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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   九月中,寒露至,转眼秋已暮,万物肃杀。这日清晨司予便发现,窗户纸上糊了一层蒙蒙的雾气,院里的草木也被打上了一层白霜,出了阳光后,雾啊霜啊的都消散了,可仍是一派杪秋之像,枫叶红了,明黄的银杏叶即将落尽,一年自此便只剩霜飞寒,草木枯了。

      司予身着橘色的琵琶袖小短袄,配着绣着桂花枝的浅青马面裙,朗晴薄阳下,颇有点明丽俏皮,坐在廊下美人靠上,看着怀中的哈哈玩弄自己腰间挂的玉佩罗缨,不时逗她两下,小家伙儿最近长大的一点,却仍是瘦,平日里膳房里弄的猫食儿只吃些小虾小鱼儿的,时不时吃些猫草,喂的旁的肉看都不看一下,不过每天心情看起来还是不错的,日日黏着司予,赵炳楠来时,她还会跑过去迎,灵气得让人心里喜欢得不得了。

      哈哈喵喵叫了一声,司予以为是赵炳楠回来了,忙朝宫门处看,她等一早上了,盼着赵炳楠下朝回来,跟她讲今日北疆传回的好消息。

      “郡主,您咋在外面坐着呢,不冷啊?瞧,哈哈都冻得发抖了。”竹桃惦着食盒一踏进来便朝廊下的司予说,恍惚间让司予觉得,这丫头在将军府住着住着,做事说话的越来越像沈南慕。

      司予连忙将哈哈从怀里抱起来细瞧,只见哈哈眯着眼露出粉嫩的小舌头朝自己笑,她白了住桃一眼,说:“净瞎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让你在那照顾沈夫人。”

      竹桃将食盒呈到司予跟前,说:“郡主,奴婢这不是被沈夫人派回来给您送桂花糕嘛,桂花都落尽了,您也没回去吃,沈夫人病好之后您就没去过,她想见您,让奴婢给您说等你回去了给你做蟹吃,夫人做的蟹酿橙好吃极了,您得回去尝尝,奴婢可替您应了沈夫人了。”

      “你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我的事情你都要做主了。”

      “郡主,夫人真的想你想得厉害,奴婢在那什么都不让我做,日日拉着奴婢让奴婢给她讲郡主你都爱吃什么,爱喝什么,爱穿什么的……”她说着掰着手指头数给司予看。

      司予拍了一下她的手,皱眉道:“你不知我为何不去?”

      竹桃叹气道:“沈家的小姐找了这么多年了,如今皇上都派人去找,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而已,总会有消息的,她的女儿一定会回来的。”

      竹桃摇了摇头,无奈地问:“那郡主铁了心不去了?再怎么说也是叔母,而且,您答应过沈公子要照顾他母亲的。”

      “她的病全好了?可还有何后遗症?这几日可还气喘?听说身上的黑斑很难消退的。”

      “郡主您亲自起瞧瞧不就知道了。”

      “行了,我看啊,再过几日,我便管不了你了,得了得了,你把青山给我叫过来,我问问他何时娶你,我准了。”

      竹桃认真地说:“郡主,您不回去沈夫人她茶饭不思,病倒是好了,身体还是很虚,哦,对了,您还是去劝劝吧,夫人她这些年念佛一直吃素,调养身体只吃素怎么行呢,您说是吧。”

      “这我如何说,这是她……信这个……我不好说的。”

      哈哈忽然从司予怀里蹦跳到地上,司予这才看见,赵炳楠不知何时已经走进来了,他每次来时都是这样,将带的人都留到宫外,也不让人通禀,脚步还轻,次次倒是哈哈先发现。

      赵炳楠抱起跑到自己脚边的哈哈,抚了抚她的毛,瞧竹桃也在,又看了一眼食盒,问司予,“什么不好说?沈夫人又让你回去了?”

      “嗯。”

      “去吧,好久没去了,今日朕和你一起去,可好?”

      司予听他如此说,又看他眼睛亮亮有喜色,像哈哈一样蹭一下站起来走过去,问:“是不是北疆有好消息了?”

      他笑着捏了捏司予的脸:“接连三次大捷,就剩最后一座城了,若是夺了回来,沈将军他们便能凯旋了。”

      “太好了。”

      “竹桃,你回去告诉夫人,郡主晚些时候去,别告诉她朕也去。”

      “是。”

      竹桃退去后,他朝司予说:“知道你为何不想去,这都是朕的错。”

      “她的女儿一点消息都没有?”

