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璧》不呆

138、第四十二章 且留（4）

　　主意既定，方嫤容摘下一片叶子留书。暮色渐深，林子里的光线已十分稀薄，方嫤容提起一口气跃到树梢上，天边尚有一痕烟紫色的霞光指明方向，她转身往西踏林海而去，趁天彻底黑透之前赶到了出尘障东界。
　　伏尘柱一带静悄悄的，疏落的月色下，镇柱异兽仰天与星月对望，似有千言万语。此时方嫤容已难受得眼冒金星，每呼吸一次，脑袋就嗡嗡的响。她忽然有些动摇，一副糟糕的伤躯纵使浑身长口，能敌过族长长老们的反咬吗？
　　方嫤容攥紧了赦尘令，几次想催动沸魂术都作了罢，她咬咬牙，一头扎进回村必经的山道。不知是数月来修为突飞猛进之故，还是今日运气确然不错之故，她一路紧赶慢赶，既没遇见同族，也没中途不支昏倒，顺利踏上乡路。
　　玉参族有王乔方三姓部落，分居绛缨、银旃和绀须三个村，王姓的王是“望”的异音，直接传承自古时候望神筮祝所代表的族权一脉，因此从筮祝到族长，从长老到有威望地位的贤者，都住在绛缨村。
　　方嫤容毫不犹豫潜入绛缨村，直奔四长老烛盐的屋子。
　　四长老家被大夫人搅得翻天覆地，一屋子的人统统跟着遭殃，其他事全顾不上管了，这才让方嫤容有了可乘之机，溜将进去偷来疗伤的丹药，她躲到田里，因不知剂量胡乱吞了几粒，运气吐纳一番后，发觉的确精神大振，遂又吃了三粒。
　　夜色越发深了，方嫤容站在漆黑如墨的田垄上，看见离得最近的小屋里漏出一片黄澄澄的灯光，像金色的蜜一样，衬得她身后无穷尽的山影别样冷酷。
　　她没敢出神太久，收起药瓶，反复催动随风潜入夜，确保万无一失，遂按原计划先去往大长老家。一翻进院墙，她就发觉有异，院内张着结界，旁人无法靠近正屋半步。
　　这倒是正中方嫤容下怀。她刚服了丹药，灵力恢复不少，再祭起一个“千福曲”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果然，术法一起，那结界里就透出几人的说话声，像是从远处飘来似的，朦朦胧胧，但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你擅作主张将人纵放，我真是对你失望透顶！大长老，再有什么缓兵之计，我都不许了。”
　　这是族长的声音。族长素来和蔼可亲，方嫤容从未听过他疾言厉色的说话。
　　大长老颤巍巍道:“族长，方嫤容的事好办，所有赦尘令收回重淬，她便回不来赤雪岭，等想好怎么安置她再允她回来不迟。揽音到底心善，晓得一人做事一人当，方家丫头何辜呢。”
　　咔嚓一声，似什么东西被折断了，而后就听族长怒道:“大长老不必再求情了，一事归一事，揽音一而再再而三违抗族令，这样的脾气，再叫玉参灭一次族也不是没有可能！”
　　“其实二十三年前的事仍是雾里看花，究竟是不是揽音……”
　　“不必说了，取黄松鼎来！”
　　族长意已决，断然勒令。
　　在结界外偷听的方嫤容觉得有些耳熟，这个鼎好像在哪里听过？
　　一阵沉默过后，大长老语露为难:“老朽适才就想禀明黄松鼎的事，是老朽看管失利，那黄松鼎它……它鼎翻灵散了。”
　　“你说什么？”族长大骇，“大长老，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他骇问时，方嫤容隐约还听见五长老倒吸了口气，看来这屋子内起码有四个人，包括至今未吭声的揽音。
　　“老朽知道。失了鼎，哪怕人才辈出亦枉然，揽音之下再无后继，我族运数……将永失筮祝荫蔽，从此动荡难测。”
　　“黄松鼎屹立数千年，即便当年，都不曾倾侧半分，它怎么就好端端地翻了？谁人所为？”
　　族长强忍惊怒，声音像压低了的兽嘶。
　　大长老没出声，大约是摇头以答，屋内响起金石轻碰的嗡鸣，族长绝望地笑了几声，笑声随着他的走动渐渐往内屋而去。大长老的脚步声追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两人又走了回来。
　　屋内窸窸窣窣，像是抬了什么东西出来。
　　族长突然变得恭恭敬敬:“斗胆惊扰，只因黄松鼎毁，无奈求赐弥补良方。”
　　半晌，有珠帘似的声音沙沙而起。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声沙哑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嗓音之嘶哑，仿佛它的主人很久很久没有开口言语了，破旧的像是酥裂了的布帛。
　　方嫤容对此闻所未闻，真恨不得把眼睛丢进屋去看看那女人庐山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