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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十一】姻缘天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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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嫁人。”
又是语惊四座。要说这两人还真是死配,平常谁都不多说一句,硬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慕容紫英听了,脸上血色褪尽。
柳梦璃没有看他,只是起来微微福了福身,说自己觉得乏了,想先回屋休息,便即离席。
——我什么都没办法给你,怎么敢要你的一生。
——这是天命。那条河太深,我过不去,你来不了。
紫英望着梦璃的淡紫纱巾消失在门边,不禁失神。
柳老爷酒醉心明,见状连忙拉拉老弟衣角:“孩子啊,你别太难过啊,璃儿她还小不懂事,她不嫁人,其实你可以入赘的……”
阮慈暗暗捏了自家老公一把,老顽童识趣地住了口。
紫英怔愣半晌,最后飞快拱手:“恕我无礼,晚辈告退。”他本人随着“退”这个尾音,同时消失在了门口。
短时间内变故太多,剩下三人一时都有猝不及防的怔愣感觉。
梦璃听到脑后风声,可惜还未来得及加快脚步,手便被一把拉住。
梦璃使劲,却没能挣开。
“在下失礼。”依然是熟悉的声线,低沉,冷冽。然而此时,却能从中感受到他的紧张。
他说失礼,却不放手。
“梦璃。”他的声音低低地响在耳畔。梦璃只觉心乱如麻。
“……对不起。”这三个字,说得艰难,“我……不该强人所难。”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
紫英伸手搭上梦璃肩膀,感到她的皮肤传来微微的颤抖。
他微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扳了回来,面朝自己。
月光无私地让他看清了她的伤心。
——果然,还是哭了……
“你……为什么哭?”他知道自己今晚一再犯规,却忍不住不问。
梦璃闭了闭眼,泪水滑落。
无法回答,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痛哭失声。
——我知道,她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坚强;极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也难得一见她伤心欲绝。
——曾经我以为,她的真心微笑,我得不到;直到我亲眼见到,幸福得像是幻觉。
——她其实是爱笑的人;如今,却变得爱哭了。
——都是我的错。
他不出声地凝视着她。
梦璃别过脸去,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终是伸手,轻轻拭去她脸颊晶莹。
有很多、很多话想说给她听,想让她知道。
到了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说不说并不重要。其实她都知道。说的多了,她会害怕。
月色朦胧,树影摇动。
他轻吻她眉间朱砂——妖的印记,然后收紧双臂,锁她入怀。
——如果有可能,绝不想放你走。这种心情,有生以来,是唯一一次。
——虽然想要继续修行下去,可是,我想我是成不了剑仙的。因为我已经……被如此深重的欲望,牢牢束缚在了地上。
——或许没有意义,可是一刻也好,真想能拥有你。
梦璃迟疑了一会,身体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双手的大袖滑落至小臂,她伸手环绕住他的背。
她的脸贴在他心口,眼泪流出,渐渐冰冷,却又被他胸口的温度焐热。
真舍不得。梦璃想。我真舍不得。
这样温暖。这样安全。
“夫人,我想……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吧……”不确定的青年音。
“打铁要趁热,不然到了第二天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很有气场的妇人音。
“老~弟~呀~”这边厢的老爷子已经开始先发制人了,腆着个大肚子一蹦三颤地上前挥开所有浪漫气泡。
相拥的两人迅速分开,各自站得老远,暗暗埋怨自己怎么会昏头到连周围有人都察觉不出。
事到如今,剩下两名看客也只有出场。
“不是明明很喜欢人家?怎么刚刚却说出那么绝情的话,吓了我和你爹一大跳。”
“……娘……我…………”梦璃这会子倒真的是脸红了。
阮慈微笑着走上前,轻抚女儿的脸,“你呀,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什么事都想得太多。你毕竟还小,有许多事,是要到了娘这个年纪,才会慢慢想通的。”
梦璃抬头,看向自己智慧的启蒙人。
“世上有很多事情,回头想想其实都很简单。只是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梦璃复又低下头。
“你看,我就说你想太多了。你们两情相悦,不在乎对方的身份来历,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可是,我们……我和紫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啊……”梦璃望了望墙上的树影,轻轻叹息。
阮慈笑道:“牛郎织女也不能天天在一起,可谁说他们不能结为夫妻?”
