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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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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炳楠方离开,宫中便又有人来,司予认得她是沈太后身边管事的孙嬷嬷,传话来说,沈太后要见她。
司予步入秘寂的宫闱,一群婢女在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青山凭着皇帝的特令随司予进了后宫,他的手指一直按在刀柄之上,唯恐这里已布下了天罗陷阱,等着郡主自己往里走。
上次司予来寿安宫向姑母请安还是下江南之前的事,回来之后,虽数次经过这里却未曾踏进。
她让跟着来的人都待在外面,独自进入姑母的寝殿,那里也曾是祖母住的地方。
孙嬷嬷悄声对司予说:“郡主,太后近日老犯糊涂,神智不大清楚,待会若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您听听就是了,别当真,老奴就先出去了。”
司予点头,走过雕花的红木屏风,顺着孙嬷嬷的指引往里看,她记忆里永远都雍容美丽的姑姑,几个月未见而已,却已是鬓间花白,现在正靠坐在床榻上等着自己,看起来是那么虚弱憔悴,似乎就这样靠着都很疲惫。
沈太后感知迟缓,待司予缓缓走近时她才听见动静,混沌的双目在看到死于的一刹那,凝起了神,她细细端详着司予,眼中竟是久违的慈爱。
司予膝上酸软,伏坐在她的身边,眸中满含泪水,迎上那双令人心酸的眼睛,唤了一声:“姑姑。”
她笑着点头,抬手去捧司予的脸。
她笑得真好看,司予许久没见过姑姑的真笑了,让司予觉得回到了小时候。
“司予啊,你已经回来好久了哦,都不来看姑姑。”
“我……”
“听说你去照顾沈夫人了?”
“叔母她生病了,沈将军不在京,身边没人……”
沈太后听罢带着哭腔说:“你姑姑也生病了。”
“姑姑若要我在身边陪着,那司予就不走了……”
她直直地看着司予,眼中生起片片殷红,发出一阵阴冷的大笑,打断了司予说话,“记得你在船上遇刺的事吗?那是你姑姑让人做的,你一定记得,所以你不来见我。”
司予吓得将手从太后的手里抽了出来,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她如何不知道呢,这些司予不想弄清楚的事,现在沈太后非要告诉她。
她唇角发颤,问:“为什么?”
沈太后笑着哭着说着,像自言又想是在对司予说:“是啊,为什么?我不记得了。姑姑忘记了,为什么呢?可能因为听说,你是二哥的女儿吧。“
“就算是我是沈将军的女儿,你都是我姑姑,为什么那样对我。”
沈太后闪烁不定的眼睛再一次凝视着司予,忽然平静的说:“依我那个二哥的性子,你若是他女儿,又与晋王结合,他必要倾向三皇子,我怕,晋王得势后夺了宁儿的权,这是我的债。宁儿死前,一定要将皇位传给晋王,我不许,我以为他最后听了我的,没成想,他这一生弥留之际,还在想尽办法如何忤逆了我,那是他第一次忤逆我这个母亲。现在想想,他是想替沈家还债。”她说着,已是满脸泪水。
“所以,是你让福王回来,也是你让人将晋王抓起来的。’
“是我让人做的,福王登基还会认我这个皇母,晋王,他肯吗?我与你爹爹设计害他母妃全族,他要来索命了,当初他没死成……我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天的,我应该再狠心些。司予,你信宁儿的死于他无关吗?”
“他下江南,日日在我身边,他没做过,我知道。”
沈太后苦笑,道:“好,你知道,你知道。”她说着伸手要触司予,却被司予躲开了,“你这么信他,你如何敢这么信一个男人。一个全族都死光的人,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我原以为他不成气候,没成想,还是让他做了皇帝。”
司予大声质问:“您为何要致他人于死地啊?当初,您为什么那么做啊。”
她未回司予的话,只是自顾自说:“到头来,都是梦一场,失去的早已失去,得不到的从未得到。”
司予听不出姑姑心中是否半点悔意,心中气愤,起身想走,却听她又说:“将这些话说给你听,我便能安心了。”
“告诉我您曾要杀我,这样能使您心安?”司予无奈地冷笑,又唤了她一声,“姑姑,这些年,您心安吗?”