      “时间太久了,如今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难找……朕今日将此事交给宗庆了,恐怕这事还得让东厂的番子做。”

      司予一惊,从赵炳楠平静的脸上看出了严肃之色,东厂的番子都是从锦衣卫的旗校中挑选出的最轻黯狠巧者,无所不用其极,天下之事,没有他们查不到的,赵炳楠即位以来想打击这些人,可无奈多年来厂卫盘根错节,朝廷中摇摇欲坠的平衡,走错一步,便是地动山摇。她万万没想到,赵炳楠为了找沈家的小姐,会动用东厂的势力。

      “沈夫人此前都在江南住,北方的冬天冷,不如让人在库房里找找有没有什么狐裘大氅,这个暖和些,我们去的时候给她带去。”

      赵炳楠示抬眼撇了一眼一旁的婢女,那婢女会意,忙让守在门外的皇帝身边的太监去办。

      忙碌了一日的皇帝与司予同乘马车出宫,夕阳将天边一隅染成橘黄色,马车停在沈将军府门口,听到信儿早已在此等着女儿回来的沈夫人忙上前去迎,却见先下来的是身着便服的皇帝,屈膝欲拜,被赵炳楠扶住。

      “夫人不必拘礼,在您跟前儿,我与司予是一样的。”

      司予在车上瞧他侧脸,唇角上扬,眼神柔和,倒比自己还要轻松几分。

      她正看他,却瞧见他朝自己伸手,她将手放入赵炳楠宽厚的手掌中,让她扶自己下车。

      还未站定,沈夫人便握住了司予的双手,那双曾经抚摩过自己很多遍的温柔的手,依旧温柔,可骨节突起,看着让人十分心疼。

      “可算是回来了。”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司予,“冷不冷?穿得薄不薄?”

      司予欲摇头,见赵炳楠朝青山说了什么,正瞧着,却被沈夫人一把抱在怀里,再看时,青山转眼便不见了。

      “我不冷。”

      沈夫人微微笑了笑,道:“好,好,来,咱进家。”

      沈夫人拉着司予的手放到自己心窝前,带着他们边往里走边说:“娘做了一些你爱吃的东西,咱们啊暖暖和和地吃个饭。”一行人走至园中的清远堂,将军府不大但设计建造别出心裁,这也是司予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清远堂临水而建,倒影整个映在清净的水面上,似与岸上楼阁浑然一体,廊下秋日里的菊花开得正好,硕大的红黄白花团团簇簇地闪耀在夕阳里,隐隐还能闻到杪秋桂花残香。

      清远堂连着石桥,再往前伸展还有一处水榭,这样的别致在江南也不曾见过,看得出设计者颇废了一番心思,也看得出此处是沈夫人特意选的。

      步入以精致的丝绢窗作四壁的清远堂,透过隐隐约约丝绢能看到外面朦朦胧胧的水景,他们进来时三两个小丫头正围着圆桌摆吃食,还有两个在围炉扇风煮花茶,见人来纷纷凝神拜礼,沈夫人让人再去取些黄酒来温,想来是知道司予饮不得酒,故没准备。

      赵炳楠让请沈夫人上坐,说是家宴,只有长辈,无君臣。

      这是沈夫人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细看赵炳楠,此前在病中见过两次,却总是远远的看不真切,平日里听竹桃说了不少他与自家女儿的事,今日里见了,亦心生喜欢,于心里暗暗想,要将他当作孩子自家的孩子一样疼。

      一会儿功夫人都弄好停当散了出去,独留竹桃在里面照应。

      除了各种吃法的蟹,还有满桌子的旁的菜,司予一看那咕嘟嘟冒着热气的鸭肉煲、牛腩煲还有几样别的菜,都是自己平日里说味道不错多吃了几口的,于是抬眼瞟了一眼竹桃,竹桃朝她歪头苦笑。

      沈夫人先招呼赵炳楠,让他爱吃什么便吃什么,后又瞧着近处的司予,说:“你爱吃蟹,娘便做了几样,你各样啊尝一点,这东西虽好吃,可吃多了该难受。今日啊,娘让人将园里的柿子摘下来了,你爱吃,今日吃了蟹不可再吃柿子了,太寒了,娘挑了一些好的,你们走的时候带走,可甜了。”

      说着将刚刚端上来的蟹酿橙呈给赵炳楠一只,又为司予打开了一个,顿时融在一起的橙蟹香味飘了出来,给赵炳楠夹了一块江南做法的醉蟹,也为司予夹了一块,给赵炳楠剔了一壳黄子滴了一些姜醋,也给司予照样来了一份……

