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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纸阴亲(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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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这些纸人不仅越长越齐全,还开了神智?”
左边的弟子是个讲道德的,磕了瓜子皮都拢在手心,此时他呸完瓜子皮,忧愁道:“可不呢,瘆人极了。”
陆絮摩挲着下颌,“有没有可能,是有人背后操纵?”
右边那位显然深得陆絮真传,一口将瓜子壳吐得老远,面露几分自得,顺口接道:“我们廖师兄也是这么想的,但查了三日,什么都没查出来,余下那些没抓到的纸人也像销声匿迹一般,本来就要焚烧了,廖师兄放心不下,听闻云师兄回扬安了,特意请他过来看看。”
陆絮拉长调子,‘哦’了一声。
虽然没查出什么,但廖青阳也没他想的那么废,倒是他浅薄了。
“旬阳,留安。”
一道不轻不重的嗓音自三人身后响起。
两个弟子犹如惊弓之鸟,那一霎时,头发丝都竖起来了,惊恐地从地上窜起来。
“廖师兄——”
陆絮回头看,这位似乎便是此次定阳府修士的领头人,他们口中那位廖师兄。
身形高挺,大约是五官深邃的缘故,眉宇之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凶气,陆絮也不起身,没大没小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廖师兄,你好啊。”
对待外人,还是要有几分礼节在的,廖青阳神色缓和下来,对他提了提嘴角,“这位便是出云十一师弟吧,听云师兄说,你年纪尚小,天真活泼,眼下一见,果然如此。”
陆絮恬不知耻地接了这句夸赞,没心没肺地笑:“廖师兄过誉。”
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云师兄寻你。”
廖青阳错开身,将站在堂屋的云雪归暴露在陆絮视野中。
他远远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照旧古井无波,陆絮没从他脸上看出怒火,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
陆絮笑意僵了一下,下一瞬,扬得更灿烂了。
“师兄!”
他灵巧地绕过院中横七竖八的棺材,像乳燕般飞进堂屋,风风火火地朝云雪归砸去。
“师兄!”他一把砸进云雪归怀里,将天真乖巧卖得淋漓尽致,仰着一张素净的小白脸,“师兄,我跟你说我有个巨大的发现——咿!”
云雪归冷淡地垂眸,屈尊伸出一根手指头将他戳远。
“你回头。”
陆絮怀疑地看他两眼,缓缓回头。
——旬阳留安两名弟子一人拿着一个大扫帚,正苦哈哈地扫地,旁边还站着廖青阳,面色冷凝,将两人训得狗血淋头。
“你也去。”
陆絮猛地把头扭回来,问他家师兄:“去干嘛?去扫地?”
云雪归睇着他,意味明显:不然呢?
陆絮又看了看大门口的旬阳留安,再回头时,脸上的表情异常沉痛,“师兄,我觉得我肩膀上的淤青正在隐隐作痛,我还有伤在身,可能不行。”
好歹也是当过冥王的人,要给自己留点自尊吧,能屈能伸是好的,但也不能太‘屈’了。
云雪归一言不发,目不转睛。
陆絮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端正态度:“师兄我错了。”
“既已知错……”云雪归用下颌一点门外,“就去弥补。”
旁边有几个弟子装作进进出出忙活着,却无一不是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碍于云雪归的威势不敢露笑,听到这里,却很殷勤地递了一支扫帚过来。
陆絮:“……”
他朝那弟子扯起一个招牌假笑:“谢谢你啊……”
话音未落,变故横生。
陆絮在堂内,离他最近的那张未封棺的棺材动静是最明显的,匝得细细密密如金织羽衣般的金线一根一根迅速地崩裂开来,从他的视角,可以很明显地看见金线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鼓起。
这些纸人能将自己变成纸片形态,在城中穿梭,这也是之前难以抓捕的原因。它们被抓到时几乎都是纸片样,巴掌大小,被廖青阳等人封在堂内的这具,虽然貌似真人,但陆絮刚进来时,分明看到它是一张扁平的纸片。
但此刻,这张纸片正缓慢膨胀,逐渐形成人形,像是被注入了血肉。
金线崩开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廖青阳等人在外头,似乎被别的事情绊住脚步,陆絮走到门口一看,院中二十几具棺材都声震如雷鸣,似乎有什么东西急切地要从中脱离,棺材两侧的铭文闪得直晃人眼,但那金光也是一下比一下黯淡。
廖青阳正率众弟子稳固封印。
陆絮眼尖,见一扇棺材已经翻开,其中东西跳了出来。
“师兄,过来看。”
他声音难得凝重。
云雪归匆匆将金线加固一番,赶到门口。
从那具翻开的棺材中跳出来的,是纸人,又不像纸人,他们像充满了气体的气球一般,从内部饱满起来,脚不离地,连蹦带飘,五官轮廓渐次舒展,除了动作僵硬,肤色看起来有些假白以外,几乎与常人无异了。
陆絮:“长出完整人形了。”
这是什么邪门东西?
