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梦》林茉莉

19、番外 初见 1

　　六年前。
　　雾气缭绕西陵的竹屋里,一袭紫色衣袍的少年正在擦拭佩剑，他紫色的眼眸里，有着沉静的色彩，神情专注。
　　竹屋唯一的床上朦胧中似乎躺着一个人，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句惊恐的低吟，像是身处在巨大的危险中。
　　然而，少年只是专注地抹着剑油，仿佛身后的声音根本就不曾有过。
　　动作未停，少年背着门，头也不回。
　　“来了。”
　　他的声音柔润如玉，像是一颗晕在薄雾中的黑色珍珠，让人闻之心醉，然而语气却冷漠的犹如夜里的寒星。
　　过了许久，门口未见有人，好像刚刚他对着空气说话。
　　少年仍旧不慌不忙地将剑套回剑鞘。
　　“……师兄。”门口的人影再也受不了他的冷淡，背着手，一个高挑的人影不情不愿地自己跨进门槛。
　　少女同样一身紫色衣袍，清秀可人，却一脸委屈。
　　“……”
　　裣潭影看着师兄仍旧一脸冷漠却专注地擦拭着冰尘送的佩剑，心中的嫉妒更加强烈。
　　“师父回来了！”她硬硬地吐出这句话，终于看到裴潋殇眼眸一动，放下手里的佩剑。
　　裣潭影好倚整暇地双手环胸，扭头看着躺在床上不断呓语的白衣女子。
　　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竟然敢躺在裴师兄的床上？这床上的所有东西，包括被单，绣套，哪一样不是出自她裣潭影之手，如今她的血竟然弄污了她精心绣制的兰花！
　　也不知师兄怎么了，见了她第一面，就决定将她带回来。

　　“师兄！”裣潭影唤住正欲接近女子的裴潋殇。然而后者却仿佛没听到般继续前行。
　　玉芷溪边仰卧着一名蓬头垢面的白衣女子，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气息起伏，裙裾却像是经历过一场厮杀般决绝地纠缠在一起，仿佛在她身侧绽出一朵巨大的素莲。而女子就着仰面躺着，好似死了一般。
　　“师兄，小心有异。”蓝冰尘也焦急地出声。玉芷峰乃是凌月庄的属地所在，没有人能够在不知不觉中闯入此山，更不可能在这里大打出手甚至留下一名身受重伤的败者！此事必定有所蹊跷。
　　“她没有武功。”裴潋殇头也不回声音冷淡。
　　裣潭影撇头恨恨地看着蓝冰尘的一脸担忧。凭什么师兄对她总是不理不睬，可是对冰尘……
　　“师兄！怎么……”
　　她一回头，便惊讶地看见裴潋殇的手里竟然抱着那个女子！
　　师兄……竟然抱着那个女子！
　　她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瞪着紫色衣袍怀中的苍白女子。
　　女子的眼睛紧闭着，面容安详，脸色惨白到恍若是透明的，可是就算未曾睁眼，那一身白袍的女子依然有着——震慑人心的美！
　　浓密的睫毛轻轻地覆住眼睑，丝毫没有波动，静静地仿佛失去了生命力。
　　弧形完美的嘴唇，苍白干涸，嘴角有着醒目的血渍。
　　白色衣袍已经被溪水浸的湿透，勾勒出她窈窕消瘦的身段，袖口处的木槿花流畅优美，透露着另一种兰桂般的优雅……
　　难道师兄？
　　“要带她回去？”蓝冰尘上前一步，淡蓝色的衣袍轻轻晃动。
　　未发一语，裴潋殇敛眉看着怀里已无生息的女子，冷漠点头。
　　裣潭影斜着眼，看着在帐幔中女子那不甚清晰的面容。
　　女子的经脉被全数震碎，师兄发现她时，她只剩唯一的一条主心脉还有些微的波动，如果不是凌月庄的真气心法，此人必死无疑！然而，她毕竟伤势严重，如果没有师父的凌月掌为她重续心脉，七天之后，她仍然回天乏术。
　　裣潭影恨恨地回想着救回她的情景，一想到她曾在师兄的怀中……
　　突然，她听到身后的窸窣声……
　　“师兄！”
　　她急急地转身，看着已经收拾妥当正欲出门的裴潋殇。
　　紫袍少年只是停住脚步，未有话语。
　　裣潭影心中有着小小的窃喜。她是凌月庄唯一的女徒，是师父下山之时遇到她家惨遭洗劫，出于怜悯将她带回凌月庄授其武功。自她来到山庄便受尽师兄们的怜爱，只因她是凌月庄威仪的女徒。
　　可是，唯有这个大师兄……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特殊的，她来到山庄的第一碗饭就是从他手中接过的。当时他的眼光虽然漠然，可是还不忘在她因吃饭太急而咳嗽时递上凉水……
　　她始终相信，师兄对她应该有着不一样的情感，虽然这么多年，师兄依旧少言寡语，对所有师兄弟都不甚亲近。然而，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所有门人都甘心臣服与他，对他尊重信服。
　　等了许久，见裣潭影没有后续动作，裴潋殇眼神未动，跨步就往外走。
　　“师父会救她吗？”一句急切的话语脱口而出，急急唤住他。
　　紫衣少年未有停留，空气中留下淡漠的气息。
　　看着依然消失的紫色身影，裣潭影回头狠狠地看着竹床上依然高烧不止不断呓语的女子，咬着牙跺了跺脚，转身跟了上去。