梦璃微微一怔,却又摇摇头:“那也只是传说罢了……何况,至少他们还能一年相会一次。我却……紫英还有大好年华,我不忍心……这终归是我自己的事,何苦连累到他。”她凝眸看向紫英,欲语还休,“我已经……连累他太多……”
紫英张口想要分辨,却觉得自己不适宜打断对方亲子交心,只得生生忍住,摇头以示否认。
阮慈微笑地看着女儿,璃儿果然还小,有些事想不到深处,只会瞎想。
——我的傻女儿,那边的傻小子,他是怕你被别人抢走啊。
不过这话,直接说出来就不美了。
阮慈想了想,笑道:“傻丫头,结为夫妻是好事啊,怎么能算是拖累呢?”
果不其然,紫英立马点头。
——你看看,他求之不得呢。
“可是……”
别可是了。阮慈打断她:“成亲之后,你便是这世上他唯一的妻子,他也是你唯一的丈夫。这样,无论你们将来身在何处,都不会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梦璃微微睁大眼睛:“……即使……不能在一起……?”
阮慈微笑点头:“对啊,因为在这个世上,你们属于彼此,就算隔得再远,也会觉得近得好像就在身边。所谓天涯共此时,就是这个意思。”
紫璃二人一时都陷入沉默,各自思索老人言中深意。
柳老爷最怕冷场,笑嘻嘻地开始了冷笑话:“璃儿,你该不会是,心里还惦记着……那谁家的小谁吧?”被阮慈眼明手快糊了熊脸。
此言一出,却让梦璃猛然记起在幻暝界,自己的生身母亲逼自己传宗接代一事。
她脸色变得煞白,却是决绝摇头。而后,一步一步走近慕容紫英。
“无论是在人世,还是幻暝。”
“梦璃此生,只愿成为你的妻子。”
目光、语气,是他所熟悉的坚定。
是他睡梦深处的美好声音。
清丽,澄澈,一字一句传到心里。
柳老爷还是有点摸不清情况,他摸摸自己后脑壳,嘟囔道:“璃儿,你这态度转变得也……”有点微快啊。
阮慈笑着推他一把:“你懂什么,璃儿呀,可是从来都没变过呢。”
紫英迎上梦璃的目光,片刻后,他轻轻笑了笑,仿佛冰雪初融。
他习惯性地掸了掸衣上浮尘,迈步向前,朝二老深深一拜。
柳氏夫妇连忙拉起他。紫英直起身子,眼神宁定地看向二老,再无一丝犹豫,“来府上之前,发生了很多事……晚辈准备仓促,唯有薄礼一件,恳请两位笑纳。”
梦璃只想用袖子捂脸。师叔啊,你到底是背着我们偷偷计划了多少事啊,求亲不算怎么连“薄礼”都准备了……
紫英自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月光流泻之下,众人看清那是一座精致灵巧的琉璃美人像。
雕的那人,不是柳梦璃又是谁。
在众人一致的惊叹声中,梦璃更觉慌乱不已,双靥飞红。前几日看了那封信之后,她的确存了一点小小的心思与希望,却没想到这个人……真是每次都激进果断得超乎预想。
她忽然听不到自己的养父母都在跟紫英说些什么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紫英恭敬行礼,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随着他轻飘飘的袖子一起,在她的心湖投下石子,划出道道涟漪。
“璃儿?璃儿!”父母唤她不知到了第几遍,她才终于回过神。
柳氏夫妇看出女儿对这名叫慕容紫英的俊雅青年倾心一事已是板上钉钉,二老的言辞之中也毫不掩饰对紫英的赞许之意。
梦璃还是没法专心,一边微笑地应着父母的话,一边脸越来越红,她清晰地感觉到紫英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裴大哥就很杯具地被54了),弄得她愈发不在状态。
最后二老结案陈词。柳世封笑眯眯地说:“璃儿呀,爹虽然十分地舍不得你……不过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现下你觅得了这样一位如意郎君,又是位英雄人物(紫英:不敢!),手工又好(紫英:囧……),想必做菜也是一流(紫英:汗……),家务肯定也乐意独揽(紫英:黑线……),有他照顾你,爹就放心了啊……呜呜~~~(>_<)~~~咱们的璃儿终于还是要嫁人了啊……”
阮慈和蔼地“打”断柳老爷的絮絮叨叨,说:“天色不早了,明天还有得忙,今晚大家都早些歇息吧。”说完就拽着柳老爷优雅离场,裴剑回头望了望紫璃二人,也跟着去了。
一时间紫璃二人有些尴尬,紫英找不到话说,只得艰难开口:“我送你回房吧。”
梦璃微笑着摇摇头:“不必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你认得我房间在哪么?
