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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杨承弼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然是第二日清晨了。他躺在平日里入睡的桃木大床上,床尾的一块木头还有被雷击的烧痕。尽管样子古朴了些,却是市面上最为可信的驱邪圣木。全京城独一无二,只此一家。

      据说当年是因为杨承弼夜不能寐,杨苑四处求方,被高人指点之后才定制的。好容易得了这块雷击桃木,便为杨承弼做了这张桃木大床。睡了这许多年,他的确夜里安稳了许多,就连离开这张床去睡国子监的大通铺,也至少不会再出现儿时夜啼梦魇的情况了。

      只是……他记得昨夜他在书房看书,关上了窗户之后就听见了女人哭泣的声音。

      杨承弼打了个哆嗦,拥着丝被坐了起来。

      脸上的伤口被撕扯了一下,让他嘴角抽搐起来,不过很快穿了鞋子就奔出房间,直奔书房。

      “二少爷!”堰生满头大汗从花园中钻出来,叫住他:“你昨夜又魇着了。”

      杨承弼点点头,表示知悉此事。魇着了这个词他自幼听了无数遍,总是事后有人告知,可是对于他来说,知道与不知道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他要继续参与孟悟弑母案之中,他要替他查清真相,替他告慰亡母。

      重重推开书房的大门,果不其然,那一张印象里的纸片依然跌落在地上无人收拾。

      杨承弼俯下身捡起来,上面还印着一枚清晰的脚印。

      恐是昨日把他扶回房间的哪个小厮不留神踩着的吧?

      杨承弼有些心疼地用袖子拭去上面的灰尘,用手拍完还不够,还要用嘴吹上一吹,脚印淡了许多,却依然明显。

      打开那封信,信纸上写的是孟悟给梅贺的一段日常趣事。

      说是他日常读书,读到唐朝柳公权与文宗的一段往事。文宗喜欢考教官员,经常心血来潮吟出上句,让官员们对答下句。

      某一日夏天,文宗坐在有冰块与侍者扇风的大殿内,便出了前两句。

      \"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

      如此骄矜的语句,哪里是他不怕热,分明是没有经历过日头正午时分种地,汗滴禾下土的滋味。

      柳公权才思泉涌,立刻续了两句:“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

      虽然其他人也续了几句,但是唯独柳公权的“马屁诗”是文宗的心头好。

      孟悟在信中为这首诗又续了四句:“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熏风自南来,殿阁生未凉。一为居所移,苦乐永相忘。愿言均此诗施,清阴分四方。”

      “方”字的旁边有一滴水渍,将这个字洇湿了一部分,杨承弼抚摸上去那个凹凸不平的位置,似乎感受到孟悟在书写这封信时的体温,被炎炎夏日晒到满脸通红的炙热,额角的一滴汗这才无意中洒落在信纸上,让这封信变成了有温度的,是夏日凉亭下,那个内心火热的年轻人,期许的这样一个公平的世界。

      (这首诗歌的确是柳公权与唐文宗的故事,不过后面改写诗句的是苏轼。这里借用了苏轼的典故,架空文,勿怪。)

      对孟悟的理解又更近了一步,他并没有讥笑前人对君主的对答,反而是施施然提出了自己更为升华的思想——广厦千万间,阴凉分给四方来士的平等之理,这与他出身寒门却依旧不卑不亢,衣着简朴却依旧风华有度,生活拮据却依旧闻道自省相关。这样一位能写出这等诗词的金陵才子,他更加肯定了心中的妄断。真凶不是他,一定另有其人!

      而昨日莫名其妙的风与哭泣,梦魇与信纸,却又像冥冥中的一个指引——去救他!

      杨承弼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腹中饥饿,这堰生见他醒来,竟也不知道主动端来粥米小菜,真是越来越发顽皮了。

      杨承弼踱步就想往厨房去,看看有什么剩下的吃食囫囵填了肚子,再将梅贺送来的书好生细读,准备殿试,没想到一推开门,却见到堰生已经捧着他的早饭立在门口,只是嘴朝着那粥碗里不知道是在偷吃还是在呕吐,那模样怪异非常,仿佛做错事的小孩子被抓住一般。

      杨承弼自然没有往别出想,挥了挥手叹气道:“算了算了,想吃你就吃了吧,也不必如此。我再去厨房看看。”

      堰生将一口痰卡在了喉咙里,吞不下又吐不出,几乎憋红了脸,直到杨承弼走开这才重重咳了出来。

      走多了夜路总会湿鞋,以后还是换种其他的方式捉弄他吧。堰生这样想着,看着那碗粳米熬成的浓稠白粥,不愿浪费,大大咧咧捧回杨承弼的房间,就着他的座椅坐下,一边扇着风一边吃了起来。