　　玉芷峰上，钟灵毓秀，林间雾气蕴浴，恍若人间仙境。
　　凌月山庄庄门大开，门口以紫衣少年为首，齐齐地站列着身着青色衣袍的一干弟子。细看，凌月山庄的弟子们个个俊秀异常。难怪天下人云，凌月山庄人杰地灵，所收弟子皆人中龙凤，世中翘楚。
　　“来了！”身着紫色衣袍的裣潭影开心地指着前方，“师父师母回来了。”
　　绿意通透的山路尽头，两个轻骑的人影在山雾渺渺中出现，仿佛是仙风道骨的仙侣。
　　青衣弟子们个个都兴奋地互相低语，欣喜之情难以喻表。
　　师父凌向南与师母言玉芷乃是武林中人人称羡的一对神仙眷侣，几十年前为帝王立下大功却未曾接受宫赐，他们无意江湖纷争，断然归隐山林，皇帝念其有功，将国土南方一处幽静的山头赐予这对仙侣，并以其妻子芳名命山名，择名玉芷峰。
　　传说此地是龙气所在，皇上此举乃是希望将自己的江山的心脉以此对眷侣的忠贞之气源源不断地续之，永保河山。
　　介于此，凌向南夫妇虽无心江湖，却有感帝王恩宠，数年来招收门生，培养他们化解江湖戾气，协助帝王制衡各方武林势力，解除朝廷后顾之忧。
　　然而此对眷侣谨守诺言，从不插手任何事宜，只顾培养门生，除了他们看中的人，其他人等一概不理会，也从不施手援助任何人，冷漠地与他们的英勇事迹仿佛完全不符。
　　每年春夏，便轻骑出游，携伴同游。
　　转眼间，两位白衣长者便已至庄门，凌向南身形挺拔，儒雅之气将他衬得飘逸异常，夫人言玉芷则慈眉善目，飘逸的衣袂仿佛是羽化过后的仙子。
　　漆黑的眼眸静静地一一看过弟子，凌向南看着站在一旁恭敬低首的大弟子。
　　“殇儿……有话要说？”他的声音低沉，漆黑的眼眸有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闻言，青衣弟子们个个恭敬地敛眉，心中对师父更是敬佩震慑不已。
　　“是。”裴潋殇轻轻点头。
　　“救人。”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是。”
　　凌向南面容冷峻，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看着裴潋殇的眼神只不过数刻，便冷漠地调回目光，携了言玉芷向庄内走去。
　　裣潭影紧紧地扭着衣角，心中焦虑不已。
　　师父动怒了！定是师父对大师兄漠视门规感到失望了。连她都感到不可思议，师兄行事素来理智，更以凌月庄庄规为旨，只是这次？——她虽然暗自焦急却也无计可施。
　　“师父——”蓝冰尘一急，想要说点什么,“她中的是玄玉掌。”
　　裴潋殇依旧低头，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而轻轻吐出的字句却硬生生地挡下凌向南和言玉芷的脚步。
　　没有人注意到，最先震惊地反应过来的是一向温婉的庄主夫人！她轻垂着眼睑，不曾看向丈夫，或者说当她听到玄风掌的那一刹那，她就拒绝去看丈夫脸上那个让她如跌入山崖的心痛表情。
　　凌向南回过头，盯着从来未有差错的大弟子，强劲有力的手指把握在手里的妻子的手捏的生疼却毫无知觉。
　　“中四层功力，经脉尽断，只留一处心脉，”他轻轻抬起头，眼神清澈地看着自己一生敬爱的人，“潋殇不敢妄自定夺，唯以真气心法护住她的心脉，一切等待师父指示。”
　　“她在哪？”
　　眼神落寞，言玉芷可以感觉到丈夫声音的颤抖。
　　弟子们面面相觑，对于师父前后反应的差别深感疑惑。
　　“在弟子的竹卧内。”裴潋殇恭敬地低头敛眉。

