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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杨家厨房里,所有人正在为今晚二少爷高中甲榜举子准备庆贺。蒸笼里飘散着丝丝热气,油锅里响着滋滋脆声,案板上明快的切菜声频率整齐,所有人都在忙碌。堰生也在厨房里帮忙,不留神有个奴仆前来喊他:“堰生,梅公子来了,让你去书房。”

      堰生点点头,眼角弯弯,脚步竟是有些蹦跳着一路奔向了书房,直到快到书房的时候,这才放轻脚步,像平常那样沉稳不语地走近。

      站在屋檐下,门廊旁,主人不唤不进门。这是做奴仆的规矩。

      堰生亮了亮嗓子,道了一句:“二公子。”

      那边梅贺已经打开门,一把将堰生拽了进去。

      书房里除了有杨承弼之外,还有一位他不认识的少年郎君,鼻翼两侧带着些小野猫般的雀斑,却也不失爽朗英气。

      堰生还来不及一一行礼,梅贺便道:“那把匕首可带了?”

      那是几个月前梅贺第一次来杨府,给堰生准备的礼物。堰生对它爱不释手,时时刻刻都带在身上。

      堰生依依不舍从怀中取出,递给了梅贺。

      那柄匕首通体乌黑,长不过□□寸,宽不过二指有余。刀鞘古朴无光,未有什么花哨的纹路,只泛着森森然的冷意。尾端有个小小的按压设计,需要用力按住才能拔出匕首。

      梅贺自然知道这一关窍,一按一拔间已经利落将匕首贴在了杨承弼俊美的面庞上。

      江元洲抖了抖嘴唇,指着梅贺和杨承弼说不出来话。半晌才找回声音,结结巴巴道:“你们,这唱的是哪一出?”

      不是刚刚看完皇榜吗?不是高中了吗?怎么回了一趟杨家这个梅贺就疯魔啦?拿刀要划伤新科举人的脸,还是在人家家里,这凶徒做的,胆子一称半斤重,都能徒手单挑吊睛猛虎了。

      “你自己来还是我来?”梅贺没有回答江元洲,反倒是问了杨承弼。

      堰生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神色,只是眼眸比平时长得大了一些,双拳握紧贴在身侧,心跳声砰砰入耳。

      这位梅公子不亏是他欣赏的人物,居然做了自己一直想对二少爷做的事!

      杨承弼打了个哆嗦。

      他自幼因为剖尸取子的事情魇着之后,便胆小怕事。不敢看尸体,不敢走夜路,不敢看杀鸡,甚至连活鱼被菜刀拍晕都不敢碰上一碰。现在拿出一把刀让他划破自己的脸,这和让他死有什么分别?

      杨承弼支支吾吾,闭眼回绝道:“我……我下不了手……”

      梅贺举起匕首:“那么我来?”

      杨承弼额头沁汗,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江元洲若是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他们二人要做什么,就愧对他读了这半年的国子监了。

      “我来我来!”他喜滋滋的开始捋袖子,好似这是一个颇为肥厚的差事。

      杨承弼极其不信赖地看了他们一眼,抖抖索索拿起匕首在自己脸上左比划右比划,试了半天都下不去手。

      江元洲跺脚。“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划一道口子!又不是让你去死。”

      梅贺瞪他一眼,看着杨承弼这部成器的模样,也是痛心疾首。他的视线突然落在书房里的第四人身上,只是还没等梅贺说些什么,那个人影便闪电般上前,夺过了杨承弼手中的匕首。

      刀光闪得极快,血珠瞬间在那一道长长的口子里冒了出来,像哭泣的血珍珠。

      杨承弼还没反应过来,内心的恐惧大过□□的疼痛,依旧呆呆地立在当场。

      梅贺和江元洲面面相觑,都没有料到这个小个子的“棺材子”竟如此手段老辣。

      堰生默默收回匕首,用衣衫拭去上面一抹并不多的血迹,合鞘收刀。姿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犹如试练过无数遍。

      梅贺看见他的眸光中有一丝快意恩仇的模样,可是很快那一抹怨怼又含蓄收敛在一双深沉的眼眸中,像一滴墨晕染在洗笔池里,一会儿就消散不见踪影了。

      堰生道:“二公子素来胆小,这等事还是让堰生代劳吧。”

      江元洲没理会这小子装酷的态度,七手八脚在书房里找了起来:“止血药!”