梦璃行了个万福,笑盈盈地看了看紫英便即转身,很快没入满园桃树之中。
紫英站在原地,四下顾望。
他没有忘记,一模一样的。
这里是梦璃成长的地方,是他在她那彷徨无助的噩梦里所见过的地方。
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梦境中那恐怖的真实感觉,仿佛还能听见血液汹涌流动的声音,骨骼碎裂的声响,以及,无休无止的疼痛。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
——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么?
梦境中,那个浑身染血,眼神空茫的梦璃,让他心痛到难以忘怀。
从那时开始,每当想起她,
不管是多么幸福的时刻,
就算被温暖,被抚慰,就算忘记了所有的伤痕,
却还是会觉得……
心口,隐隐作痛。
次日。慕容掌门又是顶着俩大黑眼圈出了房门。
这种非常时期,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我们应当理解他矛盾而复杂的心情,虽然昨晚梦璃MM的表白着实令他激动,但他多少还是会担心,会不会一觉醒来,大家都打着哈哈说昨晚喝高了说的都是胡话不算不算哎呀呀慕容老弟你手工不错哟没想到你身为琼华台柱居然还有闲情逸致雕小人之类的。
大家看到他那副强打精神外强中干花容惨淡萎靡不振的样子,彼此眼神交会之后,也就默契地绝口不问,不让慕容公子难堪了。
可惜慕容公子一上午又是不在状态,昏昏欲睡之余,始终听不到有关两人亲事的关键词,导致他一直捧杯作淡定喝茶状,对众人的谈话几乎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事儿该不该问,以及,该在什么时候问才显得比较得体而适宜。
与他差不多,柳梦璃看起来也是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虽然应对大方得体笑容依旧温婉,但秀眉间掩不住那一抹轻愁。
柳氏夫妇看了,默认为俩孩子都在为终身大事发愁。夫妻俩再次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个眼神,决定化解俩孩子的羞涩,也不等着木讷准女婿开口了,撑着这张老脸自己提吧。
柳世封喝口茶,清清喉咙,抱着大肚子恬着脸作领导讲话了:“我说,你们呐……”
不料梦璃竟然在第一时间跟上了话题进度;“爹……女儿……有件事……”
柳老爷暗暗揪揪胡子,心想:都说女生外向,果真一点不假,女婿还没发话,女儿竟然等不及,呜呜,真叫人桑心……
阮慈见自己老公那泫然欲泣的模样,暗叹口气,笑道:“璃儿,何时变得客气了?有什么事尽管说,不要紧的。”
梦璃低头,踌躇几秒,又抬头敛容道:“此间事已了,女儿……须得返家……回幻暝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接下来的发展完全出乎紫英预想。
婚事神马的完全变成了一朵浮云,柳老爷不顾形象大放悲声,阮慈忙着安慰老公安抚女儿,紫英端着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其实喝不喝都无所谓因为大家都自动把他屏蔽了……
他便只有坐在一边愣愣出神。
凭良心说,自决战琼华之巅后,梦璃在人间已然多待了许久,再磨蹭下去,明显是逃避责任。而且,对一力苦撑的奚仲、对幻暝界,也都不公平。
内心有个声音:你留不住她。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你都留不住她。
淡然,清冷,又悲哀的声音。
那边大家好不容易收了泪,阮慈问:“璃儿,你打算……何时出发?”