      她小心翼翼地捧出自己所有的爱交付给所谓的自己的女儿和女婿,甚至卑微到不怕自己得不到爱的回应,而是怕孩子们下次不愿再来看自己。

      她的举止永远端庄优雅,即使身体羸弱也依旧美丽,但司予实在看不过了,不忍看她殷殷地一味付出,于是说:“夫人,您也吃嘛。”

      她盛了一碗熬得奶白的鱼汤双手呈给沈夫人,沈夫人笑着接过喝了一口,一旁的竹桃见到眼睛睁得溜圆,要知道,平日里任御医如何叮嘱,沈夫人是都不肯吃一点荤腥的。

      司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沈夫人原本就消瘦了脸得了这场病之后更消瘦,她咬唇,道:“留在府上的御医,平日里他让您吃些什么,补些什么,咱们就吃些什么补什么,把身体养好了嘛,过些时日,将军和哥哥回来,看到您这样,该心疼了。”

      她说着眼圈发红,沈夫人忙净了净手,用手绢为司予擦泪,自己却流下眼泪,“不哭了,娘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娘便做什么。”

      “对不起,我……我也是心疼,想让您……”司予说着说不下去了,她如今在沈夫人面前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沈南慕让司予就当是他妹妹,可是每每见到沈夫人如此,她便心疼得厉害,沈夫人越是对她好,她便越愧疚,前些日子不来,就是怕,若是来了,便走不了了。

      这时候赵炳楠接着说:“夫人,沈将军带着大成的军队屡战屡胜,很快就会回京都了,司予说得对,您得好好养自己的身体。”

      沈夫人笑着朝他点头,正欲再看司予时,听到她说:“我……这几日,在府上住吧。”司予偷瞧了一眼赵炳楠,见他闷头喝尽一盏黄酒,没有言语。

      沈夫人极力平复着自己因激动而连带起的呼吸急促,握着司予的手连声应好,盈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受控制的顺着眼角流,看了司予许久,说出一句:“若是你爹爹在就好了,他指定高兴得做梦都会笑醒。”

      茶余饭后,围着火炉,沈夫人像看着司予那样看着赵炳楠,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

      司予在一旁托着下巴看着他们,无论沈夫人说什么,赵炳楠都点头应着,这让司予心里酸酸的有点难受,她想这一刻他也是想念母亲的吧,若是没有父亲和姑姑当年没有犯下那样的错,此刻他还能承欢母亲膝下……过去的事,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夜里秋风浮动丝绢窗,外头的冷气被屋内的火炉融化,似乎再抑郁囚禁的心在沈夫人暖暖的笑容中也能被暂时搁浅,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就是这家的女儿,正看着母亲心疼自家的女婿。事后,赵炳楠对司予说,看到沈夫人总能令他想起自己的母妃。

      司予送赵炳楠离开将军府时,走到寂静无人之处,赵炳楠忽然停住脚步,司予的裙褶被风吹开,像水波一样流动着,秋夜凉薄凝在他眼底,他问:“你想留在这里,是想在这照看沈夫人还是……想躲开我?”

      她像是终于等到了这句话般松了一口气,他们之间横着的世仇杀戮一直在隐隐作痛,赵炳楠满身的伤痕一道道落在了她的心上,她日日感受着他过去岁月里的疼痛。

      姑姑死后,当年的罪人便只剩下司予致仕闭门不出的父亲了。

      司予回京后,那时沈自白尚未被关押,他多次派人来表明自己想见司予一面,司予不敢见,次次拒绝,这些事情,赵炳楠都是知道的。

      “我不想躲你,可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她仰头看他,继续说,“你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不在时,你可少顾虑些我……十年前的事,是父亲与姑姑的错,你想如何做,便去做吧,我知道你总会做的,但我做不到在你身边看着,仍心如止水。”

      他将司予拉到自己怀里,将她裹在自己的衣袖中:“是我不好,你如此难受,我竟没有察觉。”

      “对不起……他是我父亲……”

      “你没有错,没有错。”

      “你……再不下决心,沈将军就要回来了。”

      “这件事,沈将军左右不了。”

      “你说过,不能拿这个赌的。”

      “司予,我……”

      “快走吧,今晚不是还有事情要做吗?别让他们等太久了。”她从赵炳楠的怀里伸出头,如星月一样的眸子总是满含泪水,看着让赵炳楠心揪着疼。

      “你看到了,在沈夫人这儿,我一点委屈都不会受,哈哈就留在你身边了,要好好照看,记得偶尔陪她玩一下。”她说着尽力挤出笑容,“还有,别对自己那么狠。”

      他的唇落在司予的额间,眼神缠绵勾着司予的每寸肌肤,鼻尖在司予脸颊呼出微热的气息,“下次,想做什么,先与我商量,好不?”

      司予笑着应他,鼓嘴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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