      梅贺也帮忙一起找。

      终于在书房的角篮里找到一瓶药粉,江元洲讲究地让堰生端来一盆水洗净了手,这才撕开一块棉纱,颇为熟练地为杨承弼包扎伤口。

      杨承弼的那件月白长衫染了江元洲的油手印,沾了不知道是煤灰还是泥土的污垢,最后又被自己的血珠洇染,完成了它抵御外界侵袭的最后使命。

      杨承弼并没有生气,这会感觉到迟来的疼痛,反而龇牙咧嘴让江元洲轻一点,他对堰生淡淡道:“你先下去吧,这事儿不要告诉父亲与母亲,看看怎么帮我瞒过去。”

      毕竟公布中举名单后的十五日便要去进宫殿试。如果被杨大人知晓,一定要被他挨一顿揍。

      堰生默默退下,临走前行了个礼。

      江元洲吐槽道:“这小子,嘿!有点意思!”

      这会儿他倒是又不怕对方是棺材子了。

      梅贺也觉得这个堰生与众不同,不过略有些阴鸷深沉,一点都不像个孩童模样。他盯着杨承弼的脸看了一会儿,又从他的书柜里挑出几本书放在桌面上,叮嘱道:“虽说你这次考得实在不错,可是如果要在金殿上与圣上对答,还不够格。这几本书,务必温熟。”

      杨承弼现在哪有心思温书。他刚刚被割了一刀,见血有些眩晕,面色发白坐在椅子上捂着被包成粽子的脸。疼倒不是很疼,堰生那小子下手极快,几乎没有让他觉得痛苦,只是心底的恐惧一点点涌上来,一种无法言说的黑暗将他笼罩在其中。

      被刀划开皮肤的感觉又让他回到那一次剖尸取子的记忆中,明明是大白天,却让他有一种长夜难明的惧意。

      梅贺见他脸色惨白到不成人色,心中微动,从书房的一个多宝格里找到胡大夫的匣子,喂了一丸安神丸给他服下。

      杨承弼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起来。

      他大口喘着气,道了句“谢谢。”

      梅贺拿起书房里的一枚圆胖油橙的橘子,剥了起来,还拿了半瓤递给他。

      杨承弼苦笑一笑,这是打完孩子又给糖吃的戏码吗?但还是接过吃了一瓣,好甜。

      幸好有梅贺和江元洲在,两个人像两盏光源,一个是夏天热辣辣的日头,一个是春日乍暖还寒的赤乌,将他心里的阴霾逼到角落里,还他自在的清明。

      江元洲摇摇头道:“真搞不懂你们俩。一个对另一个执刀相向,一个被另一个损毁容颜,一个又对另一个端水递药,一个又对另一个感恩言谢……”

      梅贺塞了他一瓣橘子,江元洲语塞。

      不多时,堰生又跑来告知三人。“老爷回来了,夫人让传饭。”

      梅贺和江元洲不便留下用餐,只得告辞。

      杨承弼的脑袋被江元洲裹得乱七八糟,只得拆了重新在脸上贴了个四四方方的纱布包,前后左右固定住,这才一脸忐忑地走向餐厅。

      杨家上上下下都高兴坏了,只有杨大人和夫人面色为难,百味杂陈。不过杨夫人依然吩咐厨房里做了各种硬菜,是只有过年宴请亲朋才有的待遇。

      杨大人甚至早早换了常服,站在餐厅门口等着儿子来吃饭。

      杨夫人道:“你不是没有想过他会高中罢?”

      杨大人摊摊手:“我想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杨夫人道:“那殿试可怎么办?”

      杨大人凝眉思索:“为今之计……只有……”他话音未落,却看见杨承弼捂着脸,和堰生一前一后走了过来。他的左脸颊上包着一块棉纱,脸上是一副神情忐忑的模样。

      杨大人满脸问号,不过很快释怀。

      有问题,儿子自己解决。好极!

