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紫烬璃烟》燕宁飞

57、【十三】心若琉璃

　　饭后收拾收拾，紫璃二人换上婚服之后，就简单拜堂了。柳氏夫妇当然是高堂，剩下的唯一劳动力裴剑自动成为主婚人。本来大家十分担心他会在婚礼上醉后胡言，不料这孩子竟然有条不紊，吐字清晰，发音准确，兼带喜洋洋的笑容。柳世封、慕容紫英见状，皆是十分佩服。
　　柳老爷想：真人不露相。一直没看出来，原来这孩子这么能喝！
　　紫英想：竟然有人明明喝醉了，做事却比平时还要清醒沉稳……
　　两人拜堂时的感想：
　　紫英：那种时候是不可能会有什么感想的……（那时候的脑浆已经通过一系列的化学反应全部变成了浆糊）
　　梦璃：觉得有点不习惯……（这种事要是习惯了才有问题吧？！）衣服的颜色和拜堂的台词动作总觉得哪里有点不搭……（果然还是出离尘世的琼华风格比较适合你）
　　紫英梦璃只觉如此大喜之事，天河菱纱却不知道，也不能来参加（不是你们一直没有给人家鸿雁传书么？），心下甚是遗憾。紫英想，其实是天河的举动鼓励了他，不然他和梦璃都这么被动，很有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过去了。天河说男子汉立身处世，就要无所畏惧，所以紫英才斗胆求亲。不管梦璃或是柳氏夫妇同不同意，至少他自己要先迈出这一步，不让自己后悔一生。

　　新婚夫妇入新房之后。剩三位见证人在场，大家互相看看，还是喜气洋洋的柳老爷摸着胡须率先谈感想：
　　“你们说说看，贤婿人怎么样？依我看呐，璃儿没看上恩公的儿子，没准还是件好事呢。夫人呐，你说得对，儿孙自有儿孙福，璃儿不用我们帮忙，不也找了个品貌俱佳的女婿回来了？依我看呐，贤婿不仅不输于贤侄，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呐！O(∩_∩)O哈哈哈……”
　　阮慈微笑道：“老爷说的是。而且我看那孩子吃这些家常菜吃得很香，想来也是吃素长大的，跟我们一家子的生活习惯也很合得来啊。”柳府长年吃斋，若是某个爱吃猪肉的家伙入赘进来了，搞不好会度日如年。（不过话说夫人您觉得，等您女儿走了之后，这孩子还会继续留在这里老老实实当倒插门女婿么？）
　　【裴剑的反应在第一卷的《梦里寻花》番外里有补充说明】

　　那边紫璃二人好不容易穿过迷宫一样的大宅，紫英不好意思让梦璃带路，只好自己一路东张西望，拼命回忆白天的方向感。好在梦璃也没让他难堪，家里的路本身闭着眼睛都清楚，一旦感觉到某人快走岔了，便轻轻拉拉他的袖子，于是总算走到了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梦璃闺房。
　　头一次做新郎官（汗……），紫英明显过于紧张，深呼吸一次之后，他以剑柄挑开了梦璃的盖头。（《华门赋》的余威仍在）
　　盛装之下的梦璃，烛光中漾出的笑清丽绝伦，脸上似有霞彩流动。
　　紫英呆立原地，一瞬不瞬地望着梦璃，只觉得眼前这人这般熟悉，却又仿佛是第一次见。
　　可惜没等他细细品味这种初恋一般心旌动摇的感觉，梦璃已然发话：“……原来如此。我刚刚还在想，是什么样的喜秤，会有剑柄那么大……”
　　紫英愣了好一会，再顺着梦璃的目光移向一旁的桌子，顿时呆掉——一杆系着红布的喜秤很无奈地释放着自己的存在感……
　　——都怪自己第一次来这里，不敢四处乱看……
　　——这下子真是丢了个史无前例的大脸……
　　梦璃见紫英的脸迅速染上红晕，忍不住噗哧一笑。
　　紫英回神，不由大觉窘迫。
　　他呐呐地提议：“要不……再重来一次……？”
　　梦璃笑得脸色微红，轻轻摇头：“不用了，这样就很好。”抬头瞅瞅他，“很像你。”
　　——很像我会干的傻事是吧……
　　紫英低头，淹没在沮丧的情绪里。
　　梦璃连忙说：“真的没事……”算了，还是别纠结剑柄的话题了，免得留下阴影。
　　斟酌一会，梦璃不欲让他尴尬，笑道：“现下你是我夫君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紫英瞬间被“夫君”这一称谓震得有点发晕。半晌接不上话。
　　梦璃见他神情古怪，回想自己才说的话，当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脸也跟着红了。
　　时间在两人羞涩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划过。

