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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纸阴亲(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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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时,扬安街市繁华,夜不闭户,此刻最是热闹。
定阳府弟子被廖青阳分批部署在城内各处,以防纸人再临,重启阵法。云雪归约莫觉得他师弟实在柔弱不能自理,不仅没给陆絮下达任务,还让廖青阳帮忙照看,云师兄本人高山仰止,大家都将他当菩萨供,而他那位稚气未脱的小师弟,因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大家也只好当菩萨供。
路上经过一家纸扎店,扬安城因为最近闹的纸人阴亲事件,白事店铺都门庭冷落,寥寥无人,大多数都直接关门大吉以免沾染晦气,罕见的还开着的几家,也只敢卖些零碎香烛,再不敢碰人形之物。
陆絮趁众人不注意溜达了进去,他倒十分自在,跟溜达自家后花园似的,出来时手中抱了一堆五颜六色的彩纸。
廖青阳:“陆师弟这是……”
陆絮浑不在意地掂掂手里的彩纸,道:“哦,回去裁点东西。”
“……”
纸扎店的彩纸能裁什么?这些天被纸人折磨够呛的众修士神情都一言难尽。
廖青阳嘴唇翕动,犹豫一下,还是没说什么。
陈氏是扬安大户,此次赶来除祟的修士众多,别的地方安置不下,再加上,来来往往剑气横飞,住寻常客栈万一有个突发事件得把人吓死。陈家就没有这种顾虑了,他家原先就跟仙门打交道,府中也有散修门客,还有两名幸存的如花美眷,巴不得这些弟子全往他哪儿去,镇宅。
两方顾虑颇多,便是一拍即合。此次来往的修士,几乎全歇在陈府上。
陆絮草草用过陈家准备的晚宴,揣着两碟子新鲜杏花糕独自回房。
他一回房就将门栓锁死了,还往四墙上贴了几个隔音符。
坐在窗边,就着有些昏暗的烛火和月色,他开始剪纸。
墟大概明白他的意图,道:“真不打算跟你师兄说一声?不管你脖子上那牙齿印有什么作用,你师兄在,至少能控住场,你一个人,现在这点可怜法力,说不定直接给对方送了菜。”
陆絮啧一声,“我什么时候靠过法力,我都是靠智计无双!”
他自然地给自己脸上贴完金,顺道拿起边上的小镜,照了照后颈。
右肩上三公分左右的地方,有两道很明显的痕迹,像是烟灰烙下的疤痕,灰扑扑的,泛着点红,陆絮用指尖蹭了蹭,还有很明显的粗糙不平之感。
不过不疼。
他搁下铜镜,叼了块杏花糕继续剪纸,“我师兄那人,高风亮节,大仁大义,一幅君子做派……跟我不是一路的,打个比方,如果今天晚上这印记对我有威胁,对方拿这个要挟我做他们卧底,我一定当场就答应了!我师兄要是在场,他一定会在我倒戈那一瞬间就一剑刺死我!”
墟:“……你师兄还影响你发挥了是吧。”
墟似乎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你跟他认识没几天,怎么就知道他的为人。”
陆絮深沉地叹了口气,“不是我知道,是剧情知道,你也不想想,最后能登临神位的人,必然是有神格的,神格的一大要素是什么?那必然是心怀天下,舍小家为大家!”
墟沉默半晌,把‘你曾经也有神格’这半句咽了回去。
因为他知道,陆絮的神格,早在多年前就和着节操、道德,一起扔在这条磕磕绊绊的路上了。
***
定昏,月上柳梢。
如果有人在此刻推开陆絮的房门,必然会大惊失色、惊恐万分。
无他,此时这间房内,本该躺着陆絮的榻上,被一具半人高的纸人所占据,这纸人穿着粗糙的红绿纸衣裳,惬意地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细看面容,还与陆絮有五六分像。
墟忍了又忍,实在忍无可忍:“这是什么?”
在界内的时候它还没醒,没见过陆絮把自己变成铠甲勇士大杀四方的英勇身姿,头一次跟这能力打照面,陆絮就把自己变成了个粗制滥造的纸人。
陆絮:“我的新技能,酷炫吧?”