      这边杨承弼走去厨房,却听见杨夫人兀自在那边与厨娘鲍婶子闲聊家常。不外乎就是哪家的鸡蛋浑圆可爱又新鲜香嫩、哪家的酥饼酥皮油润入口脆爽香浓、哪家的鲜鱼最划算、哪家的菜蔬最水灵之类的家长里短。

      杨苑对待两个儿子与旁人不一样,时常令他们多去逛逛菜市、布店、集市,了解一文钱能买多少东西,知米价钱粮几何,懂田间算筹等烟火。

      因此杨承弼倒也耐下性子,忍下腹中饥饿听着母亲与鲍婶子话家常。

      只是听到最后,杨夫人道了一句:“堰生最近在长个子,他又向老爷求了教习学武,多炖些汤,别总紧着微儿。”

      杨承弼大名杨微,杨夫人总爱呼他的单名。

      鲍婶子话中多有机锋,语调轻快道:“我省得。”

      杨承弼倒是有些听不太懂了。虽说大家待堰生格外不同,只是他最近又是中举又是甲榜第一,照理说父母应当时时处处把自己放在最关切的位置呀,怎么母亲反而句句是堰生为先,而自己仿佛就像那个捎带脚儿被提起来的人?

      他留了个心眼,并未撞破母亲和鲍婶子的对话,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外面解决早饭。

      春日里辰时的京城,人声鼎沸,有些深谙春日习俗的风雅之人,簪花出行,一路上或红或绿,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杨承弼首选的就是江家的酒楼,不为别的,至少这里能用银子赁一席僻静所在,喝一碗冰镇汤汁。更何况少年人本就体热,哪管什么空腹不能进冰饮之类的养生之道,吨吨吨一口气灌了一碗还算凉嘴的银耳汤,杨承弼这才点了一碗酸汤小馄饨,一份清爽的腌黄瓜配着。

      哪里留神新科举子的身份早已声名远播,他因病拒了一堆上门来道谢的客人,可这人出了杨府,那可就由不得他了。一群闻风而来的捉婿老翁们,捧着自家女儿的画像并着各种房契地契古董字画金银珠宝,大甩卖一般往杨承弼这件雅座门前凑。

      杨承弼一眼扫见门口还窝了个藏头露尾的江元洲,哪里不知道是他的手段,大大方方把脸上的纱布揪下来,将那条结痂却还未愈合的伤疤露在众人面前。

      “杨二公子这是……破相了啊?!”

      人群中有人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这……马上就要殿试临考了,我听闻殿试极为严格,面貌丑陋者、瘸腿歪眼者甚至那牙齿不齐者,都有可能会被拒绝入殿……”

      “那杨二公子原本有大好前程,这也太不小心了吧!哪里伤一刀不好,偏偏伤了脸!”

      “哎,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张脸,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说话的是个前来凑热闹的大姑娘,看着杨承弼的模样,有些感同身受地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又有些不忍地道:“要是他最后殿试不成又没有女子可与之结亲,我愿说服父母让他入赘!”

      江元洲捂住嘴几乎笑出声来,多瞧了她两眼,打算默默记下那姑娘的相貌。

      回头她要是一语成谶,他可以替杨承弼说上这门亲事,也算是了却一段与杨承弼的“同窗之谊”。

      一群人摇头晃脑,像一群寻食而来的鸭子,叹息着空腹而归。

      杨承弼这才痛得龇牙咧嘴三步并两步走到门口,拽住江元洲。“拿纱布和止血药给我……”

      江元洲毕竟心虚,加上这又是在江家酒楼,他不好做甩手掌柜,只好吩咐伙计去准备,又看了看杨承弼的脸,幸灾乐祸地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还有十二日,姑且就算伤口能长好吧,你就有自信那位一定能点你做状元?”

      毕竟按照大明律例,三年一度的科举,被圣上点做状元的才子,有机会向圣上提出一个请求。这个请求必须在圣上能力范围内,又不失礼数与道义。如今大明开国三百余年,有一百多位学子有幸用他们的故事继承了这个传统,这也就是为什么,梅贺逼着杨承弼毁容的原因。

      只有被点中状元,才能当堂要求圣上发回重审此案,还孟悟以清白。

      而这一次尽管有刑部插手提前将案卷发回金陵让知府段茂松重审此案,可是……毕竟还是那波人,还是那波证物。只是重审,并非翻案,万一任由原本的官员图一时省事,继续将此案做成一个挣不脱解不开板上钉钉的死案。那孟悟这件案子,绝无三审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发回重审还不够,状元郎得亲自去一趟金陵,督审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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