　　紫英想自己大约应该或许可以坐到她身边，无奈犹豫半晌仍是不敢造次。
　　梦璃觉得自己坐着紫英站着实在欠缺礼貌，而自己是房主怎么可以如此不体察客人心意，连忙略带慌乱地开口：“紫英……你……请坐吧。”
　　紫英四下看看，坐哪张椅子好呢？
　　梦璃看出他的踌躇，后知后觉地往旁边挪了挪，抬手示意床的另一边：“……请坐。”
　　紫英这才走过去坐下，心想：这气氛，颇像自己正在被人请客……
　　坐下来之后，又没话说了。
　　梦璃脸色越发红了，小声问了一句：“不会很挤吧？”
　　紫英目测了一下，不会，再来一个人都坐得下。
　　——我们中间宽得都可以摆张桌子了。

　　梦璃却终于很安心地微笑了起来，说：“这床虽然不算大，但两个人还是能睡得下的。”
　　紫英立刻觉得手心出汗，他心想这么快就跳到这一阶段了吗？那该该该该做什么？不行我突然很想打地铺……
　　梦璃仍是笑眯眯地：“那次在巢湖，你……你走了之后，我们兵分两路，云公子回琼华找玄霄，我和菱纱回来给寿阳百姓传消息，那天晚上，菱纱就是和我一起睡在这里的。”
　　紫英的脸色变得很复杂：果然，我就知道你是不可能会以这么淡然的表情说出那么富有暗示性的话来的……
　　他内心自嘲：你该懂为什么青梅竹马十多年，她却丝毫不知裴剑的心意了吧？
　　——慕容紫英，搞搞清楚，对手可是柳梦璃啊！是那危难时御姐气场安逸时温婉淡泊修行时聪敏灵慧唯独恋爱时不知暧昧为何物的隐性天然呆柳梦璃啊！