这还要感谢那咬他的纸人,要不是它的‘馈赠’,陆絮还找不到机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第二次折腾,自然比第一次得心应手,陆絮几乎将自己完全变成了纸人,只可惜修为不够,还达不到真正的惟妙惟肖,比那具咬他的纸人粗糙许多,还矮上一截——本来他的躯体年方十六,发育未完,就比大多修士稍矮,对上他那身量挺拔的大师兄,直接短一个头。现在更离谱,这纸人身体,怕是只能到师兄小腹了。
墟终于知道他剪那花花绿绿的纸人衣裳是做什么了。
他能把自己变成纸人,却不能把衣服变成纸衣服,索性自己动手剪了几身,为了遮住脖颈处的两道疤痕,陆絮还给自己剪了两条鲜艳的红领巾,齐齐整整地在胸前打了个结。配上那小身量,活脱脱是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陆絮其实也不太满意现在的模样,但没办法,谁叫他弱呢。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待过了这遭,定要好好修炼,奋发图强,争取下次做纸人,也做个漂亮精美的纸人!
墟:“这能维持多久?”
“按我现在的灵力,可能也就……四个时辰左右吧。”
“倒也够了。”墟道:“现在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等着吧。”
纸人陆絮挑了下眉,五官生动起来。
“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半个时辰后,琢磨着要不要变回来磕会儿瓜子的陆絮,感觉到了四肢僵硬。
脑子里仿佛有声音在响,幽幽地飘在耳边,叫他过去,他的身体,他的潜意识,都被某个方向强烈吸引着。
陆絮眯起眼扫了一眼窗外,那是扬安郊外的方向,他听修士们闲聊提起过,那边好像有一片很漂亮的梅林。
趁着还有点掌控权,陆絮连忙将墟塞进纸衣裳里的小袋里。
过了片刻,他很明显感觉到身体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迈开步子,唇舌也不能动了,浑身上下,只有脑子和眼睛还完全属于他自己。
陆絮僵硬地在窗边站了会儿,红领巾给夜风刮得哗哗作响。
旋即,他纵身一跃,从窗台无声无息地翻了出去!
陆絮顺着心意,飘然穿梭在树林间,他心想:幸好不是走的大道,不然被廖青阳他们看到这幅‘尊容’,准得把他当成犯罪分子抓起来。
不过控制他的人显然不傻,知道这是见不得光的事,有意让他走偏僻无人的乡间小路。
纸人重量轻,脚不沾地,偶尔踩一脚,又能飘出去好远。陆絮半点不慌,一边起飞,一边很坦然地享受着凉爽夜风。
大约飘了三四里,周遭景物愈发荒僻,高大的建筑零零碎碎,越行越远,他感觉到那种诡异的吸引感越来越弱,动作出现了明显的迟缓,他试探着张了张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啊——’
控制感完全消失之时,陆絮停在一棵荒树边上,问墟:“让你掐的表呢?”
墟答:“不多不少,三刻钟。”
***
纸人甲拎着一捆麻绳,美滋滋地走在荒僻小路上。
这几日,主人胃口大好,那些送来的年轻女子已然满足不了她的需求,几位堂主商量着,弄几个修士来给主人助助兴。修士血肉有别那些凡夫俗子,这些人都是经过锻体的,血肉中含着灵气,主人吃了,说不定能再上一层楼,它们这些依存主人而生的,也能跟着受益。
倒也是如今实力强大了,连修士都敢惦记,上次主人出关,它们所有人都跟着实力大涨,如今走在路上都有底气,也不怕被修士撵着跑了。不过惦记归惦记,有些修士,还是不能乱碰,听那些被抓去过义庄的同伴说,扬安城这群修士里,有个白头发的家伙,恐怖至极!远远遇见了,最好掉头就跑,上次近百名同伴被抓,就是他弄出来的幺蛾子。
不过还好,今天晚上来的这位,据一堂主说,是所有人里最弱、最鲜嫩的,它一点都不需要怕!
一堂主的原话是:“那家伙血肉鲜嫩,又弱得很,我在他身上留了印记,今晚他会自己走到荒山背面的那棵树下,你提前拿好绳子过去,捡了直接送去主人那里,主人一定会高兴。”
甲从有灵智开始就一直跟着一堂主,知道一堂主这次单独把事情派遣给它,是为了让它立功。当下大受鼓舞,入了夜便兴高采烈地扛着麻绳出门准备捡漏。
远远的,它看见那棵歪斜的枯树,荒山虽然叫荒山,但不是整个山头都荒芜的,只是有一片前几年遭过大火,植被至今没有长起来。
怕把猎物吓跑,纸人甲很贴心地在草丛里猫着,没有出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有人出现了,纸人甲激动得手脚颤抖,它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身影,月色下,那人穿着花红柳绿的外裳,非常惹眼,他的步伐非常轻盈,几乎是飘飘落在荒树下的。
纸人甲盯着他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