　　疼痛——
　　无边无际的疼痛在四肢百骸蔓延。
　　她像是在黑夜里奔走，看似毫无目的，却又依稀遵照着一定的方向前进。
　　……
　　“不要忘记，你此行的目的，莫再令我失望。”
　　……
　　“不要忘记……”
　　……
　　……
　　“莫再令我失望……”
　　……
　　漆黑的空间里，不断回响着同样的一句话。
　　那样的冰冷的语句仿佛字字结冰，不轻不重地砸到她的身上，有着沁凉蚀骨的痛楚。
　　这是什么地方？
　　黑暗世界中的她不断地问着，然而周围除了不断回响的这句话以外，没有任何的回音。
　　头脑恍若是空白的，她不断回想，不断回想，可是脑中依然空白一片。
　　当她想要捕捉到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碎片时，原本冰冷蚀骨的世界霎时变得炙热无比。
　　火——
　　漫天的大火，就要把她烧死了！
　　谁来救救她？
　　……
　　救命——
　　她不断地寻求出口，可是这个空间就似没有尽头一般，她越是寻找就越是迷失方向。
　　好热——
　　火就要烧到她的胸口了——
　　黑暗仿佛如烟雾般缓缓退去，她的周围有着细微的动静。
　　……
　　“不要忘记，你此行的目的，莫再令我失望。”
　　……
　　在黑暗尽数退去的那一刻，那句冰冷的话语再度出现，带着不容抗拒的冰冷决绝。
　　“救命——”
　　唇瓣因为缺水已经干涸，稍微扯动嘴角便裂出血痕。
　　一阵舒爽的凉意从头至脚地传来。
　　身体就像是躺在软绵绵的云层上，轻飘飘地像是能够御风而行。
　　她走出那个恐怖的地方了吗？
　　她得救了？
　　苍白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那双手纤细消瘦，惨白到近乎透明，手背上的经脉清晰可见，只是由原本被震断筋脉而一片血红，慢慢转变为青紫，脉络也逐渐分明起来。
　　轻轻吐出一口叹息，她使劲撑开沉重的眼皮，水银般的黑眸模糊地看着床边的白色身影。
　　她虚弱地眨了眨眼睛，眼前却依旧是一片模糊。
　　疲惫依旧不断袭来，然而，她害怕再次跌入那个黑色的深渊，眼皮即将阖上时又警觉地睁开。
　　好累！
　　她再休息一下就好！
　　重复几次之后，那双虚弱得不断轻颤的眼睑才再度阖上。
　　“好好照顾她。”
　　在意识即将沦陷时，这句话飘入她的耳里。
　　“是。师父。”
　　最后的一句话，像是站着薄雾的珍珠，轻轻滚落她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