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18 ...

  •   我见识过政治的黑暗,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仅凭自己一番演说就能够破坏这幕由中村和影佐苦心经营多时的“政治演出”,事实上,当我回到座位时,礼堂内因我而出现的小小骚动就已经归复平静。我不得不开始佩服中村和影佐控制局面的能力,他们两人一武一文,一张一弛,拉起一张密密的猎网,天衣无缝。
      我也很难从这张网里走脱。今天我临阵倒戈,中村一定不会善了。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不会再给中村活捉我的机会,最坏的结局也就是个血溅当场,若真的如此,倒正可以洗清我的不白之冤。
      心下如此盘算,也偷偷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中村,可他只是一直满面阴鸷的坐在看台上,直到典礼接近尾声,也不见任何行动。我有些恼恨:如果这时手里有把枪,管它是什么枪都好,一定可以一枪击中他的眉心。
      最后一个登场的是影佐昭,他以驻华公使的身份代表日本天皇及政府向“中华民国维新政府”的成立致贺辞。影佐多年来一直周旋于中国各派政治势力之间,深谙中华文化,一口中文更是极其流利。当他以一个90度的深鞠躬结束讲话时,礼堂内爆发出来的相当热烈的掌声令我猝不及防。
      原来是这样……我把旁人都当是跳梁小丑,可真正当了小丑的那个人原来正是我自己。

      民国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七日(注),经过几个月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华民国维新政府”终于在南京成立。梁鸿志任“行政院长”,温宗尧任“立法院长”,陈群任“内政部长”,陈箓任“外交部长”。下辖苏、浙、皖三个省以及南京、上海两个特别市。同日,国军宣布弃守武汉,日寇占领武汉三镇,历时五个月的武汉会战宣告结束。

      典礼结束以后,“维新政府”的官员们一齐聚集到礼堂前的小广场上合影留念。我已经发表了“拒不接受商业部长之职”的声明,不屑参加合影,只是混在人群之中,暗中寻找脱身的机会。但是当我走出礼堂后门时,中村宏一还是不出所料的挡住了我的去路。
      “喻君,你演的好戏!”中村面色铁青。这时候走廊上人来人往,个个都是社会名流,因此他的语气固然充满威胁,但人前还是维持着道貌岸然的姿态。
      只有我知道他是个魔鬼。我本是沉静内敛绝不张扬的性子,但想到他在人后的种种劣行无异于禽兽,禁不住咬牙切齿,反正已经扯破了脸,亦无须再隐忍,于是把眉毛一挑,冷冷道:“喻某性情一向如此,只是你蠢得看不清罢了。”
      这句话太具挑衅性。果然,他听了脸上的青筋都要爆了出来,我也站着不动,只等他扑上来对我拳脚相加。大庭广众之下,一定会有人出面阻拦,我便有机会趁乱将他制服。如果手里有了南京警备司令当人质,也就有了脱身的可能。然而,今天他的涵养工夫却出奇的好,明明已经气的快要发疯,却强自忍住,只一挥手,低声下令:“带走!”
      两个日本宪兵得令后便一左一右朝我扑了过来,想要架住我的胳膊,我岂能容他们沾了身,立时大喝一声:“慢着,我自己会走!”
      日本兵见虽听不懂我的话,但是见了我的威势,气也有些泄了,不敢再靠近。这一闹腾,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有几个想抢新闻的记者甚至大着胆子举起了相机。
      我非无名之辈,如果当众闹将起来,传出日本宪兵在“国府”抓人的新闻,毕竟是不好听。中村决定息事宁人,他摆了摆手,两个日本兵便又退回到他身后。
      “请吧!”中村表面工夫做的十足。
      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礼堂前的小广场上。已经架设好的大型立式相机前,“维新政府”的官员们分列成为两排。影佐昭仪态庄重的站在一旁观看。不经意望了过去,却猛然发现站在相机前的那个摄影师,正是军统派来和我接头的青年!
      难道说还有什么行动?脚步禁不住放慢下来,中村察觉到我的异样,问道:“喻君也想一起拍张照吗?”
      我没有回答,可没想到中村竟然又道:“喻君如果现在回心转意,还来得及。”只消一张合影,便可昭告天下,刚才礼堂里的一切也可以当做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是,我实在无法理解中村的心态:他为什么就那么执着的一定要逼我当汉奸不可?其实我一直怀疑他患有轻度的精神分裂症,不然他不会常常在上一刻还折磨我到生不如死,下一刻又软语温存只想讨我欢心。
      跟随中村的日本宪兵先行一步,将来时乘坐的汽车开到了面前。车后门已经打开,我牵延着不肯上车,只想拖延时间静观其变,于是跟中村没话找话:“去哪里?”
      我以为他会说“警备司令部”,可他却不假思索的回答:“美龄宫。”
      我不由握紧了拳头:“你少痴心妄想!”
      他也不以为逆,只意味深长道:“我曾经说过维新政府成立以后,会有一份大礼送给喻君。难道喻君已经忘记了吗?”
      是吗?这阵子我一门心思琢磨怎么对付中村,大约是真的忘记了。不过,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可是还没等我反唇相讥,那边果然已经发生了情况。