　　梦璃不知道紫英在想什么（当面瘫成为一种习惯——其他人就往往难以看出这厮的真实想法），只是觉得他脸色微怪，想来他可能是因为记起了那天吵架的事情而感到不悦。梦璃心中歉疚，柔声说：“紫英，对不起，那天是我太冲动了，之后也一直没有向你好好道歉……”回琼华后两人刚见面没多久自己就跑了，留下了这么一个烂尾工程一直膈应到现在。
　　紫英忍不住想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看来从前给你们留下的印象还真是难以磨灭……
　　他抬手制止梦璃：“无需道歉。此事错全在我。”
　　见梦璃困惑地眨眨眼睛，紫英续道：“那些槐妖并非有心作乱，自女萝岩始便是不得已而为之。何况，亦并未伤人致死，算不上奸恶。”
　　顿了顿，他苦笑一声：“可叹这些浅显道理，我却明白得太晚……妖、仙、人同属六道，一样存于天地。仙并非尽皆助人，妖亦并非尽皆害人。人分善恶，妖也同样如此。”
　　梦璃的长睫毛软软地扑闪几下，轻声询问：“你从前是那般……为什么如今会这样想呢？”
　　紫英便和梦璃说了在即墨海边，遇上蜀山派道臻，以及他的弟弟与妖女妻子的经历。
　　紫英说完，忍不住低头微叹：“我曾经以为，如天河、菱纱这般天真纯朴之人，经验尚浅，定然不知世事险恶。却没想到，他们对事情的见解，虽然言辞简单，却每每令我心折……的确如菱纱所言，道闰和妖相恋，就算不容于世，只要不害到别人，又算什么大恶呢……”
　　梦璃静静听着，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如水：
　　“那么，你现在，是在为自己开脱吗？”
　　紫英一怔，看向梦璃。
　　“因为，我也是妖。”
　　——你有没有想过，你会爱上一只妖。
　　梦璃对上紫英睁大的眼睛，声音淡然：“你说，在道臻心中，他弟弟一人之愿终究胜过了门规道义。虽然囿于血亲，道臻之举也是人之常情，但无论如何，门规道义容不下半分私情，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吧？”
　　紫英摸不透梦璃的情绪，也不惯撒谎，略一沉吟便即承认：“我从前确然视门规道义如天地至理，也一直以此约束自己。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同了，毕竟经历了那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门规中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也越来越多……”
　　梦璃淡淡微笑起来：“这么说，你算是认同了天河、菱纱对那些事的看法了？觉得还是他们说的更有道理？”
　　紫英看着她，正色回答：“确然不虚。因为在我看来，理应像保护天下人一样，保护身边的亲人和挚友，而不是倚仗门规和道义，来伤害身边的人。”
　　他顿了一顿，又道：“当时，道臻虽然疾言厉色，然而他放走道闰之时，我是真的松了一口气。以前的我不明白，现在却也晓得情之一物，易放难收。如若他当时手起剑落斩杀道闰的妻子，就算强行带他回蜀山，道闰一生也必定如同行尸走肉、虚掷光阴……”
　　紫英凝视梦璃，一字一顿：“那不是救命，是杀人。”
　　梦璃遥想当日情形，也觉心有余悸：“如果道臻不是顾及与弟弟的情分，也许事情就会演变成最坏的结果……还好，他真的是一位好兄长，做了亲生弟弟都不了解的牺牲……”
　　她复又微笑着，望向紫英：“你能这么想，我真的非常高兴，所以，我更应该向你道歉了。可惜你之前总是铁面无私，害的菱纱帮了他们还提心吊胆怕你生气……”
　　她笑眯起来的弯弯眉睫中藏着一抹俏皮：“嗯……我们都冤枉你了，对不起～”
　　紫英最是吃软不吃硬，梦璃这么一说，他霎时脸又热腾腾起来。

　　想了想，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其实，要是以前的我，会不会理解道臻的选择，还真的不好说……不过、幸好……”
　　梦璃等着下文，笑眯眯地点点头，露出个“嗯？”的表情。
　　紫英犹豫片刻，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眼睛望向别处，似是希望角落里能突然蹦出个“勇气”来让他继续话题。
　　“幸好……我遇到你。”
　　他不敢看她，语气却无比真挚诚恳。
　　——倘若不曾遇见，我就不会体会到，世间尚有美好心灵，人与妖实则殊无差异。

　　梦璃听了，先是一怔，很快脸就跟着红了。
　　她抚了抚头发以缓解紧张，紧张缓解后却想到一个问题：“这么说当时，你果然还是觉得自己和道闰是同病相怜吧？”都与妖相恋，都在道义与感情中纠结。
　　紫英微微一愣，便即点头：“看到道闰，觉得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梦璃说：“所以你才……”
　　紫英摇摇头；“但是，道臻之举更让我有知己之感。因为我也一样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守住自己的一个誓言，便要毁去另一个……”
　　梦璃缓缓抚弄头发，微低了头，似是轻叹：“可是，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吧，道臻与弟弟的誓言，可是在门规道义之前啊……而你对我们许下的承诺，却是在入门十几年后。”你们的情况不一样，他的选择，无法成为你的理由。
　　紫英怔忡半晌，眼神微微黯然：“你说的对。我比道臻自私得多。”
　　梦璃见他这般自责，立生不忍，觉得自己何苦这样逼他，原本紫英的心理挣扎就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激烈的啊。
　　梦璃抬手，正欲设法安抚，紫英却定定看向她，声音低沉：“在你回幻暝界之后的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也想起了很多往事，以前菱纱也好、天河也好，都问过我是否做着自己真正觉得快乐之事。其实，护卫百姓是琼华弟子的责任，只要能守护他们平安，我心中自然也觉欣慰，所以我想，自己即便一生如此，也绝无丝毫后悔。”
　　梦璃笑得温暖：“我明白的。”当日在即墨打跑狐三太爷，救助村民之后，大家都觉得修仙之旅委实不虚此行，那天晚上，我们几个恐怕要比村民们还要开心呢。
　　“可是……以后无论御剑去哪里，如果身边没有你，我也……一生都不会再快乐了……”紫英微微悲哀地注视着梦璃熟悉的神情，看着自己最喜欢的笑容渐渐隐没，忧伤心事难下眉头。
　　“所以……我每天、每一天夜里都会想，如果没办法找回你，那么……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后悔那日在卷云台，眼睁睁让你走了……”
　　他极难得说这么多，还净是告白之语，如若不是情之所至，且分离迫在眉睫，估计他的嘴会比百年大蚌壳还难撬开。