梦璃垂头,轻声:“我想……就是这一两天。”
二老听了,又不免悲从中来。
突然听到意外的发言:“不,你尚有未尽之事。”
于是另外三人才想起,这里还坐着个大活人慕容紫英。
梦璃想了想,微觉奇怪:“……还有什么……”
紫英走上前,看她一会,又微微别开目光:“你,你还没……还没有……”
二老已经明白了,梦璃却仍是略带疑惑地看着紫英。
紫英在内心对自己怒吼:“能不能别抖了啊!”可惜他已经脸色泛红,只得规规矩矩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脚尖,声调也失去了一贯的沉稳,变得有些许异样。
“我们……还没有……昨天晚上,你说,愿意……愿意……嫁给我……”
原本语言表述能力就不强,心里一紧张,就变得更加江河日下一发不可收拾了。
梦璃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再一看他难得害羞的模样,若在从前,定然还是心中微甜之余,也泛着苦涩的香;而在此时此刻,望见他的神情,她忽然觉得心疼。
她觉得他像个孩子。冷硬外表下似乎始终有道看不见的裂缝,脆弱到禁不起伤害。
从小到大,一次又一次无奈的分离,他便是带着这些伤痕成长至今。
——如果有可能,真想陪在你身边,两个人一起,一直走一直走……
梦璃还未作出答复,柳世封已经在那厢再次呜呜咽咽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问紫英:“璃儿很快就要回她自己的家了,你们这时候成亲,岂不是……”坐看牛郎织女星啊这是……
紫英闻言怔了一怔,却只是看着梦璃,答道:“……无论成亲与否,慕容紫英此生,心中再无他人。”
寂寥声音,惆怅神情。
如同他说承君此诺必守一生,每次他许下誓言,总是担负着千金的重量。
所以他这个仿佛流露出千载寂寞的模样,定格为闭上眼就能浮现的清晰残像,成了她漫漫岁月中绵长的念想。
阮慈却和柳世封观点截然相反(世间寻常夫妻,大抵如此),态度十分坚定:“正因为两个孩子相处的时日无多,所以才必须即可张罗,操办婚礼!”抓紧时间,立刻成亲,马上洞房!
紫璃二人闻言,都是呆了一呆。
好厉害的伯母大人……紫英依旧汗颜。
等回过神来,紫英看看梦璃,连忙补充:“呃……这、可是,梦璃还……”帮帮忙啊!你们女儿自己还没说答应呢!
阮慈忍不住扭过头暗暗发笑,瞧这冰块脸,一慌了神,语言系统立刻变得跟天河那孩子同一版本了。
梦璃右手轻轻放在下颌处,凝眉思索片刻,语音沉静地发言:“此事,的确不宜迟了。”再拖下去的话,我有种预感,奚仲或是归邪会亲自来人界喊我回家吃饭。
在巨大的欣喜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之前,紫英略带惊悚地看向梦璃,想:这种口吻,仿佛她才是家长,来决定我的终身大事……
午后茶会,美好时光。
柳老爷一想起恩公云天青就说个没完,至今仍是满心感激之意。他还灰常严肃认真地表示:“我早就知道,恩公交托给我的婴孩,绝对不是凡人!从你小时候我就知道,所谓三岁看老,你小时候就比别的孩子来得聪明,那叫一个灵啊……恩公正是因为知道我会一生感激他,所以才放心地把你交给了我,如今要是他也能看到你出落得貌若天仙,贤良淑德,定然欣慰得很……”说到此处拿袖子一个劲儿抹眼泪。
梦璃轻声:“我也很想见一见云叔。”
四人谈天说地,其实就是二老一唱一和地讲相声,紫璃二人主要负责倾听,外加适时鼓掌微笑,间或发表评论应和即可。
直说到太阳西斜,二老又是相对流泪,梦璃温言相劝,结果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出来,最后变成了紫英不得不承担起安抚他们一家三口的艰巨任务,因为即将成为人家女婿的人了,已经不能再像早上那样只在一边傻坐着围观了。
最后二老痛定思痛:今晚成亲吧!就这么定了!
梦璃知道,幻瞑界的亲生娘亲是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不过…………
梦璃微笑,我总要自己决定一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