度角仰脸问:“你觉得《史记》跟《诗经》是一个档次的么?”
父亲在第一时间跟上话题进度:“怎么不是啊,我都没读过。”
来到琼华之后。
夙莘师叔常会配合自己身高地蹲下来,一手撑着下巴上下打量,啧啧有声:“小紫英啊小紫英,你说你怎么这么难搞呢?给你带啥好玩意你都不多看一眼,你要不要这么禁欲啊……”
自己平静地抬起头,平静地伸手:“师叔十六日前说要给的糖呢?”
然后自己的脸总会被夙莘师叔捧在掌心像面团一样揉来揉去。“啊~~~不行了小紫英你这冰块脸怎么能这么可爱啊!!!想要糖你就直说嘛还跟我闹什么别扭……”
那或许并不能称之为欲望。
他喜欢看书,但并不沉迷。因为幼时的自己,一介病弱之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无法习武,做不了别的事,便只能读书了。(总不能跟娘学习绣花ORZ……)
他常常跟着夙莘师叔讨糖吃,而师叔不会知道,她给自己的糖,总有几颗会被偷偷藏进盒子里,舍不得吃。他喜欢的不是糖,而是被人宠爱的感觉。
可是后来师叔就这么走了。盒子里的糖也都化成了一滩黏糊糊的回忆。
离开父母。离开兄弟。离开家。
师叔离开。师公离开。
身不由己。
你有没有想得到的东西?
不是书。也不是糖。
后来他长大,学会了铸剑,四处斩妖除魔。
他的生命因着肩负的重任而有了意义,便没有再想过这个问题。
你有没有即使不惜一切也想要留住的东西?
慕容紫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虽是少年,虽未成仙,精神上却已然接近。
心如明镜,无欲无求。即便有所求,也只是想要守护好,天下良民想要留住的东西。
曾经渴望依恋的心,如今有剑相伴左右,他不再需要其他。
只是没想到,会遇上她……
慕容紫英不知道是自己变了,还是自己其实原本就是如此。
多年不曾想的问题再次浮出水面。
你有没有想得到的东西?
有。
从未想过的问题也随之涌上心头。
你有没有即使不惜一切也想要留住的东西?
……有。
依然喜爱铸剑。依然仗剑助人。
可是只要有她在身边,就常常想不起来自己要做的事。自己喜欢的事。
渴望她。想要她。仿佛只要有她,其他都可以不要。
慕容紫英其实不算是贪心的人吧?天地万物,唯求一人。
然而比贪心更可怕的,是自私。
想得到她。即使在梦里也曾想过强行留住她。但那便违背了她的意志。
什么是想做的。什么是能做的。这些事情,梦璃看得比自己清楚。也更加坚定。
置责任于脑后,弃百姓于不顾。背弃了所有的誓言与承诺。
他便不能再算作是一个人。
裴剑不再多言,微微低着头,也不看紫英,开始诡异地一个人自斟自饮,眉目间洋溢着失恋者惯有的伤感神情。
紫英也不说话,只是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方才的醋意此刻似乎都溶解在了空气中,内心泛起微微怜悯的酸楚感觉——对他,也对自己。
裴剑对周遭目光浑不在意,每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又伸手去拿酒壶,跟喝白开水一样给自己灌酒。边想自己怎么以前没发现,酒原来是这样好的东西!
一醉解千愁。
紫英沉默地看着裴剑失态的样子,想此人大约是想由举杯消愁愁更愁这一阶段加紧进入深度昏迷状态。
不顾自己岳父紧张地瞪着大眼站在旁边(其实是压根没注意到),紫英开口问裴剑:“梦璃……她知道吗?”语气已经缓和许多,剑拔弩张的气息现在一丝也闻不到。
柳老爷顿时绷紧了神经。
——知道什么事?
裴剑酒醉心明,明白紫英指的是自己暗恋小姐这事,一边饮酒一边摇头:“她不知道……我没有告诉过她,她不会知道的。”
——知道也没用啊。
紫英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你们小时候……”感情很好?
这话真不容易问出口,自己也不该是如此八卦的人。
柳老爷完全听不明白。
裴剑苦笑,现今他的脑神经格外发达,领悟力较平常上升了少说10个百分点:“她一直把我看作自家哥哥一般。”
——只怪我太早遇到她,从此再无女子能入我的眼。
——命运弄人。可是,我仍然无比感激这样的命运。
紫英听了,忽然觉得自己跟小剑童鞋挺相像的。
如果自己处在他的立场,想必也是只会远远观望,永远永远都不会宣之于口。
选择守护,绝不浅露自己的心意。
他想,这种感情才是真的高贵吧。深刻地爱恋,却不奢望拥有。只愿喜欢的人幸福,便此生无憾。
这才算是真正为一个人好。
可是如今……为何我却做不到了呢?
裴剑终于搞定了整整一壶酒,抬手抹去唇边残酒,苦笑:“小姐是天上的月亮,我只能仰望,连和她兄妹相称的资格都没有……”
柳老爷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剑儿自小就钟情璃儿!
但他知道柳老爷的心思,一直是想把女儿嫁给大恩人的儿子的。
所以他什么都不争取,沉默地走过了他的少年时代。
紫英不禁动容,想说点什么缓和悲伤气氛,他发现小剑童鞋其实人品好又乖,就凭这无私奉献的牺牲精神,世间几人能有?于是他充满内疚并且想向人家道歉了。
还没想好措辞,只听裴剑再次低声道:“小姐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人,谁都不能……不能长久地陪伴她。她来了,又走了,但是幸好……留下了很多很好的回忆……”
柳老爷心中不忍,连忙打岔:“哎呀呀……剑儿你看你……对不住啊贤婿,剑儿这孩子平时老实得很,不过一喝酒话就多了,胡言乱语,作不得真啊……你别见怪、别见怪,呵呵……”
紫英用力摇摇头:“我知道,我不会怪他的。”
——酒后方能吐真言。这些话要在平时,就算你一棍子打下去他也不会吐出一个字。
紫英望着醉酒的裴剑如是想。
裴剑歪倒在桌旁,兀自模糊不清地发言:“没关系……至少我……还有过一段回忆。只要我知道,她来过,笑过,曾经存在过,是我……是我喜欢的人……这就够了,我会记住她说过的每一个字,一辈子,都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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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这就是裴剑童鞋的中心思想。
紫英闻言,久久沉默。
“裴大哥……是不是喝多了?”梦璃的声音忽然响起。
紫英一惊,原来不知何时她和阮慈已经中止了谈话,开始围观趴在桌上的裴剑。
紫英脑中的第一反应是:刚刚她听到了多少?
梦璃的神情却并无异常,只有关切:“要不让人先扶裴大哥回房休息吧,他一定累得很了。”
刚要伸手,裴剑却自己撑起一只手摇了摇,尽量大声地说:“我……没事,小姐别、别担心……你和慕容公子,赶紧……拜堂吧……”
梦璃微觉哭笑不得,这话听起来,颇有“我后头还有个场子要赶你俩快点完事”的意思。
阮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裴剑,起身表态:“剑儿说的对,确实不早了。”再折腾天都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