　　“所以……”
　　“所以……？”
　　“所以，我远比道臻自私。”
　　窗外漆黑一片，只有树影轻摇。紫英想，夜晚大约真的有魔力，能让人说出白天再也不敢吐露的言语。这或许也是一种蛊术。
　　“……紫英，你总是这样，对自己过于严苛……”梦璃伸手，轻轻抚平他眉心折痕。
　　待要收回手时，却遭他握住。
　　他的目光，望进她眼里，从她眼里，望断天涯路。
　　“梦璃，我……喜欢你。与誓言无关……我只想与你，一世相守。”
　　（本来想说生生世世的可是一来肉麻的受不了二来丫们都是冷酷到底的唯物主义者轮回这玩意就是坑爹啊）

　　他缓缓把她搂入怀中，她的气息充盈着他的怀抱，他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鲜卑语。
　　这其实像是种逃避式的做法，某种事情，某种真相，好像说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然而梦璃闭上眼，有巨大的幸福涌上心头，所有的一切也许不那么重要，至少在这一刻——
　　喜欢你。
　　——所有的感情都让位于这三个字带来的幸福和安心。

　　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而温暖，紫英觉得有些恍惚，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他曾经以为是不可能的，就算在梦中千回百转，也不敢有这样的奢望，他以为他只能站的远远的，永远这样望着她，无声地守护着她。
　　然而现在，两个人的心跳都好像坏掉的仪器，虽不至于心如鹿撞，却显然杂乱无章，紧贴着的心口处传来对方的心声，紫英想，或许这也是一种心心相印。
　　梦璃靠在紫英怀里，脸颊贴在他胸前，他身上淡淡的寒梅香有种难言的沉稳与安定。她闭着眼，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需要想，只想这样下去，永远这样下去。

　　然而某人毕竟还是天性缺乏浪漫因子，痴傻在那里无论如何不敢造次。
　　半晌，紫英才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想听你弹琴。”
　　梦璃噗哧一笑：“夜已深了，不太好吧。”深夜扰民会被投诉的。
　　何况这个气氛……
　　窗外本就鬼影憧憧，这时如若再从房间里传出点如泣如诉的旋律……
　　想吓死爹啊……

　　紫英闻言，脸红得又是半天挤不出一个字。脑子完全塞住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总觉这句话过于恶俗，之前心里总想着，要在今晚说些更好听的话给梦璃一个人听。
　　可惜还没等他打好草稿，这一天就来了。
　　他脑中闪现出道臻当日所言：“……要尽我所能照顾这个唯一的弟弟，让他一世幸福。”
　　一世幸福……
　　或许今生，我都没有办法做到了。
　　我觉得最好的，可惜给不了你。

　　紫英想着，便开了口：“梦璃，回去之后……你……务必保重，凡事不必多虑，要照顾好自己。”
　　梦璃微微抬眼，想，天是快亮了吗？
　　“否则，我也一样会后悔，没办法让你一世平安。”
　　——我会后悔，没有留你。

　　梦璃轻轻挣脱他的怀抱，看着桌上的烛火，静静微笑起来：
　　“此前，娘对我说，新婚之夜，妻子为了取悦丈夫，一定要说许多许多好听的话……”
　　实际上柳伯母还亲自传授了好些，无奈都不适用于他们这种当天结第二天离的特殊情况。
　　“娘真的是，一直把我当人间女子来看呢，即使知晓一切，也还是把我看作是她的亲生女儿……”
　　我所拥有的，真的够多了。
　　“所以，我刚刚也在想，到底要对你说些什么。我一直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说不完的话要告诉你，但是，我果然还是嘴太笨了……”无奈地笑笑。
　　“而且……”她扭头对上他的目光。
　　“好听的话，都被你说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