沈太后微微仰头,眼神迷离,“想想,我只打做了这皇后,便未有过一日心安。”
“司予啊,富贵荣华,权利地位,还有这人间情爱,终究是镜花水月,姑姑活了一辈子,没见过帝王家有何东西能长长久久,年轻时不信,得了他的许诺便轻信了永远二字,若是当初不信多好,这一生也不会痴求了。”
司予记得自她入宫以来,只见她与舅舅平日里相敬以待,司予以前不懂,以为这就是人常说的“相敬如宾”,直到那日见了沈将军待沈夫人才知,什么叫夫妻间相敬如宾,也知道了什么叫夫妻间相看两厌。
她坐回沈太后床边的脚踏处,抬头看姑姑的白发和满脸的憔悴,她心疼眼前这个曾为人妻为人母被要求母仪天下的女人,可她又恨她的心狠和毒辣,她想问问姑姑,你可曾见过淌成河的鲜血和碎成丝的皮肉,她终究没问出口。
却见她恢复满眼的慈爱,笑意盈盈地垂头看着司予,轻轻柔柔地握着司予的双手,最后说了一句:“姑姑未见过的,姑姑希望你能见见。”
说罢,她摆摆手,喊人送客。
司予恍恍惚惚地被孙嬷嬷领出来时,顾头瞧姑姑,见她又已陷入混沌之中,枯死一般坐在那里。
出来时太阳已经落了,灰蒙蒙的天很快就要完全黑了,阴森的冷气从地底下钻出来,开始席卷笼罩着夜的天地。
走在窜风的狭长廊道上,瑟瑟秋风鼓吹起司予的裙袖,钻到衣服里面令人心生冷瑟。
踏出寿安宫,瞧见了赵炳楠。
他立于阶下抬头看她,说:“你再不出来,朕就要进去要人了。”
司予走到他身边,问:“你事情处理完了?”
他点头时,拉过她的手,放进了自己宽大的袖子里,司予摸到暖呼呼一团东西,不及问他,抬眼便瞧见他唇角“神秘”的笑。
“先暖暖手。”
司予将冷的发僵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进去。
“朕方才收到吕御医让人送来的信,下午这会功夫,将军府里的病人病情都有好转之像,朕已让人将抄录本送去北疆以便对症下药,今天再晚些,其他抄本也会送到各地,很快就会都好起来。”
司予知道《瘟疫杂记》必定有效,却没曾想见效如此快,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她心里欢喜,却笑不出来,抬头看了看寿安宫门上的匾牌,想起那镜花水月之事,悲喜交加,竟后知后觉地想哭起来。
他皱着眉看着司予红红的眼眶说:“怎么要哭了?太后与你说什么了?”
“不是,我是高兴的,大家都有救了,沈夫人有救了,百姓有救了,北疆有救了。”
他抬手为她擦泪,指间微凉,问:“今晚想回哪里?”
“想回,你身边。”
他以淡笑应她,撇下众人,带她独自走开,拿出袖中的热腾腾的烤红薯,问了句:“要吃吗?”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该想到的,是烤红薯。
她点头,回了句:“要。”
御道上,两人在前面走,远处青山在后面走,再远处,一群侍女太监在后面跟。
早有人跑去前面清路,所走之处,只有他与她。
她吃着热热的香甜糯软的烤红薯,他捂着她的另一只手。
“司予。”
“嗯。”
“我昨日没喝你煮的茶。”
“待会给你煮。”
“好。”
子夜,司予被宫里的丧钟震醒。
二十七声的大丧之音,今年她第二次听。
皇太后驾崩,死于服毒,肠胃烧穿,走时痛苦。
他枯坐了一夜。
她哭坐了一夜。
一次次稀松平常的转身,终成了一次次毫无预兆的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