      杨夫人也看着杨承弼的脸,却完全没有说出任何责备的话,反而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饭桌上拼命给他夹菜。

      杨大人美滋滋端起一杯酒,自斟自饮,怡然自得,仿佛刚才和杨夫人愁苦的对话都恍若云烟。

      杨承弼的脸。

      他们一直以来担心的就是儿子的容颜。

      谁能料想到他自己居然弄伤了呢!这不是妥了吗?

      是以全家上下居然没有对杨承弼脸上是不是留疤,是因为什么弄伤的完全闭口不提,父慈子孝地吃了一顿团圆饭,杨承弼食不知味地告退。只是父母诡异的态度,让他心头的阴霾又浓重了些。

      走出餐厅的时候,杨夫人唤堰生道:“菜还剩下了许多,你带回去吃吧。”

      堰生应了一句,语气里透着高兴。

      杨承弼不知道杨大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堰生打着包,听闻这声叹气,静静停下了手里的举动,开口道:“老爷,我想学武。”

      杨夫人道:“一定是上次那位梅公子送你的匕首闹得。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杨苑沉思了片刻,回答与杨夫人截然不同。“也好。”

      平日里杨承弼都在国子监,不能带小厮进去,一应吃穿用度都只能打发堰生三天一送。他在杨家也的确无事,不如去学点技能,以后也好保护……保护家人。

      杨苑这样想着,点头应允。

      “刑部有些告退的老捕快,我寻一位来做你的师傅。”

      “老爷!”杨夫人似有不满,却亦无可奈何。

      堰生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面色沉沉地走出去。他的房间在杨承弼的隔壁,只是略小些,杨夫人显然没有按照奴仆的规格给他置办屋子,反而打点得像个小主人的房间。一应物品床桌几柜齐全,摆设也精巧,甚至还张小书桌,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并着几部经史子集。

      堰生直接用手,恶狠狠吃着食盒里的食物,咀嚼的时候,一滴泪掉落在碗碟里。

      他十分不忿地锤了一下桌子,眼里有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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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承弼捂着脸回到书房,四处皆已掌灯,亮堂得犹如白昼。

      他看着桌面上梅贺为他选中的几本书,百无聊赖地翻看了起来。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为了状元自毁容貌不说,若是最后不能被钦点状元,那不是有违梅师兄的期待。更何况,这也是孟悟的心愿啊。

      杨承弼本就是个极为聪慧之人。连考了秋闱与春闱两次,一次比一次考得好,心中的那点自信渐渐茁壮,对于时政与儒家要义,也有了更深的理解。加上自幼在刑部诸位大人的提点下,做人做事都圆融妥帖,只是年纪尚轻,还欠缺一些人生历练,有些话看似说得漂亮,一旦展开细说,便会落得一个纸上谈兵的印象。他需要恶补的,已经不是理论上龙章凤质的辞藻,而是深入实地的具体操作。

      梅贺给他推荐的,正是这样的一些书。

      有时候这位梅师兄尽管做事目的性太强,甚至逼迫了他两次,可对他的了解缺犹如钻入胃肠的蛔虫,哪儿哪儿都明白。

      杨承弼看书很容易集中精力,达到一种忘我的状态,这种状态甫一出现,身体与精神便达到高度的统一,变得与书本极为契合。每一行字,每一句话,每一段释义,都能迅速咀嚼回味,深谙其中道理。

      他看着看着,一阵穿堂风过,烛台被熄灭了一盏。

      杨承弼眼皮一跳,急忙站起来把窗户关上。

      一个妇人嘤嘤啜泣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吾儿!吾儿!”

      杨承弼白天本来就因为毁容而受到了惊吓,此刻又是风灭烛火,又是怪音侵耳,双重刺激之下,他翻了个白眼又晕了过去。

      那阵风打着旋儿,将他桌面上一张纸在空中卷了起来,飘飘然落在了躺尸的杨承弼身上。

      那是一封孟悟的亲笔信。只可惜,杨承弼并未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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