      于摄影器材内暗藏武器行暗杀之事,算来也是军统的拿手好戏。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暗杀得手,那刺客也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比如眼前这个被执的青年。他还没有拔出枪,人就已经被擒。五花大绑着押到中村面前,头发狠狠被揪住而被迫抬起头,干净的面孔因痛苦扭曲着,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双灵动的眼睛:那是一双摄影师的眼睛,最善于捕捉世间每一个精彩瞬间。日本宪兵呈上从摄影器材内搜出的左轮手枪,还有上衣口袋内别着的水晶钢笔,这里面满满藏着足以在瞬间致人死命的毒液。
      影佐站在一旁面若冰霜,中村却已经目露凶光。
      我几乎可以预见到眼前这个青年的命运。南京警备司令部大牢里的刑具,各式各样,无奇不有,中村虽然一件都没往我身上招呼过,但即使只看上一眼也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朝香宫迟迟不肯露面,明明白白的预示着消息可能早就走漏,我是军统手里一枚重要的棋子,非到关键时刻,他们绝不肯轻易暴露,所以命我中止计划,却令眼前的青年继续行动。这是一次毫无把握的冒险:若得手了,到重庆那里自是大功一件;若不得手,博的也不是在上位者的命。
      中村挥手下令,日本兵眼看着就要押着青年离开。他是认识我的,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朝站在中村身旁的我望上一眼。这足以使我确信他不会出卖我。可是,这时候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人,是我的同志。
      记得很久以前辞修曾经说过我心肠太好,简直就是个滥好人,这辈子若是坏事,必然就坏在这个性子上。当日我笑着不以为意,只道:“这辈子我有了你,又怕什么?”只是年纪越长,才渐渐体会出当年辞修话中的深意来。
      我无法做到见死不救,即令自己也自身难保。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此刻,正是我的最后关头。
      中村拿着左轮手枪在手里细细把玩着:小巧精致的枪身,可靠的性能,是每一个杀手刺客的必备品,也是这几个月来我一直梦寐以求之物——如今它就近在咫尺。中村对我一向防范的滴水不漏,却在此时疏忽大意,也许这就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早年从军,一生经历北伐、抗日,大小战事未知凡几,可多年后回忆往事,却未尝有如国府门前这一役惊心动魄者。
      黑色的轿车像炮弹一样弹射出国府的大门,挂着太阳旗、架着机枪的三轮摩托突突的追将出来,却蓦地被两辆汽车斜剌剌从国府门前的小路里冲出来阻挡住,然后是连续不断在空气里爆裂开的枪声和此起彼伏的惨呼声交织在一起。
      中村的专车经过特殊的防弹处理,开车的是那个军统的青年,他的驾驶技术和应变能力都是一流的,枪林弹雨里硬是冲开了一条血路。我趴伏在后座上,手里还死死握着那把左轮手枪,中山装的前襟上浸满了大片的血渍。过了良久,才恍恍然直起了身子,透过车窗看见两边绿树成荫的街道,身后也再无追兵与枪声,终于明白我们已暂时脱离了险境。
      汽车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嘎然一声停了下来,青年回过头来关切的问道:“喻先生,您受伤了?!”
      刚才的弦绷得太紧了,脑袋还在嗡嗡直响,太阳穴也一跳一跳的疼,我疲惫的摆摆手,轻声回答:“没事。”
      前襟上的大片血渍不属于我:我夺下中村的枪,枪口直抵住他的太阳穴,那一刻我成了一个亡命之徒。国府门前对峙的几分钟,漫长的煎熬着就好像是过了几年。所有日本兵都被迫放下了武器,我救人劫车,中村气急败坏无可奈何,影佐心平气和不动声色。虽然早已逆料影佐此人绝不简单,但我终究还是小觑了他,更没有想到他会全然不顾中村的性命对我射击。我自己就是一个枪手,从他纯熟的拔枪动作上能看得出他也是一个神枪手,现在回想起来更觉得心惊:影佐的那两枪分明就是想要我的命。
      我之所以还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中村替我挡了那两颗子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18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