云雪归撂下一句:“待在这里,注意安全。”便飘然跃上了屋顶。
陆絮下意识点头,直到云雪归消失在他眼前,他才猛然想起什么:“师——”
后半截没能唤出声。
有东西停留在他身后,一只手落在他肩头,陆絮瞬间感觉浑身跟灌了铅似的,分毫都动不了,试探着动了动唇舌,也发不出声音。
他用余光朝肩头一瞥,那只手森然雪白,纸做的皮肤轻易被日光穿透,手上甚至还有不轻的力道,强硬地按住他的肩膀。
陆絮感受着那玩意儿逐渐向自己靠近,吭哧吭哧地在他身后喘气——那气流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在纸之间穿梭,动静格外明显。
在冰冷的牙齿贴上他颈部之前,陆絮想的是:师兄,这么倒霉的人生,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云雪归站在屋顶,狂风猎猎吹响他的衣摆。
院内乱成一锅粥,棺材上的古旧铭文显然压制不住这些冲天的邪祟,棺材板一扇接一扇翻开来,成了人形的纸人遍地跑。
廖青阳抬头看,云雪归冲他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他冲几个弟子打个手势,方才还奋力抵抗的修士们立刻‘后继无力’,不少纸人趁乱冲出包围圈。
云雪归站在屋顶注视着,那些纸人从大门出去,四散八方,显然是有意分散方向。
他右手悄悄掐了个决,几十道霜意脱手而出,迅速没入山林,散落在横飞的枝丫、脚边的草叶、乱糟糟的棘丛中,只待纸人经过,飘然粘附在它们身上。
院中还剩几具残存的棺材,砰砰乱响,里头的纸人大概是没发育完全,不如其他厉害,做戏也不能太明显,定阳府弟子抽出手来,立刻将这几具牢牢钉死了。
云雪归从屋顶落下。
廖青阳大跨步走过来,低声问:“云师兄,那些纸人跑了,扬安城百姓……”
云雪归平淡道:“不必担心,三十六角乾坤阵仍有效用,它们进不去城。”
廖青阳听闻,知道他留了后手,这才松了口气。
“那便好。”
陆絮僵硬地立在门口,等待身体回归自己的掌控。
这群小纸人,他娘是属僵尸的吧!张嘴就咬人!老子看起来很好吃吗?!
墟的声音轻飘飘响在他脑海里:“陆絮,背后操纵这些东西的人,不简单。”
陆絮舌头还僵着,没法回,但他很生动地翻了个白眼,心道我当然知道不简单。
清明过去没有半月,从它们被点化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十余日,先是满世界送婚书,还知道趋利避害——有修士的地方不去。
然后在几十名修士的看管下,活生生长出零器件,长成人模人样,山野精怪修人形还得百年起步,邪祟即便沾了一个邪字,那也得循天理吧?一不修炼二不食仙草,哪里来的灵力供给?
陆絮怕自己是外来人少见多怪,还特意翻了下陆闻竹的记忆——的确是闻所未闻!
云雪归跟廖青阳低声商讨几句,一转头,见陆絮僵硬地站在门口。
他一蹙眉,唤道:“闻竹?”
他喊的人仿佛是被吓傻了,好半天才扭了扭脖子,长吁出一口气,道:“师兄,我没事。”
云雪归不做声,细致地用目光将他从头到尾刮了一遍。
倒是没有外伤,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陆絮挪着小步子往他师兄的方向走。
这个世界很危险,唯有师兄身边是港湾。
可还没等他靠港,余光忽然瞥见右侧一抹白影,隐约能辨是个纸人,正跌跌撞撞朝他靠近,被支配的恐惧立刻袭上心头,陆絮忽然就麻溜起来,三两步疾冲上前,一个虎扑抱住师兄的纤纤细腰——他还给他师兄转了个向,就差没拿师兄当盾牌,怼那纸人面前了。
云雪归猝不及防,但反应及时,见那纸人扑来,左手一抖,剑身出鞘一半。
裹杂着风霜雪意的剑气猎猎刮过,纸人立刻被一分为二,两半还都被冻住了,成了两片薄匀的冰。
他那怨种师弟这时探出头来,左瞧右看,心有余悸,口中念着:“好险,好险……”
云雪归:“……”
那些霜意粘附在纸人身上,云雪归得以感应到,大部分纸人只是潜藏在山野中,暂且没有异动。
他让廖青阳率定阳府弟子回扬安城待命,扬安城中乾坤阵还有残余效能,需要有人驱动。
“师兄,那你呢?”陆絮握着他的袖摆不肯撒手,听闻此言,敏锐地捕捉到关键。
“我留守城外,一人足矣,人多反倒眼杂,今晚派弟子轮值,以焰火为号,若纸人异动,我会通知你们。”
这群纸人能一天窜一截,幕后绝对有人供养,找不出这幕后之人,扬安隐患仍在,云雪归显然是想通过纸人的动向顺藤摸瓜,今晚就算纸人不动,他也会循着蛛丝马迹找过去。
陆絮又听出话外之意,指指自己:“我也要回去?”
“自然。”云雪归肯定道:“城内安全。”
陆絮一脸如丧考妣。
我的亲师兄诶,天底下没有比你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然后墟的声音适时地飘进他脑子里:“那纸人在你脖颈后留了个印记……”
陆絮忙收起那副哭丧的表情,冲云雪归微笑:“好的师兄,我知道了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陆絮:离开了师兄,我真的可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